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两人回到蓉城,短短十多天的旅途,竟然让陆鸣秋生出恍若隔世之感。他细细回忆这段路上发生的事情, 虽然不能称之为波澜壮阔, 但也足够令人终生难忘。

  中午十一点半的时候,他们回到陆家,沈秀萍开口, 留谢辞雪吃午饭。做菜的时候, 她叫陆鸣秋进厨房帮忙,让谢辞雪和陆俞在客厅聊天。

  陆鸣秋打开水龙头,仔细清洗蕹菜。

  沈秀萍冷不丁问:“你和阿辞的问题解决了?”

  “算是吧。”

  站在案板前处理鱼虾, 刀工活泛又娴熟,听了这话,她不由得皱起眉:“秋秋, 是就是, 不是就不是, 哪里来的算是?你别给我打马虎眼。”

  陆鸣秋原本不想说他和谢辞雪的事,二十七岁谈个恋爱,还要受家长盘问, 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可母亲发了话,他又懒得想理由搪塞,最后还是如实说了。

  沈秀萍一听他们已经从朋友变成了情侣, 当即笑道:“我先前说过,关系都是相处出来的, 阿辞喜欢你, 你呢耳根子软, 最后肯定会被他追到……”

  陆鸣秋一愣:“你什么时候说过后半截话?”

  “我和你爸说过, ”沈秀萍手起刀落,将草鱼砍成段,“说起来,我还同他打了个赌呢。”

  陆鸣秋把盆里洗好的蕹菜拿出来沥干,嘴上问:“你们俩打的什么赌?不会是关于我和谢辞雪的吧……”

  “聪明,”沈秀萍说,“我们打的赌很简单,就是赌你和阿辞会不会在一起。”

  陆鸣秋觉得他爹妈真够有闲情逸致的,八卦儿子的感情进展八卦得这么起劲……他把蕹菜放到到竹编的簸箕里,问:“你和我爸谁赢了?”

  “当然是我,”沈秀萍的语气有些得意,“你爸非说,你喜欢的类型不是阿辞这种……他看感情的眼光还是没我准。”

  陆鸣秋奇道:“爸觉得我喜欢什么类型?我好像从没和他聊过这个话题。”

  “你高中不是迷摇滚吗,他觉得你喜欢不羁的。”沈秀萍突然笑了一声,像是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他还说,阿辞太正经,你会觉得他没趣……要我说,阿辞不是无趣,而是把有趣的一面都留给你了。”

  陆鸣秋想了想,谢辞雪在自己和别人面前的形象,的确有所不同,母亲这话不无道理。他拿起旁边去了梗的莲花白,边用手撕菜叶,边说:“妈,你以前总说我舌头灵光,不学画画的话,还能当厨子,但依我看,你找了个比我更好的徒弟。”

  “你说阿辞?这倒确实,他当时说自己没做过饭,我还一直不相信,可见学厨也讲天赋,”沈秀萍用淀粉腌鱼肉,弄好后又去处理青虾,“说起来,阿辞这样的大少爷,肯为你亲庖厨,显然是动真心了。”

  陆鸣秋不由得一愣,他没和家人说过谢辞雪的具体身世,母亲怎么知道的?

  沈秀萍见他表情,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她笑道:“阿辞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即使是大企业的高管,若非出身显赫,也养不出他身上浑然天成的贵气,你妈我当教授几十年,见过的人比你吃过的盐还多。”

  陆鸣秋沉默半晌,问:“妈,你对我和他的事,有什么看法吗?”

  厨房忽然安静下来,沈秀萍麻利地给虾去虾线,不知究竟过了多久,她才重新开口:“我和你爸没什么看法,你选的人,总归是好的,只要阿辞对你用心,我们就心满意足了。”

  “妈,我和他刚在一起没几天呢,你说这话,搞得我俩快要结婚了一样……”方才的气氛有些伤感,陆鸣秋不喜欢,所以故意说了句玩笑话。

  沈秀萍叹道:“秋秋,你都已经奔三了,这个年纪谈恋爱,不为结婚为什么?像小年轻一样为了新鲜感吗?”

  “我觉得我挺年轻的。”

  陆鸣秋把撕好的莲白放到水里冲洗,沈秀萍念叨了几句关于成家立业的话题,全是些老生常谈的旧话,陆鸣秋默默听着,也不反驳,等母亲说够了,他才另起话头。

  午餐的菜式相当丰富,有鱼有虾有肉,三道荤菜两道素,还有道莲子百合甜汤。陆鸣秋吃饭时话不多,全程充当观众,听他父母和谢辞雪谈笑风生,这人在社交场上的确有本领,沈秀萍和陆俞开启的话题截然不同,可他游刃有余,应对自如,什么话题都能讲几句,把二老哄得是高高兴兴。

  并且说话间,他还不忘给陆鸣秋夹菜,一心三用,当真长了颗玲珑心窍。

  吃完饭,陆鸣秋有些倦,便回房间小憩片刻,差不多两点一刻左右,他睡饱了,刚睁开眼就瞧见了书桌前的谢辞雪,他坐在有靠背的木椅上,鼻梁空空,没戴眼镜,手里捧了本书,是没看完的《静静的顿河》,这样的谢辞雪收敛了精英气场,显得书卷气,不像纵横商场的总裁,更像搞文字研究的学者。

  其实,两人初见时,谢辞雪给陆鸣秋的印象,就是如此。在知道他的母亲是谢玉龙后,陆鸣秋更加明白对方的儒雅气质是源自何处。

  思绪流转间,陆鸣秋一骨碌坐起来,起身的动静不小,惊动了旁边看书的谢辞雪。

  他合上书页,问:“睡够没有?”

  “嗯,已经清醒了。”陆鸣秋穿上拖鞋,伸手拿起床头柜上温热的水,喝了几口。

  谢辞雪抬腕看表:“小时刚才来电话,听说我们回蓉城了,邀我们一起去看熊猫,现在时间还早,你想去吗?”

  “去呗。”

  较之三四月份,陆鸣秋如今的精神状态好了许多,低落的情绪不常出现,整个人更加有活力和生命力,他换了件衣服,然后就和谢辞雪一起离开家门。

  下午见到岑时,对方在拉萨患的感冒已经彻底痊愈,活蹦乱跳一如往常。看熊猫前,他们三人先去车行,把岑时租来的越野车交还回去,然后再坐谢辞雪的迈巴赫前往基地。

  途中,陆鸣秋说:“首都的动物园也有熊猫,和蓉城的没什么不同,其实没必要去基地。”

  “来都来了嘛。”岑时漫不经心道,“而且我要回首都了,就当留个纪念咯。”

  陆鸣秋一愣:“你要回去了?什么时候走啊?”

  “这周内吧,”岑时打开后座的车窗,任由初夏的风吹乱他卷曲的长发,“我老师联系我,让我在首都办个画展,我得回去,提前做些准备。”

  “……”

  陆鸣秋沉默一会儿,然后笑吟吟道:“恭喜。”

  如今面对岑时,他已经不会再自惭形秽,但骤然听到对方要办画展,还是会失神一瞬,联想起自己无疾而终的事业。

  岑时探身,趴在驾驶座的椅背上,认真道:“陆鸣秋,我只是运气比你好,仅此而已。”

  陆鸣秋轻声说:“你不必特意安慰我,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我早就想明白了。”

  车厢寂静下来,几秒后,谢辞雪的声音忽然响起,适时延续他们的谈话:“秋秋,你或许只是大器晚成。”

  这话说得讲究,陆鸣秋朝他一笑:“承你吉言。”

  而岑时睁大眼睛,满脑子都是他哥嘴里的“秋秋”二字,他敏锐察觉到不对,一双碧绿的眸子左右移动,不停在谢辞雪和陆鸣秋之间打着转,试图找出他们关系转变的蛛丝马迹。

  可惜他哥正开车,两人没互动,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到熊猫基地后,岑时的视线愈发的放肆,谢辞雪和陆鸣秋在前面走,他就跟在后边看,眼睛自始至终黏着他们,连路都忘了瞧,好几次差点撞到人。

  谢辞雪觉得好笑,他停下前行的脚步,转身问:“小时,你究竟是来看大熊猫的,还是来看人的?”

  岑时推了推镭射墨镜,故作冷酷道:“当然是来看熊猫的。”

  谢辞雪似笑非笑:“是吗?那你接下来,千万别盯着我和陆鸣秋看。”

  岑时心想,不看就不看,可他好奇心重,实在舍不得眼前现成的八卦,因此憋得难受,三人行至一片竹林时,岑时心底的探究欲终究压倒了一切,让他明明白白地问出声:“你们两个是不是有什么情况?”

  谢辞雪不说话,直接用行动回答弟弟的问题,他伸出手,轻轻揽住陆鸣秋的肩膀,把人往他怀里带。

  陆鸣秋后退两步,后背忽然贴上硬实的胸膛,浅浅的冷香飘浮在空气里,白麝香和雪松味道混合在一起,让人想起冬日松枝上的霜雪,清冷凛冽。

  他意识到,这是谢辞雪身上的香气……

  热意突然涌来,在陆鸣秋的肌肤之中弥漫,他抚摸自己的右耳的耳垂,有些烫。

  谢辞雪低头,正好看见半边绯红的耳廓,白玉似的皮肤染上浓墨重彩的色泽,好似极品的天然红碧玉。

  也不知道摸起来,会是什么感觉……

  他一面想,一面抬眸,锐利的目光扫过岑时的脸,带着些许的漫不经心。

  “小时,看明白了吗?”

  如果这还看不明白,岑时就真是眼盲心瞎了。

  他讪讪一笑:“了解了解。”

  说完,他问陆鸣秋:“那我现在可以喊你嫂子了吧?”

  陆鸣秋耳朵的红未消,又添了层新的红,他一边唾弃自己薄如蝉翼的脸皮,一边回答岑时的问题。

  他说:“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