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六点,天还未亮,陆鸣秋已经醒了。他这几年觉浅,睡眠不佳,所以总是醒得很早。

  他洗漱完后,又回到床上坐着玩手机,因为顾少容要是睁眼看不见他,肯定又要生气。

  他实在懒得哄人了。

  陆鸣秋点开微信,发现大学班群昨晚聊得热闹,一看,原来是有人刚办了国际画展,然后又有人提议不如趁机办个同学聚会庆祝一下。

  留在首都发展的同学们纷纷响应号召,甚至还搞了个投票确定聚会的时间和地址。

  他看得出神,没注意到身边的男人已经醒了。顾少容把脑袋探过去,看清了陆鸣秋手机屏幕上的内容,他问:“宝贝,你想去参加同学聚会吗?”

  陆鸣秋瞬间回神,“你问这个做什么?”

  顾少容说:“你要是想去,我可以陪你。”

  “不用了,我不想去。”

  陆鸣秋说的是实话,他确实不想去参加同学聚会。毕竟现在的自己一事无成,去了也只会成为别人嘴里佐酒的谈资。

  顾少容“哦”了一声,翻身下床去洗漱,十分钟后,顾少容从洗手间里走出来,拉开衣柜挑选衣服。陆鸣秋见他选了一套相当正式的西装,状似不经意地问:“你等会儿要出门吗?”

  “嗯,我哥让我回趟老宅,说是家里有事,”顾少容拉开摆满袖扣的抽屉,冲陆鸣秋招招手,“过来,帮我选一下。”

  陆鸣秋对袖扣之类的饰品没什么研究,但顾少容的东西就没有便宜的,他随手一指,选了对方形袖扣,上面镶嵌着两块通透的宝石。

  顾少容一边戴袖扣,一边说:“我今天可能不回来了,你乖一点,别乱跑,有事给我打电话。”

  “嗯嗯。”陆鸣秋乖巧点头。

  顾少容穿戴整齐后,又和陆鸣秋温存了好一会儿,直到接到哥哥打来的一通电话,才恋恋不舍的出了门。等到他离开,陆鸣秋这才真正的松了口气。他走进厨房,给自己做了顿早餐,吃完饭后,便提着浇花用的水壶,来到别墅的后花园里,给自己种的月季浇水。

  陆鸣秋以前对侍弄花草并不感兴趣,但待在南庭新苑的日子太过无聊,为了打发时间,他开始培养别的爱好,养花就是其中之一。

  种植可以给人带来宁静,对他来说,亦是一种救赎。

  浇水的过程中,杨皎发来几条微信消息,说的还是去新疆采风的事儿。采风团出发的时间定在四月中旬,现在才三月初,杨皎让陆鸣秋不要拒绝得太快,或许还能等到转机。

  陆鸣秋觉得无奈。这件事情的症结在于顾少容,只要顾少容不松口,他绝对去不了新疆。

  陆鸣秋:【皎皎,抱歉,我还是不能去。】

  杨皎:【这是吴老师给你留的名额,就算要拒绝,你也得给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吧?】

  看见这句话,陆鸣秋几乎快要崩溃了,现在的他最无法面对的人,不是父母朋友,而是曾经的恩师。当年,吴教授对他报以莫大的期望,认为他绝对会成为绘画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他将自己的技术与经验悉数教给了这个学生,并说:小陆的画肯定会比我的画还要出名。

  可最后,陆鸣秋并没有完成吴老师的期望,反而彻底沉寂了下去。

  他捏着手机,在花园里站了许久,过去噩梦般的经历再度袭来。四年前,他被顾少容的人带回首都,那个发了疯的男人对他说“既然你那么喜欢写生,那么热爱画画,那就待在屋子里面画个够吧”,然后顾少容把他囚禁在南庭新苑,逼迫他不停地画画,他不记得自己画了多少天,也不记得自己究竟画了些什么,总之等顾少容把他放出来后,陆鸣秋已经没法再画画了。

  他看见画布就想吐,看见颜料就想哭,他拿着画笔的手会下意识的发抖,所有关于画画的一切都会让他联想到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

  顾少容折断了他的羽翼,摧毁了他的生活和梦想,让他日复一日的沉沦在麻木与痛苦之中。

  如今的陆鸣秋甚至很难忆起自己曾经的面貌,那些光明的日子已经太远太远,远得像一场朦胧的旧梦。

  他想,或许从一开始,自己就不该对去新疆抱有期待,昨晚也不该将这事儿告诉顾少容,毕竟,无法画画的自己即使去了新疆,也只会徒惹非议。

  陆鸣秋深吸一口气,慢吞吞地打字,将自己想好的理由发送给杨皎。

  陆鸣秋:【你给老师说,我的手受伤了,暂时不能画画,所以去不了新疆。】

  杨皎:【你手真受伤还是假受伤?可别吓我。】

  陆鸣秋:【真的。】

  发完这两个字,陆鸣秋就把手机揣进兜里,继续拎着水壶给月季浇水。现在不是月季的花期,花园里只有绿油油的枝叶,但等到五月之后,这些枝叶上会开出五彩缤纷的花朵。

  陆鸣秋有时候会想,自己现在活着,不过是为了等一朵花开。

  没有这些花,他将成为真正的行尸走肉。

  浇完水,陆鸣秋坐在花园的秋千上晒太阳,暖洋洋的阳光挥洒而下,为他冷白的皮肤涂上一层薄薄的浅金,像瓷器上暖黄的釉质。

  他像平时度过的无数个白天一样,面朝月季花丛发着呆。但27岁这个年纪或许自带别样的魔力,在生日后的第一天,他的生活迎来了些许不同。

  早上十点钟左右,别墅的门铃响起。这道急促的铃声像一阵惊雷,直直地劈开了陆鸣秋浑浑噩噩的脑袋。

  他从秋千上起身,来到别墅的正门,可视门铃的屏幕上能够清楚看见访客是一个男人,陆鸣秋从没见过他。他不知道对方是来找谁的,所以有些犹豫。男人又按了一次门铃,这回,陆鸣秋终于下定决心,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铁门。

  访客的身形与陆鸣秋相仿,模样十分养眼,凤眼薄唇,挺秀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这让他有一种斯文儒雅的气质,像个博古通今的学者。

  陆鸣秋扶着门把手,只露出半边身子,局促不安地问:“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您好,我叫谢辞雪,是隔壁A102的住户,我家的猫今天早晨不小心跑丢了,因为我们两家离得近,所以我想看一下您家门口的监控,找找线索。”

  陆鸣秋点点头:“可以,你等一下。”

  说完,他拿出手机,点开监控系统的APP,调出今天早晨的记录,他快速滑动进度条,最终在9:43这个时刻找到了一只闯入镜头的白猫。

  他把手机里定格的画面递到谢辞雪面前,并问:“这是你家的猫吗?”

  谢辞雪认真看了几秒,末了微笑道:“这就是我家小狸……先生,方便加个微信好友,把视频传我一份吗?”

  陆鸣秋愣住了,他听到这句话的第一反应不是同意或者拒绝,而是在想,顾少容会不会生气。

  “先生?”一直没等到回答,这让谢辞雪感到有些奇怪,但他也没有多想,只是说,“如果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不知为何,陆鸣秋隐隐有种预感,他不能、不该拒绝眼前的男人,他必须、必定要同意对方的请求。

  于是陆鸣秋说:“……没什么不方便的。”

  紧接着,他打开微信,和谢辞雪互加了好友,而后把有猫咪出现的监控片段剪切出来,通过微信发给对方。

  “谢谢,”谢辞雪推了推金丝眼镜,又问,“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您呢……”

  “陆鸣秋,‘池花春映日,窗竹夜鸣秋’的鸣秋。”

  谢辞雪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古怪起来,这时,他才开始仔细打量对方露出来的那半张脸,削尖的下巴,小鹿一样的眼睛,眼珠是少见的琉璃色,澄澈明亮,像一湾清泉,他的右眼下方有一粒黑色的小痣,好似宣纸上的一点墨迹,十分特别。

  这一点墨迹,谢辞雪七年前也曾见到过,但那时他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谢辞雪没再说什么,他深深地看了陆鸣秋一眼,而后告辞离开。走过别墅的门牌号时,他的余光正好落在那串漆金的字上——A103——这好像是顾家的房产?

  ***

  访客走后,陆鸣秋的生活又恢复如初。中午他炒了两个简单的小菜,刚吃完饭,便接到了顾少容打来的电话。

  对方语气不善,张口就是一句质问:“陆鸣秋,你今天早上见谁了?”

  别墅门口有监控,顾少容当然清楚今早有人来访。

  陆鸣秋感觉这人的控制欲好像在与日俱增,他轻哼一声道:

  “隔壁邻居,他家猫丢了,问我要监控找线索,有什么问题吗?”

  “你好像还加了他的联系方式?”

  “……”陆鸣秋沉默几秒,如实回答,“加了,他想要监控视频,我就发给他了。”

  “删掉,立刻马上!别让我说第二次……”顾少容的声音经过电流处理略显失真,但他语气里的那股阴冷和偏执却犹在耳畔。

  陆鸣秋感到无比窒息。

  他不想再和顾少容交谈,于是说完一个“好”字,就火速挂断了电话。

  他点开谢辞雪的微信号,发了条消息过去。

  陆鸣秋:【因为有人占有欲太强,我只能把你拉黑了,抱歉啊。】

  谢辞雪:【没关系,我记得你的电话号码,找到小狸后,我可以给你发短信】

  陆鸣秋觉得这位邻居做事情还真是有始有终,他又发了句抱歉过去,然后就把谢辞雪给彻底拉黑了。

  拉黑的这一整个过程,他都录屏发给了顾少容。

  陆鸣秋:【满意了吗?】

  十几秒后,他收到回复。

  顾少容:【宝贝,别为了一个外人生我的气,明天我们出去约会,好吗?】

  陆鸣秋:【好。】

  应付完顾少容,一股昏沉的疲惫感涌来,陆鸣秋连碗筷都没来得及收拾,便直接躺到客厅的沙发上像婴儿般蜷缩。

  他就这样静静地躺着,动也不动,远远望去,他仿佛不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尊泥做的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