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 两人昏灯帐中耳鬓厮磨,事情结束后,谢辞雪的确兑现承诺, 替洗完澡的陆鸣秋梳头。

  青年的睡衣穿得松垮, 精致的锁骨暴露在空气里,他横躺在紫檀架子床上,头悬在床沿, 让湿漉漉的长发自然垂落, 谢辞雪搬来木凳,落座后开始帮他男朋友吹头,一边吹, 一边用梳子理顺打结的发梢,动作轻柔,不会让人有丁点不适。

  “明天是不是端午节?”

  陆鸣秋本来快睡了, 突然想起这事, 声音含混着问。

  吹风机的噪音大, 谢辞雪怕陆鸣秋听不清,凑到他耳边回答了他的问题:“对,怎么了?”

  “没有, 就是想起读大学以前的事了,那时每年过端午,我妈都要让我和妹妹佩戴香囊, 粽子也是她亲自包,她做的豆沙馅没有市面上卖的甜, 想来有些怀念罢了。”

  陆鸣秋的声音比较轻, 但越说越清晰, 没有了方才迷迷糊糊的困意, 谢辞雪抬起头,从反方向看他的眼睛,透亮澄澈,神思清明,想来是暂时不想睡了,他俯身去亲陆鸣秋的眉心,一下又一下的轻啄,麻酥酥的,不含任何肮脏的欲念,比起吻,更像是单纯的缠磨。

  “秋秋,明年端午,我陪你回家过。”

  陆鸣秋立刻反应过来,这里的家是指蓉城,他笑道:“未来的事说不准,别想太远。”

  “还是要多想想,万一明年端午我们结婚了呢?”如果不是怕进度太快,吓到陆鸣秋,谢辞雪恨不得刚在一起就进民政局,他是真的想同陆鸣秋过一辈子。

  “谢总,”陆鸣秋叫谢总的时候,多半是为调侃,这一次也不例外,“这么想和我一起迈入婚姻的围城啊?”

  谢辞雪摸了摸他的头发,已经半干了,于是把吹风机调成最小档,梳头的动作不停,嘴上轻轻一笑:“如果和你结婚是入围城的话,那么我愿意一辈子待在城里不出去。”

  “尽会捡好听的说。”陆鸣秋尾音上扬,含着喜色,显然是满意这句情话的,但明面上,他不会直接承认。

  两人又聊了些别的,等头发彻底干透后,陆鸣秋忽然想吃枇杷了,不知为什么,他每次任性都是在这种时刻。谢辞雪让他在房间里等着,然后自己起身走到厨房,取一碗枇杷,端回自己的卧室。

  枇杷汁水多,容易脏手,谢辞雪坐在床边剥果皮,弄干净后直接送到陆鸣秋嘴边,完全不让他沾手。

  陆鸣秋咬枇杷的时候,心里感慨,就算是亲妈,也没这么照顾过他……

  “说起来,你们采风是不是快结束了?”谢辞雪把枇杷核丢进垃圾桶里,想起这一茬,顺嘴问了一句。

  陆鸣秋点头:“谢姨说过,端午后就回家,但具体时间还没定下来呢。”

  “挺好的,再待久点,外婆就该嫌闹腾了,”谢辞雪见陆鸣秋连吃了五个枇杷,怕他撑,等下睡不着,于是说,“别吃了,我们该休息了。”

  “不想睡……”陆鸣秋现在的精神很好,“再玩会儿。”

  谢辞雪洗干净手,躺到架子床上,右手抚摸陆鸣秋的腰,声音刻意压得低沉:“秋秋,既然睡不着,不如……”

  他话都没说完,就直接吻上陆鸣秋的唇,对方才吃完枇杷没多久,口腔里全是酸酸甜甜的水果香味,引人流连。

  分开后,陆鸣秋的胸口起伏不定,嘴唇殷红,眼睛泛起一层薄雾,似被欺负狠了。

  “你下次不许突然亲我!”陆鸣秋瞪他,看似凶巴巴,实则完全没威胁。

  谢辞雪压下心中笑意,故意逗他:“秋秋,难不成我亲之前还要专门向你提交申请报告?”

  “倒也不是……”

  陆鸣秋说完之后,陡然反应过来,这人在促狭他,他气哼哼转身,用后脑勺对着谢辞雪,不理人了。

  谢辞雪凑过去哄人,嘴里又喊秋秋又叫宝宝,听得陆鸣秋脸热心跳,他拉过被子,往脑袋上一蒙,彻底隔断男人乱七八糟的称呼。

  “天气热,你别闷坏了。”

  谢辞雪说完这句话,一直没等到回应,他拉开被子,想看看里头的情况,结果陆鸣秋把蚕丝被攥得死紧,不让他看。

  谢辞雪无奈:“听话,把脑袋露出来,我不闹你了。”

  有了这句话,陆鸣秋才从被窝里钻出来,他的红扑扑,直接给闷红了,谢辞雪又爱又怜,伸长胳膊把人拉入怀里抱着,他们贴得近,呼吸交融,但没有再做别的事,只是单纯的相拥。

  “谢总,我睡不着。”陆鸣秋声音清亮,确实没困意。

  谢辞雪问:“那怎么办?喝杯牛奶?”

  “想听摇篮曲,”他怕男朋友给他放歌,又飞快补充一句,“你亲自唱给我听。”

  谢辞雪会弹琴,五音自然是全的,可他没给人唱过歌,不知道好不好听,因此开口时,心里还特别忐忑,生怕污了自家仙鹤的耳朵。

  他唱的是小星星——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 ,how i wonder what you are——标准伦敦腔,把儿歌唱出了音乐剧的氛围。

  最后一句歌词唱完,谢辞雪等待着陆鸣秋的评价,结果低头一看,怀里人已经睡着了。

  他哑然失笑,唱摇篮曲把人唱睡着,应该算唱的好吧?

  但没人能回答他的问题,谢辞雪摘下眼镜,拥着爱人,和他一起进入梦乡。

  由于昨夜闹腾得太久,第二天两人起晚了,后厨准备的午餐都已经陆续上桌。陆鸣秋脸皮比纸还薄,发现自己和谢辞雪一觉睡到正中午,更是臊得心慌,吃饭的时候完全不敢抬头。

  谢辞雪倒是泰然自若,还亲自动手给陆鸣秋剥粽子,粽子大部分是甜口的,豆沙、花生、蛋黄以及桂花蜜枣……想找腊肉馅的咸粽子都得划拉半天。

  他把蜜枣棕子放到陆鸣秋的碗里,陆鸣秋依旧埋着头,他怕两位长辈笑话,当即用脚轻踹旁边的男人,让他收敛些,别再剥粽子了。

  谢辞雪接收到信号,可他完全不听,照样我行我素,帮陆鸣秋夹菜盛汤。

  这顿饭,陆鸣秋感受到了甜蜜的烦恼,谢辞雪哪都好,就是有时太不受约束。

  午餐结束后,张淑宜喊婉姨拿来香囊,水红色的软锻中央绣并蒂莲,里面装满了苏合香、丁香、冰片、白芷、薄荷之类的中药材,闻起来有股清新自然的药草香。香囊共有一对,样式和刺绣别无二致,陆鸣秋和谢辞雪一人拿一个,合起来凑成双。

  而且陆鸣秋注意到,香囊上系的是同心扣,他摸着五彩丝线编成的花结,体会到了老太太的期许,颇为触动。

  “小龙说,你们过几日就要回首都了……今天是端午,外婆送你们一对香囊,当做临别礼,”张淑宜和蔼一笑,“小陆,以后记得来苏州看外婆。”

  陆鸣秋最受不了离别,他闷声闷气说了句好,语气听起来像要哭。

  “外婆,”谢辞雪抬手搂着他的肩膀,给他安慰,“我和秋秋肯定经常来看你。”

  张淑宜摆摆手:“你来不来无所谓。”

  “还是有所谓的,”谢辞雪煞有介事道,“我如果不来,谁陪你下棋啊?我妈和我舅舅他们都是臭棋篓子,表哥和囡囡对下棋更是一窍不通……”

  “我可以教小陆围棋。”张淑宜笑道,“他比你聪明。”

  听了这话,谢辞雪跟着她一起笑。

  闲聊几句,张淑宜就回房睡午觉去了,陆鸣秋坐在沙发上玩手机,岑时给他发了段视频,录制的内容是首都展览馆内陈列的国画。

  看完视频以后,陆鸣秋又递给谢辞雪看:“你弟弟发来的,叫我们赶紧回首都,去参观他的书画展。”

  “别理他……”谢辞雪虽然说别理岑时,但他还是认真把弟弟发来的视频看完了,“他这画展办得还挺隆重。”

  “嗯,我在视频里看见好几位首美的老师。”陆鸣秋盯着手机屏幕,眼睛里闪着希冀的光。

  谢辞雪瞧见了,问他:“秋秋,你想办画展吗?”

  “哪个画家不想办?”陆鸣秋觉得他这问题有些傻,忍不住轻声笑起来。

  谢辞雪没有说以后我帮你办一个之类的话,他只是将画展的事记在心里,然后私下找母亲询问情况。

  谢玉龙知道他是为了陆鸣秋问的,也不藏私,把自己的经验悉数讲明,说得差不多了,她端起茶杯,撇干净浮沫,喝下几口热茶润完嗓,又道:“我打算后天回首都,你记得提前订票,然后收拾行李。”

  “这么快?我还以为要再待几天呢。”

  “采风结束,我得开始忙工作室的事了,”谢玉龙说,“而且小陆如果拿了百鸣杯的奖项,我可以帮他出面打点,向他引荐一些大前辈。”

  谢辞雪沉默片刻,恳切道:“妈,谢谢你了。”

  “一家人,道什么谢?就算没有你,我也会帮他,毕竟我这辈子最恨明珠蒙尘。”谢玉龙当初之所以成立工作室,就是为了帮后辈一把,她的名气是一步一步搏来的,自己踩过的坑,她不希望别人再踩。

  谢辞雪知道母亲的性子,要强执拗,大胆洒脱,但骨子里的本质是良善,她喜欢陆鸣秋这种有天赋的后生,遇见了拉一把实属本性使然,因此他没再多说什么肉麻煽情的话,只是俯身给了谢玉龙一个拥抱。

  其实他们之间,很少有这种亲密时刻,谢玉龙太恣意,谢辞雪太冷静,他们做母子,总是少几分刻骨的爱昵。

  而且谢辞雪的人生中缺失了父亲,这导致他早熟,从小就知道自立自强,谢玉龙面对这样懂事的儿子,实在很难释放过于热烈的母爱,反倒是今年认识陆鸣秋以后,照顾这个性格柔软的后辈时,更让她具有身为一个母亲的实感。

  想到这里,谢玉龙难得起了几分说教心:“阿辞,两个人真心相爱不易,你好好待小陆,不要像你爸一样。”

  “我知道,”谢辞雪和岑家双胞胎关系不错,但和自己的父亲并不亲近,他是心疼母亲的,一对佳偶变怨偶,不论如何,女子总是更加不易,他握住母亲的一只手,低声叹道,“妈,我和父亲截然不同,你离开他,他还能找人再婚,可陆鸣秋如果不爱我,我大概真的会孤独终老。”

  这话的份量太重,可谢玉龙知道,自己儿子说出的话,没有作假的。

  她伸出手,替谢辞雪理了理西服的翻领。

  “阿辞,既然找到了想要终老一生的人,那就努力吧,我等着喝你们的喜酒。”

  谢辞雪抬眸,望向阳光下的母亲,陡然惊觉,她的栗发中竟然有了不少白发。到这时他才清晰感知到母亲老了,他再次拥抱谢玉龙,并轻声说:“妈,这顿喜酒肯定让你喝到。”

  他们两人叙话的时候,陆鸣秋也在房间里打视频,今日是端午佳节,他自然要和家里人拉拉家常。

  陆俞和沈秀萍在疗养院,陆映春冲镜头挥挥手,打完招呼后问他哥最近的状况,陆鸣秋详细给妹妹讲述了一遍苏州见闻,听到张淑宜这个名字的时候,沈秀萍忽然插话:“下围棋的那个张淑宜女士?”

  “对啊,怎么了妈?”陆鸣秋有些不解。

  几秒后,他爸爽朗的笑声从听筒里传来:“你妈以前迷过一段时间围棋,她最喜欢看张淑宜女士的比赛,可惜,你妈没那个下棋的天赋,玩五子棋甚至会输给年仅五岁的小映。”

  “去你的,少编排我,我那是让着小映。”沈秀萍抢过电话,走到病房的阳台边,问,“你向张淑宜女士要过签名吗?”

  “妈,哪有上来就问人家要签名的?”

  “张淑宜女士是国手,当年同日韩选手对战,威风凛凛,跟女将军似的,她的签名很难得,你替我要一张。”沈秀萍说起国手二字时,眼里熠熠发亮。

  陆鸣秋头一回见到这样的母亲,失了他印象里的沉稳,更似一个单纯迷恋偶像的小姑娘,但是转念一想,每一对夫妻在成为父母前,都有过少年时光。

  人毕竟不是凭空长大的。

  他笑道:“好,我会帮你问一下的。”

  陆鸣秋和沈秀萍的交流更似寻常母子,聊的都是家常,譬如端午吃粽子没,挂香囊没,言语间透着一股平淡的温情。

  陆鸣秋给她展示张淑宜送的香囊时,谢辞雪走进来,见他在打电话,眉眼还笑吟吟的,心里有点儿泛酸:“秋秋,你在和谁聊天呢?”

  “我妈。”

  听见答案后,谢辞雪立刻走到陆鸣秋旁边,摆出一副正经的表情,寒暄道:“沈阿姨,端午安康。”

  沈秀萍冲他点头微笑,又将镜头对准陆俞和陆映春,几人隔着屏幕打招呼,又聊了些生活方面的琐事,不同的声音凑在一起相当的热闹。

  直到护士进病房,喊陆映春去做检查,对话才结束,陆鸣秋长叹口气,眉眼满是不舍。

  为了缓和他的情绪,谢辞雪主动岔开话题:“秋秋,回首都的时间定了,咱们后天走。”

  陆鸣秋感慨道:“终于要回家了啊……”

  谢辞雪敏锐察觉到,秋秋的用词是回家,而非回首都,这说明在不知不觉间,谢家的老宅已经成了他内心的安身处。

  意识到这一点,谢辞雪欣喜若狂,他亲了亲陆鸣秋的脸,笑道:“对,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