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时间里, 岑时觉得自己就是个特大号的电灯泡,在他哥他嫂中间亮得吓人,逛完熊猫基地, 陆鸣秋还邀请他一起吃晚饭, 岑时接收到他哥不善的目光,当即扯了个借口溜号。

  临走前,他弯腰, 往迈巴赫的副驾驶窗里探头, 问:“唉,说起来,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回首都啊?”

  谢辞雪接话道:“这个看秋秋的意思。”

  闻言, 陆鸣秋系安全带的手一顿,他心想,自己在四川待得够久了, 而且新画的作品要请恩师指点, 的确该回首都了, 于是他抬头说:“再过两天吧。”

  “行。”岑时挥手,冲车里两人道别。

  陆鸣秋说过两天回,就真的是两天, 他让谢辞雪订了大后天飞首都的机票,然后将此事告知给父母。沈秀萍和陆俞听说他们要离开蓉城,动身返程, 多少有些伤感,所以这两天里, 沈秀萍变着花样给陆鸣秋做菜, 陆俞喝酒的频率减少, 时不时对着他养的富贵竹叹气。

  离别的愁绪弄得陆鸣秋也心闷起来。出发前一天, 他和谢辞雪去见小妹,陆映春当时正坐在病房里做手工,她穿着绿色的长袖T恤,两只纤纤玉手捏住紫色的卡纸,来回翻折,一朵漂亮的月季花逐渐成型。

  见到哥哥,女孩仰头,露出明媚的笑,她先是和谢辞雪打了个招呼,然后才问:“哥,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明天要回首都了,过来看看你。”陆鸣秋今天路过花店的时候看见有新鲜山茶花,专门给小妹买了一束,淡粉的重瓣花朵呈现出渐变色彩,内里靠近花蕊的部分最红,再往外便是一层淡淡的粉,近乎于白。病房的床头柜有个开口花瓶,淡青色的玻璃材质,瓶壁刻菱格纹。

  陆鸣秋往里头倒满水,嘴里指挥谢辞雪,让他把山茶花的包装纸拆开。陆映春心细,最擅长察言观色,她听出哥哥语气里不同寻常的熟稔,比之朋友间的交往还要深厚两分,又想起妈妈前天打来电话,说哥哥刚和谢先生开始交往。

  她心底立即有了计较。

  陆鸣秋拿起山茶花,一枝一枝放入花瓶,只是枝叶太密,显得拥挤,他问:“小映,你房里有剪刀吗?”

  “没有哦,”陆映春说,“但我认识的一个病友姐姐,特别喜欢插花,她应该有专业修枝剪,我帮你借。”

  她掀开被子,起身下床。

  陆鸣秋上前两步,伸手搀扶自家妹妹:“那我陪你去。”

  “哥,你歇歇吧,”陆映春穿上毛绒拖鞋,停顿几秒,忽而指着谢辞雪说,“谢先生陪我去吧,哥哥之前说你学过琴,刚好我想问几个关于弹琴的问题,希望你能指点我两句。”

  陆鸣秋有些错愕,他盯着妹妹的眼睛,想要探寻她话里潜藏的想法。

  可惜陆映春眸里淡泊,如沉静的湖,无波无澜,叫人看不穿猜不透。

  谢辞雪轻轻一笑,抬臂拍了拍陆鸣秋的肩膀,做安抚状:“我陪小妹去吧,你就待在房里,想想怎么插花更好看。”

  说完,他和陆映春并肩走出了病房。等门砰地关上,留在原地的陆鸣秋才突然意识到,妹妹叫谢辞雪陪她去借剪刀,或许只是想和对方单独聊聊。

  ***

  离开病房后,谢辞雪和陆映春沿长廊向前走,两人都没有率先出声。走到电梯轿厅门门口的时候,陆映春按住上行键,然后轻声问:“谢先生,你和我哥哥认识多久了?”

  在病房里,谢辞雪就猜到小妹叫他出来,不是为了问弹琴的问题,如今听见这句话,他更加确定。

  谢辞雪轻抬眼镜,玻璃镜片在灯光的照射下,发出两道金色的弧光。

  “我同他初见是七年前,重逢却是在今年三月。”

  “七年前……”陆映春发出感慨般的声音,“真是漫长。”

  谢辞雪笑道:“的确,但是对我而言,时光倥偬,七年只是人生的一瞬罢了。”

  陆映春看他一眼:“谢先生,你说话蛮有哲理。”

  “谬赞了,”谢辞雪面对陆鸣秋以外的人时,语气总是淡漠,听不出多少情绪波动,但眼前的女孩是陆鸣秋的妹妹,他愿意多表露一些温柔,“说起来,叫先生显得生疏,你可以叫我哥哥。”

  “那你也叫我小映吧,”陆映春盯着电梯变换的数字,话锋陡然一转,“谢先生,我哥哥这人活得比较不接地气,对待感情的看法太过于理想化……”

  听见这话,谢辞雪明白,前言已经铺垫完毕,如今终于进入正题了。

  他默不作声,偌大的门厅只有陆映春细弱的声音:“他以前同我讲,他特别羡慕我们父母间的爱情,虽是通过相亲结识,但志趣相投,相伴一生,堪称夫妻的典范。他说他要的爱情,就是这样平平淡淡,不求一时欢愉,只求携手偕老……”

  说到这里,她转过身,与身旁的男人四目相对。

  谢辞雪垂首,正巧对上一双漆黑的眼,这眼细长,似狐狸般狡黠,与她哥哥大相径庭,他突然意识到,陆家兄妹里,久病的妹妹实际才是更坚强的那个,她绝非脆弱的花朵。

  想到这点,他眼中流露出赞许之色。

  “我父母那般完满的姻缘实属难得,我不知道我哥哥能否得偿所愿,但我希望,他未来的爱人永远不要让他难过。”

  谢辞雪注视女孩的眼睛,认真承诺道:“放心,我会牢记你今日的话,并时刻提醒自己。”

  话音刚落,电梯传来“叮咛”一声响,关闭的铁门缓缓开启,里头站着三四个乘客,正静静等待他们进去。

  陆映春轻拢衣衫,笑道:“哥哥,我们走吧。”

  哥哥二字一出,谢辞雪顿时明了,陆映春算是认同了他的回答,他大步朝前,走进电梯,心里紧绷的弦终于松懈下来。

  两人借到剪刀后,径直返回病房。陆鸣秋接过修枝剪,没问他们具体谈了什么。

  他左手扶着花瓶,右手裁剪山茶花多余的枝叶,陆映春坐回病床上,继续叠她的纸花,屋内静悄悄,落针可闻,却有种岁月静好的安宁与恬淡,谢辞雪见到此情此景,忽然拿出手机,将眼前的陆家兄妹框在镜头下,永远定格在相片里。

  傍晚,暮色四合。

  陆鸣秋和谢辞雪动身离开疗养院,临行前,陆映春叫住了他们二人,然后把自己折的两朵纸花分别送过去,给陆鸣秋的是浅紫色的月季,给谢辞雪的则是鲜红色的木棉花。

  陆鸣秋俯下身,和陆映春拥抱道别,他哽咽道:“小映,等我下次回四川,再来看你。”

  “好。”

  陆映春柔声一笑:“哥哥,祝你一路顺风。”

  ***

  走出疗养院后,陆鸣秋的心情肉眼可见的低落,他坐在副驾驶座上,双眼凝望窗外西沉的落日,嘴唇抿得死紧,一副郁郁沉沉的表情。

  等汽车开回小区,他的表情还是没什么变化,但下车后,他突然开口,声音轻淡,好似风里的一缕云烟。

  “辞雪,陪我在小区里走一走吧,我现在不想回家。”

  陆家所在的小区老旧,青石板路的地砖有许多的裂痕,杂草从裂缝里钻出,给坚硬的土地带来翠绿的柔嫩,陆鸣秋和谢辞雪沿着这样的路往花园走,途中几乎没有碰到过人。

  走到一处花坛,陆鸣秋忽然顿足。

  初夏的晚风里,金色的蛇目菊随风摇曳,如若少女翩翩飞舞的裙摆。

  他说:“小时候,我每次和小映吵架,她都会躲到这里,自己一个人生闷气……我记得有次,我过来找她,结果发现她摘了花坛里的蛇目菊编花环,金色的花朵连成一个圆,戴在她头顶,跟王冠一样……不过她机灵得很,老早就看到了物业的人,把花环往我身上一丢,自己跑了,最后还是用我压岁钱赔的款。”

  明明自己被妹妹坑了,但陆鸣秋的话里没有半点埋怨,反而全是怀念。

  谢辞雪无声伫立,视线的焦点全在陆鸣秋身上,青年的背有些弯曲,像是承受不住这些往事的重量,即将被压垮一般。

  谢辞雪伸出手,搂住小仙鹤的腰,给他以支撑。

  感受到来自于背后的灼热温度,陆鸣秋陡然卸力,整个人主动往谢辞雪的怀里靠。

  他喃喃道:“小映刚生病的那段时间,我有想过,为什么得病的不是我……她比我聪明,比我坚韧,本该有大好前途。”

  大抵是离别在即,勾起了陆鸣秋不为人知的愁绪,以至于此时此刻,剖心自语,每一个字都沾满了苦涩。

  谢辞雪撩起他额前几缕凌乱的碎发,将之别到耳后。

  “秋秋,我会找最好的医疗团队,小映会好起来的。”

  陆鸣秋静默不语,只一个劲盯着蛇目菊看,看久了,忽然觉得没意思,睹物思人,真是世间最可怕的事。南风知我意

  他不想这样。

  陆鸣秋转过身来,和谢辞雪面对面拥抱,他把头埋在男人宽阔的肩膀上,像是寻依靠,又如求攀缘。

  “辞雪,首都哪家寺庙最灵?”

  拥抱的姿势导致他说话瓮声瓮气,吐字不清,但谢辞雪与他贴得近,听得清清楚楚,他略微思索几秒,沉声道:“这要看你求什么,雍和宫求学业,潭柘寺求姻缘,各有各的不同。”

  陆鸣秋说:“我求健康。”

  “那去白云观吧。”

  谢辞雪抬起手,用轻柔的力度拂过陆鸣秋的发顶。

  “我陪你去。”

  最后一个字音结束,傍晚的太阳终于西沉,天地昏暗,花坛边的路灯悄然亮起。

  暖光洒下,勾勒出两道相拥的人影,远远望去,好似紫藤攀附橡木。

  温柔而缠绵。

  作者有话说:

  文名已经改好了,果然我还是更喜欢原名qv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