这个初三的农村里长大的小姑娘, 居然比阮建君还清楚高考现在的变化,阮建君对这一点感到很惊讶。

  他以为是中年夫妻的见识广泛,他们告诉小霜的。

  阮建君问小霜:“孩子,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是爸爸妈妈有跟你科普吗?”

  一旁的中年妇女和男人双双摆手。

  小霜也摇头:“学校新开了好多课, 这是其中一节不论初一、初二、初三, 所有学生都要上的职业规划课, 是课上老师跟我们说高考这些变化的。”

  阮建君惊讶, 像发现了新事物:“哦?职业规划课……初中就开职业规划课了吗?那除了这个之外,还开什么课了?”

  小霜:“也新开了和高中一样的外语、计算机编程、电商、直播、新媒体运营、健康管理、社交公关能力等……这些课,主要是为不参加中考的同学准备的。我妹妹读初一,从我妹妹这一届开始,就可以自愿选择参加中考了。”

  这下,阮建君直起身子, 觉得事情好玩儿了起来。

  他本以为高考前的分流,大部分高二学生不参加高考, 已经是巨大变化了。

  没想到, 这种分流, 在初中就开始了。

  说到和自己家孩子切身相关的初中课程的变化, 中年夫妇也打开了话匣子。

  妇女一边在桌上剥着橘子,一边激动地跟阮建君说:“学费还是和以前一样, 但现在我们家小霜能学到以前没学过的东西呢,像她说的高考变化这种东西, 我们地里干活的哪懂啊, 是新来的老师教的, 让小霜知道以后劲儿往哪里使, 多好啊!”

  阮建君点头, 随后问:“你们家除了小霜外,还有一个女儿?”

  中年男人开口了,他眼角的皱纹笑了:“对。我们家的第二个女儿,小云,这个娃娃和她姐完全相反,学习成绩一塌糊涂!她没别的爱好,从小就喜欢拆遥控器、电动玩具,可你说怪不怪,她拆完很快就能组装好,她就爱捣鼓这些东西,我们以前老数落她玩物丧志。”

  “她今年上初一,从她这一届起,开始正式实施初二分流。这算是救了小云的命啦!本来以为小云要是考不上高中,只能去打工了。可是现在,他们学校来了一批新老师,非但没有看不起小云,居然还夸她优秀鼓励她!”

  “学校新开了科技发明的课,老师建议她上这种课。听说以后还会有针对机械发明创造的职业学校,老师安慰我们,别担心让小云没有学上,可以走这条路子。现在啊,小云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从不爱学习,变的好学了,好学科技发明!她现在上学校的科技发明课,上的可优秀了,老师都表扬她,说她有前途!”

  阮建君身子往后仰了仰。一个原本初中毕业就出去社会打工的孩子,居然因为自己的天赋,在初中也能得到个性化的培养,自己的爱好和特长没有被扼杀在统一化的试卷里,而是爱护着它成长。最关键的是,还存在初中以后深入挖掘这种天赋和发展的路径。

  这在以前,简直不可思议。

  小霜对自己的妹妹很是羡慕,还补充说:“

  “我恨不得晚上学两年,就能享受小云的待遇了!还有,每个初中新开的课都不一样,我们是县城里的初中。听说市区里富二代的学校,在初一,不中考的人,还可以选金融、经济、科技、音乐、舞蹈等五花八门的稀奇课程哩。”

  听到小霜说起富人学校,中年妇女摸摸小霜的头,小霜也对她露出笑容。

  女孩的笑容里没有替妹妹打抱不平的不甘,只有一种清醒和理性。她心里清楚,这种课程,不在县城学校开,不是瞧不起底层人,只是因地制宜,对学生们以后的谋生没什么用才不开的。

  阮建君看着小霜,思考着。

  看得出来,这孩子说起阶级差距的时候,内心的羡慕是有的,但没有嫉妒和不平衡,倒也不是很热忱于追求那些金融、经济、科技、音乐的“高大上”课程。

  听完中年男人对小云年级上出现的新变化的描述,阮建君问:“小云是不打算中考的,那初一年级里那些打算中考的孩子呢?他们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小霜这题会答:“从妹妹那一届起,他们的中考生,和我今年的中考科目一样。”

  说到这里,小霜是真情实感地嫉妒了,脸上露出可怜又羡慕的表情:“他们现在的学科课还是语文数学英语之类的,但变的有意思了,老师上课时会着重地延伸这个知识点的来龙去脉,鼓励学生讨论、对话、争辩,甚至鼓励那些反驳这个知识点提出自己的见解的人!”

  小霜眼里发出十分惊喜又感兴趣的光芒,“不再是死板地接受知识,每个人都可以反驳几百年前的学者的观点,多好玩啊!”

  有意思,确实有意思。阮建君心想。

  即便是换做和小霜小云他们有代沟的自己,把自己放在这样的课堂上,在初中就能大言不惭对前人指手画脚、坚持自己的长处和爱好并得到老师的指引,确实是一件无比幸福的事。

  鱼清舟补充道:“我们现在的工作进程,最小追溯到从初中开始,慢慢过渡。”

  “现在的初一学生,开始培养特长和兴趣。有的人学习方面不努力,但其他方面很有天赋,就会有相应的老师专攻她的闪光点。至于她的学科科目,作为基本素质,通过考试合格就可以毕业了。”

  “只要后续的发展足够持久和稳定,大部分的人会做出不参加中考的决定,他们没必要挤进高中和大学,他们应该往技术人才发展。”

  中年男人知道了鱼清舟是帮助做出这些变化的企业家,非常感谢鱼清舟,满脸通红地和他握手,一个劲儿地说着感谢的话。

  鱼清舟和中年男人握住手,没有将自己塑造成慈善家的完美人设,提醒了机遇中的风险:

  “什么选择都是需要承受磨难的,也许小云初中毕业后,进入职业学校,也会面临迷茫,因为他们是第一批变化后的人,社会制度可能有不完善的地方,这都是不可避免的。”

  “但前提是,我们迈出这一步,我们能有“选择”。为了他们心灵的成长,追求自我,希望他们能过上更理想、更自由的人生。”

  阮季听着小霜一家人、阮建君和鱼清舟说的话,发自内心地为现在的变化感到高兴,他的内心被温水浸透。阮季看着阮建君,眼神里有慢慢的自豪和喜悦。

  阮建君把视线移到鱼清舟脸上,现在,他终于忍不住对鱼清舟说上第一句情绪值拉满的话:“鱼清舟,你小子,有活儿你是真敢干啊。”

  我只叫你搞商业扩张,没让你借东风把社会格局给搞乱了。

  *

  一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

  小霜妈妈和爸爸非得留下三个人在家吃晚饭,拦在门口不让他们走,盛情难却下,三个人在家吃了晚饭。

  正准备回程时,却下起了暴雨。盛情难却下,三人又在小霜家留宿。

  小霜家装修不是很精美,但干净整洁,没有乱堆的杂物。中年夫妇为三人腾出了一个房间,房间里有三张床,每人一张床。

  夜深了,三人都洗漱完了,坐在自己床边。

  窗外的雨淅沥沥地下着,本应是很好睡觉的天气,可谁也没有困意。

  阮建君回忆今天和这家人的谈话,有些恍惚,还是有些怀疑地问鱼清舟:

  “那些初中不参加中考、高中不参加高考的人,准备考职业学校的人,职业学校毕业后,真能找到好工作吗?”

  鱼清舟:“伯父可能不知道,现在的社会评价体系已经悄然发生变化了。”

  “职业教育是重点发展的学校,每个人都可以在他自己的领域成为最好的自己。现在的社会不需要这么多普通二三本院校平平无奇的大学生,二、三本大学、民办大学该倒闭的需要马上倒闭,把这些无效占用的资源放到发展职业学校。现在的社会,需要的是:专业技术优秀的专门人才,以及综合十分优秀的重点高校大学生。”

  “因此,我们的方向是,您说的‘初中不参加中考、高中不参加高考的人’,以后的占比会是三分之二。”

  “二十多岁年轻人的这个大池子,如果种类发生了根本的变化:大学本科毕业生最多占五分之一,其余的都是有自己一技之长的专业人才。企业只能在这里面挑选。那么,您觉得所谓的学历、学校的竞争,还会如此畸形和极端吗?企业还有底气只招收全国前十名校毕业的大学生吗?”

  “至少,现在不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只是几十匹马过独木桥。各类人才往该去的渠道分流,大大减少不正常的竞争。”

  “市值百亿的企业,当然可以仍然延续以往的筛选制度,挑名校毕业生,当然,他们也挑不了多少人。第二等地:中小上市企业,只能挑优秀的职校毕业生。第三等地:创业型小而美的企业,他们从一般职校生中选人。”

  阮季靠在床头,也为鱼清舟说话:“爸,将资源合理配置,让每个孩子都有自己可靠的人生目标和完整的人格,这是我们搞教育的毕生的追求。因材施教,我们已经迈出了第一步,未来会更完善。”

  *

  阮建君停顿了很久,没人理解他内心的操蛋。

  本来是下死口不让鱼清舟和阮季搞在一起,当时提出来的那个条件自己甚至转身就忘了,因为是根本就不可能实现的东西,他已经给鱼清舟一条死路了,没有设想过会有下一步。

  直到今天,鱼清舟生生把死路撬开,变成活路。还像模像样地给他看了这么震撼的结果。

  因为涉及到严肃的教育问题,阮建君还不能闭上眼高高挂起。

  真绝了。

  想着想着,忽然,阮建君觉得有点不对劲,觉得鱼清舟和阮季有偷换概念的嫌疑,他皱起眉,看鱼清舟像看小偷。

  “不对吧,我说的是让素质教育普及到每个家庭。你这么搞,有的家庭接受的素质教育多,有的少,不还是不公平吗?”

  “你没有实现我给你的条件。”

  鱼清舟:“伯父,您也是希望实现教育公平的,不是吗?那基于这一点,每个家庭接受素质教育的不是需要平等,而是相反,需要有,但不一样的量。”

  “‘偏好’是每个小孩都应该着重发现、培养和发展的。但是量可以不一样。”

  “小霜说的城里孩子有更多个人兴趣和偏好的驱动力去学习科技、音乐、舞蹈,他们是需要素质教育来探索。而小霜的妹妹小云,有发明创造的天赋,在学校里重点学习机械和发明,需要的是利用这个来谋生。探索和谋生,都是自主研究,都有内在驱动力,过程中一样,但方向不一样,是两个概念。”

  “城里富二代孩子可以天马行空、不讲究实际地、不接地气地去发展偏好。但小云只能适当地发展偏好,起码发展到能谋生的程度,再在以后的谋生工作中,发明创新。”

  鱼清舟:“伯父,好奇、闲暇、自由,这三个素质教育的元素,在以前,小云这样的家庭可能一个都不能保留,光是传统学科的压力就让她没有时间了。但现在,她至少保留住了‘好奇’。”

  “您能说,素质教育没有普及到每个家庭吗?”

  阮建君想了想。

  想了几分钟后,想明白了鱼清舟说的这些话。

  嗯,竟然没法反驳。

  不明白还好,明白了却没法反驳是最气的。

  阮建君两眼一黑。一边哑口无言,一边翻身上-床,气到睡觉。

  阮季在一边看的直乐,肩膀不住抖动,嘴巴紧闭不发出笑声。看来这几个越起早贪黑的996没有白费,终于让老爸弃械投降。

  看了鱼清舟一眼,鱼清舟也看向阮季。他们各自的床在房间两侧,中间是阮建君的床,他们隔着中间的床,相视一笑。

  阮季忍不住掏出手机,偷偷给鱼清舟发消息:“干得漂亮,我们今天打了一场漂亮的翻身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