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当天,陆鸣秋年满27岁。

  这个生日过得冷清,只有一个大学认识的朋友有空陪他吃顿饭。他们当晚吃的火锅,是首都美院西侧门外的一家老店,物美价廉,很受学生们的欢迎。

  火锅店江湖气重,内里人声鼎沸,陆鸣秋和朋友坐在靠窗的小隔间里,周遭的环境要比别处安静许多。

  朋友是个大美人,鹅蛋型的脸庞,杏仁般的眼睛,橘红色的发丝从肩头垂落,像夕阳下起此彼伏的波浪。

  她的唇很厚,涂着艳丽的口红,说话时尤为性感。

  “之前问你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陆鸣秋拿筷子的手一顿,显然没想到对方会提这件事。他垂着脑袋,叫人看不清表情,但语气却能听出几分遗憾:“皎皎,新疆太远,我去不了。”

  杨皎沉默片刻,她从包里拿出一盒烟,抽出一根点燃后,又拿出一根递给陆鸣秋。陆鸣秋会抽烟,但是不爱抽,因此他只是把烟夹在两指间,并没有像杨皎一样去拿打火机。

  杨皎吐出雾白色的烟圈,而后叹了口气,“陆鸣秋,那谁换情人跟换衣服似的,他根本就不爱你,你为什么还要听他的话?”

  杨皎口中的“那谁”,是陆鸣秋名义上的男朋友,实际上的包养人,顾少容。

  他们俩之间这种畸形的关系已经持续了七年。杨皎对此一知半解,只以为陆鸣秋是因为太爱顾二少,所以容忍了对方的出轨行为。

  陆鸣秋没有解释,毕竟真相比杨皎的猜想还要不堪。

  他从锅中捞出一块黄喉,放在料碟里来回涮。

  杨皎看不过去他这哀怨样,翻了个白眼说:“……我也懒得劝你,尊重祝福,你和那谁直接锁死吧!”

  陆鸣秋抬头笑了笑:“你别诅咒我。”

  “你也知道这是诅咒啊?”杨皎冷嗤一声,“我告诉你,这次去新疆采风的机会特别难得,首美那边带队的可是江老,你真不想跟去学习学习?顾少容和他的小情人不是在国外旅游吗?你就算去了伊犁,他也根本管不到你!”

  陆鸣秋听完一脸惊讶,“首美怎么会让江老亲自跑这趟?他身体受的住吗?”

  “江老可比你健康得多,”杨皎一边往烟灰缸里掸烟灰,一边解释道,“上面让首美加强和偏远地区之间的艺术交流,江老是有协会任务在身的,也正是因为这层关系,采风团的名额不好搞。”

  “既然难搞,我怎么能去?我又不是首美的教授。”

  杨皎定定地看着他,“你确实不是教授,但你是吴老师最喜欢的学生。”

  陆鸣秋和杨皎师出同门,当年都跟着首美的吴虹玉老教授学油画。吴教授曾经说过,陆鸣秋是他见过最有天赋的学生,天生就该吃艺术这碗饭。

  可大学毕业后,陆鸣秋并没有继续画画,甚至淡出了艺术界。

  没想到几年过去,老师居然还不忘拉他一把。

  陆鸣秋惭愧地低下头,“皎皎,我已经很久没画画了,你没和老师说吗?”

  “我怎么跟他说?”

  杨皎放松身体,往漆皮沙发的椅背上靠。隔着火锅蒸腾而起的淡淡白雾,她看不清陆鸣秋的表情。但她能感受得到,自己说完这句话后,陆鸣秋的头垂得更低了。

  她实在是想不明白,这几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让陆鸣秋放弃画画,还让他变成这副瑟缩模样……

  顾少容到底做了什么?

  杨皎觉得心烦,又摸出一根烟点燃。

  陆鸣秋埋头吃着黄喉,没有再说任何话。

  一时之间,隔间里的气氛变得无比沉闷,空气粘在一起,仿佛糊了层厚厚的胶水。

  陆鸣秋吃完黄喉,又去烫牛肉,烫肉的过程中,杨皎抬手撩了下头发,她开口,这次说的全是往事。

  “陆鸣秋,我比你大一届,在认识你之前,我就听吴老师提过你的名字——《山色》的作者,年纪轻轻就获得了绘画金奖——当时我就好奇,这样一个天才到底长什么样?后来因为吴老师,我认识了你,见你的第一眼,我想起一句诗:秋水为神玉为骨。那时候的你意气风发,和现在完全不一样。陆鸣秋,从大学毕业到现在,你浪费了整整五年时光,还要继续浪费下去吗?快点离开顾少容吧……”

  “皎皎,你觉得我应该和顾少容分手?”陆鸣秋放下筷子,神色认真地问道。

  “当然。”

  “可我不能。”

  “什么叫不能?”杨皎理解不了这句话。

  陆鸣秋说:“皎皎,我是他豢养的鸟,所以不能。”

  说完这句话,陆鸣秋没有去看杨皎的反应,他抽出纸巾将嘴上的油渍擦干净,然后起身去柜台结账。

  杨皎嘴里叼着半根没抽完的烟,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他们从火锅店里出来,沿着热闹的街道慢慢走,一直走到首都美院的西侧门。

  学生们形色匆匆,往返于校门内外,他们长相各异,但眼睛里都闪着光,未被世俗污染。

  陆鸣秋看着眼前的母校,于路灯下静默良久。

  最后他转过身,冲杨皎露出一个好看的笑。

  “皎皎,谢谢你陪我过生日。”

  杨皎回以微笑,只是她的这个笑颇为苦涩,显得勉强。

  两人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到地铁口的时候,陆鸣秋与杨皎挥手作别。

  他独自乘坐地铁回到南庭新苑。这是一片城中别墅区,坐落于首都二环内,毗邻商圈,地理位置奇佳,可谓是寸土寸金。很显然,这里的房子不是他这种小老百姓买得起的。

  这是顾少容的房产。

  陆鸣秋熟门熟路来到一栋三层别墅前,开门走进去。屋里很黑也很静,因为顾少容不想让陆鸣秋被外人看见,所以这里没有安排任何佣人,清洁全靠扫地机器人和陆鸣秋自己。他换上拖鞋,打开吊灯,却意外的在客厅里见到了顾少容。

  男人坐在沙发上,穿一身宝蓝色西装,白衬衫领口处系着温莎结,打扮得格外正式,他长得很英俊,高鼻梁,桃花眼,笑起来十足的风流。

  对于顾少容的突然出现,陆鸣秋的脸上没有半分喜色。

  他站在原地问:“你不是和那个小明星去瑞士了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我他妈是专门回来给你过生日的!”顾少容沉着脸,说话的语气跟吃了炮仗一样冲,“我千里迢迢回家想给你一个惊喜,结果你呢?你出去见哪个野男人了?!还问我为什么突然回来,怎么,我打扰到你了?”

  陆鸣秋在心里骂了句疯子,嘴里解释道:“我只是和杨皎一起去吃了顿饭。”

  “杨皎?你那个学姐?”顾少容听见这个名字,表情和缓了一些,“你今天出门没有向我报备。”

  “我忘了,对不起。”陆鸣秋低着头,略长的额发扫下来,挡住了他的眼睛,这让他看上去有些委屈。

  陆鸣秋的这副模样勾得顾少容心痒,他冲对方动动手指,命令道:“过来,亲我。”

  陆鸣秋乖巧地走过去,他跨坐在顾二少的腿上,温柔而认真地吻上男人的薄唇。

  顾少容用手捏住陆鸣秋的后颈,化被动为主动,用更加猛烈的力度侵入陆鸣秋的口腔。

  陆鸣秋闭上眼,顺从地承受着。

  顾少容亲够以后,他心里的气也差不多散尽了。他一边摩挲着陆鸣秋后颈的肌肤,一边轻声细语地道歉:“宝贝,我刚刚不该冲你发火,我错了。”

  七年的相处,早已让陆鸣秋对眼前男人阴晴不定的情绪习以为常,他也知道该怎么哄对方高兴。顾少容喜欢看小情人吃飞醋,所以他故意问:“你突然从瑞士回来,不怕那个小明星生气?”

  顾少容亲亲陆鸣秋的眼睛,笑着说:“他哪有你重要?宝贝,27岁生日快乐。”

  说完,他从沙发上拿起一个用红丝绒包裹着的首饰盒,陆鸣秋伸手打开,发现盒子中央躺着一枚做工精致的戒指,K金戒托上镶嵌着一颗11克拉大的钻石,光彩夺目。

  “这是我在瑞士拍到的,送给你戴着玩。”顾少容握住陆鸣秋的左手,把钻石戒指戴到他的无名指上。

  陆鸣秋的皮肤白净细腻,像打磨过的羊脂玉,他的十根手指纤细而修长,不似寻常男人那般粗糙,所以这枚漂亮的钻戒遇上他的手,简直完美体现了“相得益彰”这个成语。

  顾少容掏出手机,对着陆鸣秋的手拍了几张照片。然后又凑过去亲他,亲着亲着,顾少容起了反应,于是两人改换阵地,从客厅来到卧室。

  陆鸣秋是个各方面需求都很低的人,这种需求也包括性,所以他们每次做,都是顾少容放下身段,主动伺候陆鸣秋,陆鸣秋只用躺着,然后享受顾二少的服务。

  顾少容不是天生的0号,他在别的情人那里只当上位,但陆鸣秋这人太过特别,特别到他不舍得让陆鸣秋难受,所以两人第一次欢好的时候,性格强硬的顾少容反而选择了退让。

  “宝贝……生日开心吗?”

  事情进行到一半,顾少容突然停下来,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陆鸣秋懒得说假话,如实说出了自己的感受:“不开心。”

  “哪儿不开心……?”

  陆鸣秋一时无言,顾少容等不到回答,也不在意,他摸摸陆鸣秋的脸,然后继续自己动。

  结束后,顾少容和陆鸣秋洗了个鸳鸯浴。等两人重新躺回被窝里的时候,顾少容再度想起了刚刚那个问题,于是他又开口问了一遍:“你到底哪儿不开心?”

  “首美有个采风团,是江老带队,去新疆伊犁。这个机会很难得,我老师给我留了个名额……”

  他话没说完,就被顾少容出声打断,“你想去新疆?等我有空的时候,我们一起去。”

  “我不是去旅游,而是随队去采风。”陆鸣秋有种预感,他说出这句话后,顾少容又要生气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顾少容就坐起身,他盯着陆鸣秋,面色沉郁,眼睛里藏着怒火,“陆鸣秋,四年前你说你要和大学舍友去云南写生,我同意了,结果你他妈一离开首都就把我拉黑了,我联系不上你,急得快疯了,最后还是托人用特殊手段才定位到你的位置……而你当时压根儿就不在云南,你他妈在四川老家!”

  “那时候我们之间的协议早就结束了,你一直不放我走,所以我才出此下策……”

  顾少容抬起手,用力掐着陆鸣秋的下巴,声音压抑而冷漠:“我有没有说过,没有我的允许,这场协议不可以结束,嗯?”

  陆鸣秋偏头,挣脱顾少容的桎梏,小声反驳道:“当初白纸黑字写的是三年,期限到了却不放我走,你这不是耍赖吗?”

  顾少容与他对视片刻,而后冷不丁换了个话题:“你小妹的医疗费还够吗?要不要我再打点?”

  陆鸣秋知道,这是赤/裸/裸的威胁——用小妹的命当筹码,威胁他不准离开——四年前,他被人从四川逮回来的时候,顾少容对他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从那一刻起,陆鸣秋深切地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办法逃离顾二少打造的牢笼。

  所以这四年间,陆鸣秋再也没有产生过逃跑的想法,这次想去新疆也真的只是想跟着江老去学习,没有半点别的念头。

  可惜顾少容不会相信他。

  陆鸣秋叹口气,索性不再挣扎,他轻轻在顾少容的嘴角啄了一口,温声说:“对不起,阿容,你消消气,我不提去新疆采风的事儿了。”

  听到“阿容”两个字,顾少容的心一下子变软了,他揽过陆鸣秋的腰,双臂用了十成十的劲儿,像是要把人揉进血肉里。

  陆鸣秋乖乖把头埋入顾少容的肩窝,反手回抱对方。这样近的距离,足以让他听清男人的低喃——

  “陆鸣秋,你一辈子都别想离开我,一辈子都别想……”

  陆鸣秋心道,顾少容真他妈的是个疯子,而自己,或许也快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