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照相馆后, 两人径直回到家,婉姨已经准备好馅料和手擀的饺子皮,就放在客厅的圆形折叠桌上, 谢玉龙系着围裙, 麻溜地捏了个元宝饺,见儿子和陆鸣秋进门,立即开口:“阿辞, 照片洗好了?”

  “嗯, 但没买相框。”谢辞雪一边答话,一边捞起袖子,走到桌边包饺子。

  陆鸣秋是南方人, 家里不常吃面食,他包过抄手,但从没包过饺子, 所以心里好奇, 也坐到桌子边, 看谢家母子包,他们两人包的形状还不一样,谢辞雪捏的饺子跟麦穗似的, 背脊的褶子很密集。

  谢辞雪发现他的目光在饺子上来回梭巡,满是兴味,便笑着问了一句:“秋秋, 包饺子其实很简单,你要不要试试?”

  旁边的谢玉龙也搭腔:“用手一捏面皮就弄好了, 我小时候看我爸包, 一看就学会了。”

  听了两人的话, 陆鸣秋有些意动, 他拿起饺子皮,在中间放好猪肉玉米的馅料,然后抬头问谢辞雪:“接下来呢?”

  谢辞雪放慢动作,把自己手里的饺子皮对折合拢,接着又转过来,把面皮两边的尖角交错到一起,圆滚滚的元宝饺子轻松完成。

  陆鸣秋“咦”了一声,道:“这手法和抄手有点像。”

  “是有点像。”谢辞雪在四川的时候,见到过沈秀萍包抄手的场景,此时一想,两者的手法确实有相似之处。

  陆鸣秋按照谢辞雪教的步骤慢慢来,很快捏好一个,他把饺子捧在手心里,眉开眼笑,说话的音量都高了不少:“快看,我学会了!”

  “厉害。”

  谢辞雪夸完,又给他演示麦穗饺的包法,比先前的元宝饺子更难些,但陆鸣秋聪明,看了两次也学会了。

  差不多七点钟左右,饺子下锅煮好,料碟里只有醋,可陆鸣秋是典型的西南胃,虽然能吃清淡的饮食,但更爱辣椒,于是婉姨又帮他单独调了红油料碟。

  吃饭的时候,谢玉龙在刷手机,她看见今天的日期,突然想起什么,猛然抬头:“小陆,百鸣杯的复赛名单是几号出?”

  “二十号……”说完,陆鸣秋愣住了,六月二十号,那不就是今天吗?

  谢玉龙赶紧点开百鸣杯的官方页面,找到复赛名单,刚划拉了两下,陆鸣秋的名字便跳入她的眼中。

  “小陆,你进了!”谢玉龙把手机递给旁边的儿子,让他拿给陆鸣秋看。

  谢辞雪举着手机,安静充当手机支架,陆鸣秋的眼睛落到屏幕的文字上,一眼就瞧见了自己的名字。

  他心潮澎湃,仿佛回到了十年前看复赛名单的下午,情绪一时上头,久久不能自抑。

  谢辞雪把手机还给母亲,然后握住陆鸣秋的左手,安抚他因激动而产生的轻颤。

  “秋秋,相信我,这次的比赛只是开始,你已经走上了属于自己的坦途。”

  “我知道。”

  陆鸣秋深吸一口气,缓和好自己的情绪,而后重新拿起筷子吃饺子。

  张淑宜知道书画比赛对他来说是大事,也没有煞风景的提什么规矩,吃完饭,她让婉姨翻出万年历,看清接下来几日的时辰宜忌后,张淑宜说:“阿辞,明天宜祭祀,你和小陆去拜庙,求复赛顺利。”

  谢玉龙先前虽然陪老太太去礼过佛,但她内心是不信的,此时听了这话,张嘴反驳:“妈,比赛要靠自己,哪有成绩是求神拜佛得来的?你以前赢棋赛,不都是靠你的脑子吗……”

  “你说的道理人人都明白,但寺庙为什么还是香火鼎盛?因为大家求的是希望、是寄托。我以前每次参加赛事前,你爸都会到庙里求平安符,保我顺遂,不为别的,只为心安。”

  “行,我说不过你,”谢玉龙耸耸肩,“你俩听外婆的吧,明天记得去上香。”

  谢辞雪说了句好,余光向旁边一瞟,正好看见陆鸣秋打哈欠的画面,他同母亲和外婆道声晚安,然后拉着陆鸣秋回卧室,一进门,他立刻上手搂搂抱抱。

  陆鸣秋顺着他的动作,靠在他怀里玩手机。他点开官网的复赛名单,又重新看了一遍自己的名字,像是在确认什么。

  谢辞雪见状问:“秋秋,怎么还在看啊?”

  “感觉像梦一样,”陆鸣秋有些感慨,“我之前以为,我人生的路肯定已经被毁了,可是如今峰回路转,柳暗花明……真的好不真实啊。”

  谢辞雪埋头,亲亲他的耳朵和脸颊,说:“我能亲到你,所以这些是真的。”

  “别亲我,一股饺子味,”陆鸣秋故作嫌弃,“刷牙去。”

  “好啊,刷完牙再亲。”

  谢辞雪牵起他的手,两人一起走进盥洗室洗漱,牙膏的清香掩盖掉饺子的味道,陆鸣秋吐掉嘴里的水,洗了把脸,然后站在旁边等他男朋友。

  一边等,一边问:“明天去寒山寺?”

  “求事业去西园寺吧,”谢辞雪用水洗掉脸上的泡沫,“但你想去寒山寺也可以。”

  “还是西园寺吧,之前和谢姨逛过寒山寺了。”

  “好。”

  洗完脸刷完牙,两人再度躺回床上,互相交换了一个薄荷味的吻。

  夏风轻柔,一夜无梦。

  ***

  六月二十一日,乃是农历五月初四,夏至节气。苏州恰逢黄梅季,当天下小雨,寺庙的重檐歇山顶笼罩在蒙蒙雨丝中,意境清冷如诗,让人联想起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陆鸣秋今天穿了一身丝绸制成的白衣白裤,版型宽松,颜色虽然单调,但布料用银线绣云鹤纹样,行动间飘逸飞灵,透着一股出尘的仙气。

  他撑伞自雨中走来,周围雨雾渺渺茫茫,把他俊秀的眉眼晕染成画,如远山,似秋水,美得清新脱俗。

  收伞,入寺庙,陆鸣秋烧香点烛,依旧诚心,只是比起在白云观,表情要少两分庄重,更加的怡然。

  身旁的谢辞雪敬完香,往功德箱里捐了香火钱,并且专门求来平安符,给陆鸣秋挂上,两人今日起得晚,拜庙的一整套流程走完,已经将近午时。

  西园寺的素面味道不错,谢辞雪带陆鸣秋在庙里用饭,除了素面外,还点了素包和软糯清甜的八宝饭。

  吃饭时,他们闲聊,说起比赛的事。

  谢辞雪问:“秋秋,你的画如果得奖了,要送去拍卖吗?”

  “积累些名气再拍更好,你知道皎皎的一幅风景油画能拍多少钱吗?”陆鸣秋夹起素包,咬了一口,香菇的气味很浓。

  “多少?”谢辞雪顺他的话反问。

  陆鸣秋在吃包子,没办法说话,伸手比了个三。

  谢辞雪猜了个数字,比较保守:“三十万?”

  对面的青年摇摇头,咽下嘴里的食物后,他说:“三百万,她最有名的一幅画在岑家的拍卖行拍了将近五百万。”

  这些钱在谢辞雪看来,其实算不上多,但油画如果能拍出高价,说明画家有名、身价高,杨皎能做到这一步,足以看出她的水平不低。

  但说到底,名气需要造势和经营,陆鸣秋是吴虹玉老教授的学生,单从这一点来看,他已经超过了无数的油画家,而且他还认识谢玉龙,人脉上的经营肯定不缺,至于媒体方面的造势……

  谢辞雪想,他们谢氏倒是能帮上忙。

  心思流转间,他已经帮陆鸣秋谋算好前路,现在欠缺的就是一个契机,或者说一座有含金量的奖杯。

  陆鸣秋不知道他的想法,见他出神,他伸出食指,戳了戳谢辞雪的脸颊:“谢总,你偷偷想些什么呢?”

  “没什么。”谢辞雪没将心里的话说出来,毕竟,陆鸣秋不需要知道这些,他只需要做个纯粹的画家,其余的事情,自然有人帮他处理。

  吃完饭,两人在寺庙周边逛了逛,雨中的古刹很幽静,陆鸣秋站在西花园的亭台内,摊开两只手掌,去接那些顺着青灰色屋檐滴落的雨水,凉丝丝的雨聚在掌心,像一汪清澈的湖,等水接满后,他将其倒掉,继而又去接下一捧雨。

  谢辞雪坐在旁边,用宠溺的目光静静看他,伸手接雨这种事换个人来做,谢辞雪肯定觉得无聊透顶,但变成陆鸣秋,那么再无聊的事也有了雅趣。

  陆鸣秋玩够了,回到亭台的长椅上休息,谢辞雪想伸手搂他的腰,结果被躲开了。

  “谢总,”陆鸣秋做出一副义正言辞的表情,调侃道,“佛门清净之地,请注意影响。”

  谢辞雪挑挑眉:“行,暂时放过你,等回家……”

  他声音低缓,说话时充满了侵略性,一双眼也染上欲念,来回扫视陆鸣秋的嘴唇,蕴含的意味不言而喻。

  陆鸣秋被看得脸烫,心里明明害羞得很,但表面上又偏偏要强撑,想不落下风。

  “谢辞雪,你今晚别想进我房间,不然我告诉谢姨,说你今天欺负我!”

  这话把谢辞雪逗笑了。

  他靠近自家小仙鹤,用手揉他的脑袋,发丝柔软且密,像夏季疯长的水草,叫人一碰就爱不释手。

  陆鸣秋捉住他的手腕,嘟嘟囔囔道:“别再摸了,长头发不好打理,重梳一遍很麻烦。”

  “没事。”

  谢辞雪盯着他笑,寺庙的西花园无比安静,古旧的亭台一时只能听见雨声,滴答滴答,好似不成调的琴曲。

  “怎么会没事,敢情不是你自己的头发。”陆鸣秋用手去顺炸毛的长发,一双眼望向面前人,带着些许的控诉与委屈。

  谢辞雪非常自觉,接替了他的工作,帮他打理发型,乌黑青丝从指间滑落,微风浮动,吹来桔子味的清香。

  捋顺以后,谢辞雪握住陆鸣秋的手,承诺道:“头发我帮你梳,梳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