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发生的事情, 对陆鸣秋来说,如同喉咙里的鱼刺,吐不出、咽不下, 心里憋得难受, 以至于面对谢辞雪时,他感到异常的别扭。

  虽然谢辞雪对他温柔体贴一如往常,但陆鸣秋总想逃避, 他一看见对方的脸, 就想起自己在床上的丢人行径。

  继而开始厌弃自己。

  这情绪来得突然,且迟迟没有消下去,两人间的氛围闹得有些僵, 谢玉龙觉出不对,私下里偷偷询问陆鸣秋,是不是阿辞哪里欺负他了。

  陆鸣秋替他男朋友喊了句冤, 谢玉龙立刻追问真实原因, 陆鸣秋哪里肯说, 他保持缄默,摆出一副不愿意多言的表情,看得谢玉龙直叹气。

  她伸出食指, 轻戳陆鸣秋的眉心,语气无奈:“算了,谢姨不问了, 你和阿辞的事情,你们自己解决吧。”

  说完, 她话锋一转:“去江南采风的时间定了。”

  陆鸣秋抬起头, 忽然想起还有这一茬:”什么时候?”

  “下周二出发, 记得提前收拾行李。”

  谢玉龙约了人做指甲, 扔下这句话便走,陆鸣秋继续在客厅看电视,可情绪不高,画面和声音不入脑,一集结束,也没看进去什么具体内容。

  大约四点钟,谢辞雪从公司回到家,陆鸣秋听见响动,立刻警觉起来,他现在还处于一种逃避状态,根本不想和谢辞雪单独相处。

  刚站起身,就见谢辞雪款款走进客厅,男人手里提着一个蛋糕盒,约摸四寸大,是陆鸣秋最爱吃的西点品牌。

  “秋秋,我买了草莓抹茶奶油蛋糕,来尝尝吧。”

  陆鸣秋原本想回卧室,但看见蛋糕以后,他双腿直接走不动道了,甜食于他而言是软肋,是死穴。

  谢辞雪实在太懂拿捏。

  陆鸣秋没说话,缓缓坐回沙发上,表明态度。谢辞雪在他身旁落座,拆开蛋糕盒,拿出里面的奶油蛋糕,绿色抹面和鲜红草莓搭配在一起,完美和谐,惹得人食指大动。

  陆鸣秋拿起餐叉,默默品尝蛋糕的味道。

  “秋秋,你这几天到底在别扭什么,能告诉我吗?”

  等蛋糕吃得差不多了,谢辞雪终于图穷见匕,点明来意,其实在他看来,那夜发生的事已经翻篇了,自己关灯之后,让陆鸣秋想起顾少容,从而导致他产生了身体上的过激行为,这是件很简单的事。

  他原以为第二天,两人还是能和先前一样相处,等到顾二的影响彻底消失后,他们就能顺理成章 情人间该做的事。

  可是陆鸣秋的反应让他始料未及。

  青年在逃避,在躲闪,而谢辞雪想不明白其中的关窍,于是他打算直接问,问出来后再找办法解决。

  陆鸣秋沉默半晌,压低声音呢喃道:“没什么,我就是觉得太丢脸了……”

  两人第一次在床上就发生这种事,怎么看怎么羞耻。

  谢辞雪伸长胳膊,搂住他单薄的肩膀,温声说:“可这又不是你的错,没必要太在意,已经过去了。”

  “我过不去……”

  那天晚上的事,让陆鸣秋意识到,他其实没有完全忘记顾少容带来的影响,他的精神或许已经摆脱,可身体并没有,醉酒和黑暗放大了他的恐慌,让他下意识想起曾经的经历。

  虽然只有短短一瞬,却足以让他情绪失控。

  他痛恨这样的自己,仿佛旧情难忘一样。

  可是他和顾少容之间哪里来的旧情?明明只有旧恨。

  陆鸣秋自嘲一笑:“在那种情况下还能想起顾少容,这件事本身让我感到恶心,你明白吗?”

  谢辞雪抓住他的手,轻轻摩挲安抚:“我明白,但是我们来日方长,慢慢来。”

  陆鸣秋没说话,只默默缩在谢辞雪的怀里,男人的胸膛很宽阔,给人十足的安全感。就在谢辞雪以为谈话已经结束时,他忽然听见怀中人开口。

  “谢辞雪,你不生气吗?”

  谢辞雪一愣,反问:“我生什么气?”

  说完,他反应过来,语气无奈道:“秋秋,生气谈不上,因为我理解你。”

  陆鸣秋张口欲言,但被谢辞雪截断话头:“你听我说完……你今年二十七岁,七年便相当于人生的四分之一,顾二占据了你人生这么漫长的一段时光,的确很难忘记,但是,我们还有很多很多个七年……时间会掩盖一切,过往终将消弭,所以我不生气,而你也别太在意,好吗?”

  陆鸣秋抬起眼皮,望向谢辞雪温柔的眼睛,听见这番话,他心底的膈应瞬间去了大半。

  毕竟谢辞雪说得对,他们来日方长。

  ***

  出发去江南采风前,陆鸣秋和杨皎见了一面,她是五月底从新疆回来的,这段时间一直在整理自己的写生作品,直到陆鸣秋打电话来约她,才稍微抽出点时间歇息。

  两人约在会员制西餐厅,谢辞雪订的包厢,但由于陆鸣秋说想和杨皎单独吃顿饭,他就没有陪着,只是亲自开车,送自家男朋友到餐厅。

  杨皎今天打扮得随性,脸上只化淡妆,橘红色的波浪长发肆意披散着,坠在腰间,她穿一身Little black dress,香奈儿家的经典款式,简单低调。

  两人点完餐,杨皎率先开口说起他和谢辞雪的事:“你还真和谢先生在一起了,可以啊。”

  “反正试试吧,”陆鸣秋端起面前的柠檬水喝了一口,“毕竟我也没什么可失去的。”

  杨皎从珍珠手包里拿出一盒女烟,金属打火机的火都撩到烟头了才想起,陆鸣秋身体差,还是尽量别让他吸二手烟,她拿过烟灰缸,把烟摁灭。

  “他看上去蛮靠谱的,比你前任强多了。”没法抽烟,杨皎有些无聊,干脆摘下关节戒,放在手里把玩。

  陆鸣秋笑了笑:“确实。”

  看见师弟的笑,杨皎也忍不住笑起来:“看来,谢先生对你蛮好嘛,笑得这么开心。”

  “他是对我很好,但是……”

  “但是什么?”

  陆鸣秋在杨皎面前放松,能说很多憋在心里的话,“但是我不知道自己的心意。”

  杨皎挑眉:“什么叫不知道自己的心意?”

  “我不确定自己爱不爱他,”陆鸣秋停顿片刻,解释道,“和他在一起,的确很快乐,但我害怕快乐是假的。”

  “秋秋,爱有很多方式,无需人去定义,你和他在一起时,能感到快乐,这已经足够。”

  杨皎眼神深邃,说话间自带灵性的闪光:“不要想东想西,爱不爱的,走到最后再说。”

  “皎皎,你知道你说话的时候像什么吗?”

  “像什么?”

  陆鸣秋笑道:“像散播真理的智者。”

  杨皎翻个白眼,显然不爱听恭维话,她撩起一缕头发,穿过关节戒,像绳子一样把戒指包裹起来:“说真的,我的学生里有很多人谈恋爱,只是因为一时一刻的心动,谈几个月就散,哪有什么爱不爱,你纠结这问题,在他们看来简直老派。”

  “我已经二十七岁了,怎么能和你的学生比。”陆鸣秋不以为意。

  “也是。”

  谈话时,菜陆续上桌,香煎小牛排和鱼子酱,配法国黑松露和奶油蘑菇汤,全是最顶级的天然食材。

  杨皎边切牛排,边开启新的话题:“对了,你的画拿给师父看了吗?他怎么说?”

  陆鸣秋回道:“画已经送去参赛了。”

  “哦,看来师父给你的评价不错嘛,”杨皎笑吟吟道,“参加今年的百鸣杯?”

  “对。”

  百鸣杯是国家级别的书画大奖赛,两年一届,总共办了六十余年,国内许多有名的书画家年轻时都参加过百鸣杯,赛事的审核很严格,含金量相当高。

  陆鸣秋当年一夜成名,便是因为,他获得的奖项是百鸣杯的金奖。

  杨皎端起酒杯:“我祝师弟心想事成,一举夺魁!”

  “我听老师说,今年的竞争很激烈,你别给我立Flag。”

  “哎呀,没问题的,你要相信自己,”杨皎喝口香槟,突然想起件事,语气都激动了三分,“说起来,你居然不告诉我,你男朋友是谢老师的儿子!这消息,我还是从师父口中打听到的!”

  “我没说过这事儿吗?”陆鸣秋一愣,有些疑惑。

  “没有!”

  说完,杨皎感慨道:“想我刚读大学时,本来打算投入谢老师门下,结果……”

  “这话你别让老师知道,他肯定要骂你,”陆鸣秋笑笑,而后故意炫耀一句,“我下周要和谢姨去江南采风。”

  杨皎的脸扭曲了一下,转瞬恢复如常:“没事,你知道这次去新疆,江老他指点我……”

  “不听!”陆鸣秋连忙捂住耳朵,生怕自己听完后,吃柠檬吃到心酸。

  两人默契对视,纷纷改换了别的话题,一餐饭吃完,天色已从黄昏变为夜幕,陆鸣秋同杨皎拥抱道别,而后转身上了街边那辆劳斯莱斯。

  谢辞雪伸手,习惯性帮他系安全带,陆鸣秋盯着他,忽然开口感叹:“辞雪,有时候我真怕和你待久了,会逐渐变成生活方面的废柴。”

  谢辞雪静默几秒,说:“那也挺好,我可以一直惯着你。”

  陆鸣秋身子前倾,不断往驾驶座的方向靠,他凑到谢辞雪的右耳边,小声问:“你不怕把我惯坏了?”

  回应他的,是男人一声轻快的笑。

  “秋秋,你知道有个词叫恃宠而骄吗?我希望你能恃宠而骄。”

  话音刚落,他侧过身,亲吻陆鸣秋的嘴唇,唇瓣很软,吻起来像是一朵云。

  亲完以后,谢辞雪说:“这段时间公司有两个大项目,我得留在首都帮他们掌眼,所以不能陪你去江南了。”

  “没事,有谢姨陪我,”陆鸣秋立刻娇起来,“你嘛……也不是很重要啦。”

  “小没良心的。”

  谢辞雪继续亲他,并且故意啃了一口。

  时间转眼来到芒种,也就是周二,前往江南的当天。谢辞雪送陆鸣秋和谢玉龙到机场,谢玉龙潇洒挥手,完全没有离开儿子时的依依不舍。

  倒是陆鸣秋,先前说谢辞雪不重要,但真到离别之际,心里又感伤。

  “秋秋,”谢辞雪抬手摸了摸他的脸,“也就分开二十来天,而且我会每天给你打视频电话,别太伤心。”

  “好吧。”

  得到了安慰,陆鸣秋主动亲了亲谢辞雪的唇,蜻蜓点水般的一个轻啄,转瞬即分。

  他往安检口跑了两步,想起什么似的,忽然回身,冲谢辞雪挥挥手。

  清亮的声音穿过人群,直直传入谢辞雪耳中。

  “再见,我会想你的。”

  丢下这句话以后,他就跟一阵风似的,彻底消失在了谢辞雪的眼前,男人站在原地,悄么声息的在心底回道:再见,我也一定会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