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陆鸣秋的情绪完全平复下来,谢辞雪开始和他商议生活上的事,陆鸣秋听了一会儿才听明白,谢先生是想给他买一年四季穿的衣服,所以拐着弯儿问他的喜好,说到最后,竟然还提及到内裤的样式,陆鸣秋的脸登时便红了个彻底,他还没有开放到能和别人面不改色地讨论贴身衣物,但看谢辞雪神态自若,他又暗想是不是自己太小题大做了。

  不过他到底没脸让谢辞雪帮忙买,因此婉拒道:“谢先生,我可以同城网购……”

  “噢,”谢辞雪伸手推了下金丝眼镜,微微一笑,“那我只帮你买几套平时穿的衣服,如果不喜欢一定要直说。”

  “好,谢谢。”

  两人继续聊了些别的话题,中途谢辞雪接到电话,说要出去一趟。出门时,他还不忘叮嘱陆鸣秋:“你遇到事情记得给我来电话,如果饿了就叫张妈给你做饭吃,我大概两个小时后回来,这期间你若是无聊可以到花园去逛逛,我母亲种了许多的花,有些已经开了,非常漂亮……”

  见陆鸣秋点头应下,他才放心离开,开车前往公司的路上谢辞雪还在想,自己要早点处理完公事,免得陆鸣秋一个人在老宅里害怕。

  然而他多虑了,拜顾少容所赐,陆鸣秋过去几年最习惯的一件事就是独处。他一个人坐在谢家老宅的客厅里,反倒比和谢辞雪待在一起更为放松。陆鸣秋靠着抱枕,低头玩手机,张妈端来两个红木食盒,里头满是糖果、点心以及洗好的水果。

  陆鸣秋轻声道了句谢。

  张妈趁机端详了他一眼,她在谢家做工二十余年,可以说是亲眼看着少爷长大的,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从未见过少爷往家里带什么人,眼前这小伙子是唯一一个,模样瞧着顶顶好,看人的眼神也平易近人,不像那些被惯坏了的二世祖,难怪少爷会喜欢……想到这儿,张妈冲陆鸣秋蔼然一笑:“陆先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点心,就随便准备了些,你如果想吃别的,可以告诉我,千万别嫌麻烦。”

  “好的,谢谢。”

  陆鸣秋从食盒里挑了颗奶糖出来,放进嘴里含着,他不是想吃东西,只是考虑到这是别人特地准备的,他就没办法忽视这种好意。

  陆鸣秋打开购物商城,用同城速递买了几条内裤,付款的时候他想起自己卡里的钱全是顾少容给的,以前被人养着,用钱是理所应当,可现在既然决定离开顾少容,就不该用他的钱,陆鸣秋把卡里剩下的十几万块全部转了回去,然后反手拉黑了顾少容。

  看着卡里的余额,陆鸣秋默然许久,最后他点开自己和杨皎的聊天页面。

  陆鸣秋:【皎姐,借点钱用用吧】

  为了显得真诚些,他还发了个猫猫打滚的表情包。

  杨皎:【?】

  杨皎:【离开顾二少以后你居然落魄到找我借钱?】

  陆鸣秋:【你就说借不借吧!】

  杨皎:【你要多少?】

  陆鸣秋:【呃啊……两百?】

  杨皎:【这点钱你能拿来做什么?】

  陆鸣秋:【买衣服】

  杨皎:【……多借你八百,买两件好衣服穿,千万别买九块九包邮的,姐丢不起那个脸。】

  说完,杨皎立马转了一千块钱过来。

  陆鸣秋又发了张猫猫表示感谢的表情包过去,然后用借来的钱付了内裤的账。等了大概一个多小时,同城快递打来电话说这片别墅区不让进,让他到小区门口来拿。

  陆鸣秋不知所措了片刻,而后眨眨眼,好似想起了什么,慢吞吞地起身,他走到厨房,果然看见了张妈。

  张妈坐在小板凳上择菜,见他进来,抬头问:“陆先生,有什么事儿吗?”

  “我有快递到了,但是小区不让进,我得去门口拿,你能陪我走一趟吗?”

  “我去就行了,”张妈放下手里的菜,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少爷说你身体不大好,手上又有伤,要多休息。”

  陆鸣秋赧然道:“麻烦了。”

  “不麻烦。”

  张妈解开围裙出了门,她去的时间不长,大约一刻钟后就回来了,陆鸣秋接过快递,回到自己先前躺过的卧室,张妈说那是谢先生专门收拾出来给他住的。

  卧室自带卫生间,陆鸣秋把新买的内裤清洗了一遍,又找了个衣架晾上,做完这些,整个人陷入巨大的空虚中,完全提不起劲儿,他扑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上的圆形顶灯,默默发呆。

  这一呆就是一个多钟头,直到谢辞雪回来。

  敲门声响起时,陆鸣秋还没反应过来,等门口传来一道清润的声音,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门外的人是谢辞雪。

  陆鸣秋打开门,看见谢辞雪手里提着购物袋,里面装的是牙刷毛巾之类的洗漱用品。陆鸣秋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见谢辞雪熟门熟路地走进卫生间,把购物袋里的东西依次摆放整齐。

  陆鸣秋:“谢谢。”

  谢辞雪静默两秒,忽而开口问:“陆先生,你不觉得自己道谢的次数太频繁了吗?”

  “有吗……?”陆鸣秋仔细一回想,好像确实如此,可道谢有什么问题?

  谢辞雪声音极轻,像大提琴的弓弦微微轻颤,带着些许无奈与叹息:“我做这些事,不是为了听你说谢谢。”

  陆鸣秋歪头问:“那你是为了什么?”

  “我帮你,只是因为我想这么做,你道谢,反而显得生分……我不想你对我太客气。”

  “呃,好吧,那我以后不对你说谢谢了。”陆鸣秋不太理解谢辞雪的想法,但他决定尊重对方。

  “外面春光正好,去花园里逛逛吗?”谢辞雪不想让陆鸣秋老待在房间里,那太封闭。

  闻言,陆鸣秋走到窗边,透过一扇玻璃打量别墅外面,青绿色的树叶摇摇晃晃,阳光均匀地黏着树、黏着路灯、黏着草丛间宽阔的石子路,堆砌出一片耀眼的金。他忽然间想起自己种下的那片月季花,可惜今年见不到花开了。想来想去,又觉得去看看谢家的园子没什么不好,他也想瞧瞧谢老师种的花。

  谢辞雪耐心等待两分钟,终于听见一句“好”。他走在前头引着陆鸣秋来到老宅的后花园,推开乳白色的门扉,艳艳的红映入陆鸣秋的眼中,整片灌木丛里开满了杜鹃花,花朵挤挤挨挨凑成一片火烧的红云,一路烧进陆鸣秋的心底。

  谢辞雪见青年眼睛都亮了,问:“陆先生也是爱花之人?”

  “我种过月季。”陆鸣秋腼腆一笑,“种得不好。”

  “你和家母应该很聊得来。”

  谢辞雪单手插进裤兜里,斜靠在门廊的立柱上,他身形颀长清瘦,这样懒骨头的动作他做起来并没有吊儿郎当的感觉,倒是让人觉得潇洒。

  这时,陆鸣秋才想起一个被他忽略的问题:“谢老师平时不住在这儿吗?”

  “没,”谢辞雪说,“这座宅子平时只有我母亲长住,我之前一直待在国外,工作忙,几乎没怎么回来过……我母亲最近不在是因为接到朋友的邀请,要去上海的大学里开讲座,可能下个月才会回来。”

  陆鸣秋点点头,旋即吞吞吐吐问:“呃……谢老师知道我住过来的事吗?”

  谢辞雪笑道:“家母很欢迎我的朋友过来暂住,别担心。”

  话虽如此,但陆鸣秋觉得自己已经欠谢辞雪太多,再住下去实在不妥,于是他说:“谢先生,等我手腕的伤好了,我可以搬出去……”

  “你找到合适的房子了?”谢辞雪的额发微微垂落,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听见这个问题,陆鸣秋愣在原地。

  他找不到合适的房子,手里甚至没有几个钱。他想自己或许该去找份工作,然而,他除了画画以外就没有别的特长了,他没有人脉、没有工作经验,身体孱弱干不了重活,顾少容或许还对他虎视眈眈,想要重新把他关进笼子里。

  陆鸣秋陡然惊觉,自己竟是这样一个无用的废物。

  过去被圈养的日子令他失去了谋生的能力,天地偌大,他只是一捧草芥,一抹飘萍。

  他能往何处去?

  陆鸣秋的脸色变得惨白,在背后花朵的衬托下,显出一种死亡的衰败。

  吓得谢辞雪赶紧上前。

  他搂住陆鸣秋不停颤抖的身躯,将人整个拥入怀中,右手轻抚陆鸣秋的脊背,像小时候母亲安抚孩子一样温柔。

  陆鸣秋从牙缝里蹦出一句话来:“谢先生,你别再管我了……我只是一个没用的人,无法回报你的恩情……”

  他再一次想,自己该往何处去?

  转瞬,他的脑海里出现一幅色彩明亮的画,画里是他多年未见的故乡的山川,幽蓝色的雨幕笼罩着苍老古旧、高耸入云的青山,山下有湍急奔流的河水,他用粗犷的笔触画下这山色,然后又于这个时刻忆起。

  于是他找到了答案。

  自己该往山里去,粉身碎骨,与山色融为一体。

  下一秒,他使出全身所有的力气,猛然推开谢辞雪,而后拔足狂奔,一种深深的无力与绝望感笼罩着他,使他产生了强烈的自毁感。

  他想跑到山间纵身一跃。

  可此地哪里有山?

  谢辞雪不知道陆鸣秋的心理活动,但他能看出,对方目前的状态不对劲。

  他快步追上陆鸣秋,从背后紧紧抱住他。

  这个27岁的男人瘦得厉害,简直可以用形销骨立来形容。

  谢辞雪的心尖发酸,像针扎一样隐隐作痛,他甚至开始憎恶顾少容,为什么得到了又不好好珍惜,把人折磨成这样?

  他凑到陆鸣秋的耳边,用低沉舒缓的嗓音说:“陆先生,你不是无用之人。”

  陆鸣秋喃喃道:“……我不是吗?”

  “你会种花呀,你可以帮我母亲打理花园,这种能力特别稀罕,我就一直学不会,”谢辞雪停顿片刻,忽然指着前方问,“陆先生,那是什么植物啊?”

  陆鸣秋恍然抬头,往谢辞雪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后花园的角落里有一片茂盛的枝叶,在看清那些枝叶的瞬间,他认出了这种植物。

  是月季里的太平洋蓝。

  原来自己还不算一无是处。

  陆鸣秋渐渐恢复冷静,他轻声为谢辞雪介绍这种月季,还顺便说了几个自己当初种月季时踩过的雷。

  谢辞雪听到回答,明白陆鸣秋已经脱离了先前的状态,他松开手,斟酌用词,谨慎地说出劝慰之语:“陆先生,你就安心在我家住着吧,朋友之间帮个忙很正常,你不要有心理负担,至于报答,那是以后的事,我们先顾好当下吧。”

  他说这话时,陆鸣秋一直看着谢辞雪的眼睛,那一双极具东方韵味的凤眼中蕴藏着真诚而热烈的情感,于是陆鸣秋心弦一松,口中缓缓吐出五个字——

  “好,先听你的。”

  作者有话说:

  秋宝现在状态不对,会经常emo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