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栀的母亲的确是许吟月, 或者说,是许兰。
许吟月出道前的真实名字——许兰。那个在沁城这个小城生、小城长、却对这座偏僻落后又一成不变小城有着无限的憎恶与厌倦,所以在终于得到机会摆脱这座禁锢了她二十余年的小城后、第一时间改掉自己的名字与删掉自己过去, 试图用这样的方法将过去的自己与现在划清界限的许兰。
许兰出生于沁城本土, 一个普通的工薪家庭里。她的父母是一对普通的打工人、做普通的工作、拿普通的工资。她的家庭在许多人看来,就国内在那个年代最普通的家庭的模样。父母相敬如宾,生活小康节俭。日复一日平平淡淡。
唯一不普通的, 就是她太漂亮了。
她从小就漂亮,白皙美丽身材高挑,让她从小就如主角般收获了无数的赞美与目光, 她在她所在的每一个班级每一个团体也永远如众星捧月中的月亮。
她深深觉得,她的外表就是老天在她乏味枯燥的生活里所赠予她的礼物。而她的人生也一定会像她的脸一样,注定不凡、注定站在众目所归的地方。
然而她想当明星的梦想,却在很小的时候便被许家夫妻俩给打破了。
许家只是一个最普通的平凡家庭, 老两口的出身也平凡,举家上下,就没有一个能和所谓的艺术贴边的。
不仅如此, 小城偏僻落后,就从未听说过能出哪个大明星。何况考艺校所需的花费又绝非普通家庭所承担得起的。许家夫妻坚决不允,认定了她这想法可谓天方夜谈。
许兰便被许家夫妻逼着读完了初中、读完了普高。又入读了一所本地的专科学校学会计。
毕业后, 她便被夫妻俩安排在一家小公司做文员工作。
日子一天天过,好像每天都在重复着昨天的生活,在许兰看来, 百无聊赖死气沉沉。
直到二十一岁那年, 许兰遇见温立恒。
事情起初, 是许家夫妻俩觉得许兰年纪大了,逼着她去相亲。
在连续见了几个歪瓜裂枣的奇葩后, 许兰忍无可忍,与父母大吵一架后摔门而出。
他那天气在头上,在穿马路时都头晕脑胀到忘了看红灯。不偏不倚正与骑着自行车去上班的温立恒撞上。她人被自行车撞得歪斜,一扭头便骂。抬头的一瞬,视野里却映出一张英俊却担忧的脸。
那一日,春风不燥,艳阳正好。二十三岁的温立恒穿着白衬衫,有被树隙剪碎的阳光洒在他身上,男人嗓音都被春风浸得温柔。
“你好,你还好吗?”
“实在不好意思,我刚刚没看到你,真的很抱歉。”
……
许兰和温立恒婚后的一段日子里,过得一直很甜。
温立恒尊重许兰,也喜欢许兰。他能理解她的梦想,理解她在掌控欲极强的父母下压抑的心情与苦闷。他甚至知道,她同他在一起、跟他结婚。有部分原因是她想要摆脱她的父母和原生家庭。
可尽管如此,他还是倾尽全力给了她最好的。
他拿出所有的积蓄与公积金给她买了她最想要的大房子;他支持她辞了所谓的稳定工作、去做她喜欢却在当时饱受诟病的摄影模特;独自一人在亲戚面前为她挡掉了所有的非议。
甚至,在她生下女儿后,温立恒一口应允了她要孩子随母姓的要求。再三商议后,为女儿取名叫“栀雪”。
温栀出生的那一天,是6月12日,天晴。
许兰睁开眼时只迷蒙看见窗台的栀子花开得正盛,仿佛一片片坠落的雪。
她在那一刻脱口而出说好想看雪,可是六月没有雪。但栀子如雪,她希望女儿也像雪花像栀子花般白净、纯洁。
然而后来上户口的时候,工作人员竟将“栀”字打错了。
或许有些事,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
许兰和温立恒生活的那些年,曾还觉得,或许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也挺好。
她所梦想的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实现了,好在老天总给她的人生绽放了另一朵花。
如果说,整个沁城对于许兰来说是灰色的,那么温立恒与她的女儿许之雪,应该就是那片灰暗里唯一的一抹白,而那抹纯白真的曾绽放成花。
然而遗憾是有力度的,尤其是当你以为你所遗憾的人事物终其一生都达不到时、偏偏时机又落在你的眼前。许兰二十七岁那年,关周曾在无意间发现她为本地的某房地产拍摄的广告片,向她抛出了橄榄枝。
当然,成为明星是有代价的,尤其像许兰这个年岁。
关周对她提出一系列严峻苛刻的条件,只有她全部应允,她才能够入组关周所制片的电影。
首先,改名、改年龄、微挑整容、重新换身份;
其次,隐婚、最好离婚。
温立恒自然无法接受。
那一天的许兰同他聊到半夜。她等待这个机会太久太久了,而她知道,这是她离自己的梦想最近的一次却也一定是最后一次,一旦错失了这次,那将成为她一辈子的遗憾。
“立恒!”
她眼睛里都闪着亮,紧紧握着他的手说:“只要我出名了,我们就有钱了,很多钱!”
“你也不用再熬夜写教案了。你看你这些年,为了你这些学生熬得一身病,图什么?我们工作不就是为了赚钱吗?我可以赚很多而很多钱呀!”
“我们只是表面离婚而已!我还是会经常回来看你和女儿的。我们还是一家人啊!不是吗?”
温立恒大为诧异,始终无法接受,像从未认识过她般看着她说道:“阿兰,你有没有觉得,你现在已经像疯魔了。”
“我可以接受你去追求你热爱的事业,接受你常年在外工作。可是你看看你现在!”
“这是离婚啊!离婚!”
“不是闹着玩的!”
左右说不通,许兰最后也气了,那一天的许兰最后斥道:
“温立恒!那我就最后告诉你,这个婚,我离定了!”
“我早就受够了!”
“我受够了这个破地方!受够了这个城市!受够了每天一大早要挤公交、东家发生点什么事西家隔天就会知道、来来回回来来回回,永远都是那些破事那些破人那些破景的生活!我受够了!”
“你们的每一句为我好,都只是想要求我禁锢我锁住我!都只是你们的自私自利!我要过我想要的生活!你们谁都别想拦我过我想过的生活!”
她夺门而出,却在拉开房间门的一瞬看见房门口的温栀。六岁的温栀,夜半听见主卧的争吵,抱着自己的小熊玩偶站到父母的门前,害怕地瑟缩在角落。在看见许兰夺门而出的刹那瑟声说:
“爸爸妈妈……你们在吵架吗?”
许兰濒临崩溃的愤怒情绪就在看见女儿的一瞬飞快回笼,顿了下。
她原本想安慰她,可不知想到什么,刚微伸出去的手又怔怔缩回来,咬牙盯了她几秒蓦地别过头抹了下眼泪走开了。
小温栀不解地回头望向她的背影。
……
温立恒最终还是同意与许兰离了婚,并承诺,他不会将她曾与她有过婚姻的事情说出来。至此之后,形同陌路。
离婚追求梦想的代价,是许兰亦与许家夫妻俩断绝关系。许家夫妇也因此一病不起在两年后相继离世。
许兰走的那一天,是那年的母亲节。
五月春末,春花正艳。让许兰无端想起自己第一次遇见温立恒的那一天,也是这样阳光灿烂的一个春。
许兰到温栀所在的幼儿园,是特意的。她即将远赴帝都,想在走前见见女儿。
那时候,六岁的温栀还不明白离婚的含义,更不知道父母离婚。她只是听爸爸说,妈妈好像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工作赚钱,可能很久都不会回来。所以妈妈来的时候,她要留给妈妈一个笑脸。
她在幼儿园老师的召唤下跑出来见许兰,立刻大笑着跑上前将她扑了个满怀,还在她的脸颊亲了口,“妈妈节日快乐~!”
许兰便抱住她,心中陈杂五味,表面却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柔笑着。
小温栀摊开手,将一样东西递给她,是她在幼儿园为她抽到的母亲节礼物。
那是一枚小镜子。
铜制翻盖的,很精巧,盖子上有做工精巧的花纹,在那一年还未经过时光的浸染染上铜锈。光滑的铜面在阳光下泛着金色,在阳光下闪耀着淡淡光泽。
许兰放在掌心摩.挲良久小心呵护地收下了,蹲在她面前手搭着她的肩看着她乌溜溜的眼睛说道:“小雪,妈妈有件事要对你说。”
她眼睛也有些湿润,但很好地被她掩饰住了,温栀只记得她那时眼眸里光亮闪烁。
“妈妈……要出远门一段时间,可能……需要一段时间不能回来。你好好吃饭,好好长大,乖乖听爸爸的话知道吗?”
小温栀便重重点头,对她说这些爸爸都已经对她嘱咐过了,又甜声问:“妈妈,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许兰一顿。
那一刻道旁的梨树落英如雪,她逆着阳光不自觉抬头看,看见纷扬的花瓣好似那年如雪的栀子花。
“等下雪。”她不自觉说:“等下雪……妈妈就回来了。”
“妈妈也会想念小雪的。”
小温栀便不自觉说好,在她起身离去后还不觉追了几步。落英缤纷的人行道上,她对着她的背影笑着喊着:“妈妈,我会好好等你回来的!”
“等下雪了,外面冷,你要早点回来呀!”
那一刻,许兰没有回头。
她眼里有泪簌簌落下,可前行的脚步却很坚决。
……
而那是温栀等过的最久的一场雪……
她从六岁、等到八岁、等到九岁……等到街边的树叶一片片枯黄落满了银白,等到一片片雪花融化成水灌溉春草,却始终没等到许兰所说的那场雪。
许兰的身影和名字仿佛完全在她的生活里消失了。家中再也见不到她的照片,外公外婆也再没念到过她的名字。直至外公外婆去世,她都好像再没出现过,她消失得好像曾经她的存在才是一场不真实的错觉。
终于十岁的某一天,一次偶然,温栀在保安室的电视上看见许吟月。
那天是中央六台转播飞天奖,电视里即将颁布最佳女配角的奖项。
一番嘉宾妙趣横生的致辞后,由关周揭露最佳女配角的获奖者,“第XX届最佳女配角的获奖者是——许吟月!”
然后现场响起恢弘热烈的音乐,所有灯光镜头一瞬都聚集在一个人身上。温栀在看见那个大特写的刹那,整个人尤若雷劈深深怔定。
像……
太像了。
哪怕家里已经没有了属于她的一张照片,哪怕当初她离去时她只有六岁,哪怕现在的她变得……与当初相比焕然一新截然不同。
可是她认得出,那就是她。
温栀开始格外关注许吟月。
资料里显示她18XX年生,今年27岁;
比许兰要小将近五岁。
她是帝都本地人,家世普通,父母双亡,还欠了款,她为了还债才进入演艺圈。
可她拍摄第一部电影的那一年,却正是许兰离开的那一年。
温栀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变成许吟月、又出现在电视上。可她几乎能确定,许吟月就是许兰,她妈妈许兰!
她开始对身边的一些朋友们说出这个秘密,希望有人能够给她出谋划策她该怎样见到她。
“那个是我妈妈耶!”
“许吟月是我妈妈!”
可那些小孩却笑话她,嘻弄她。他们都知道温栀从小就没妈妈,他们笑她想妈妈想疯了,居然敢指着个大明星就叫妈妈。
“许之雪说这个大明星是她妈妈诶!”
“啊哈哈哈!她该不会认为只要姓许就都是她妈妈吧!”
“许之雪、乱吹牛!连个妈妈都没有!……”
温栀被说哭,紧咬着唇神色愤愤,可是还是丝毫不松口地说许吟月是她妈妈。
那些小孩也来劲,偏要跟她争出个是非所以然让她低头。几个小孩说着说着,温栀恼羞成怒,抄起地上的一块砖头就朝打头笑话她的那个小男孩丢过去!
动手打架自然是那个年龄段的小孩顶大的事,几个小孩便都被叫来家长训话。
温立恒来后,了解过事情的始末,惊异过后是长久的沉默。
他没有训斥温栀,只是在回家的路上温栀顶着红彤彤的眼睛细声问他她是不是她妈妈的时候,只低声说:“不是。”
似乎为了防止她不信,他还故意在回去后打开电视里正在播的许吟月的新剧说:“你妈妈的左嘴角下,是有一颗很小的小痣的。何况我和你妈妈生活过那么多年,怎么会认不出呢?”
“而她没有。”
“小雪,她不是你妈妈。以后,也千万不要再因为这件事和别人争执了好吗?”
独留下温栀一个人愣愣望着电视里的人怔忡。
可是……怎么会不是呢?
哪怕她改头换面,哪怕她变的没有一个地方像她,可是她的声音、神态、言行举止,却分明就是她啊!
思来想去,她还是觉得要亲自见到她一面才行。
而这个机会,终于在第二年的六月到来了。
当时,许吟月所主演的电视剧正播得家喻户晓如火如荼,剧组也将在帝都国家话剧院举办了一场大型粉丝见面会。
温栀在网上得知这个消息,筹划了许久,最终还是壮着胆子在一天深夜偷拿了温立恒兜里的五百块钱买了火车票逃课前往帝都。
坐在火车硬座去帝都的一路上,温栀便又紧张又激动,亢奋得几乎一夜没睡。
帝都真大啊……
在火车站一下车,温栀便几乎是瞬间迷了路,她望着眼前这鳞次栉比、高楼大厦、车水马龙……心中又震撼又害怕。
从火车站到帝都话剧馆,温栀几乎是硬生生走过去的。
她对路程没概念,对城市大小也没概念,她十一岁,身在异乡,没有手机、手里只有仅剩的三百多块钱。几乎是逢人便问:“叔叔您好,请问你知道去国家话剧馆怎么走吗?”
“阿姨,您知道去国家话剧馆怎么走吗?”
这座城市每个人都步履匆匆,几乎没一个人理她。
温栀不知所措抿紧唇。
没关系的……她想。
或许,他们只是看她是个小孩儿,以为她就是在闹着完才不理她的。
没关系的。
她一路走一路问,只断断续续碰到几个老奶奶和还在上学的中学生姐姐耐心为她指了路线。
等成功到达国家话剧馆门前时,夜幕都已经降临,粉丝见面会已经开始,剧场门前拍了好长好长的队,广场上挂了硕大的海报。海报后的灯光照耀得上面的人比天空星光还要辉耀。
她就不自觉在许吟月的海报前站住了抬头看,胸膛里的心跳越来越快。
可临进门时,她又被门口的保安拦住了。
没有票。
温栀不知所从,这才知见面会的售票工作早在两日前就结束了,此刻哪怕想买恐怕也买不到。
周围有黄牛似乎看出了她的窘迫,特意上前与她攀谈,“小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是想去见面会吗?你的爸爸妈妈呢?”
温栀自然心生警惕,但想要进见面会的心情急迫,便同他说了自己的遭遇。
黄牛听完,便道:“这样吧,小姑娘。”
“原本呢,这三百多块钱座位的票,我转手可是能卖到五百的,但看你这小姑娘一个人跑这么远过来,也不容易,我就原价卖你。”
“三百五的票价,我一分不给你多加,怎么样?”
“我又凭什么相信你?”温栀便歪头问,脆生生的。看得黄牛都直接笑了。
“你如果不信,就去别人的手上问问,看看这个价钱能不能买得到了,而且,见面会可马上开始了哦。你要是不要,可是有很多人要的。”
温栀噘着嘴再三纠结,最终还是决心赌一把,将钱给了他。
黄牛收了钱后,让她站在原地等他去取票。
也是那时,温栀偶然相识冷嘉星。
……
那也是温栀第一次看见冷嘉星。
十二岁时的冷嘉星,还是个单薄清俊的小少年。他安静、内向、也好看。可却也总好像有些寂寥忧郁。
温栀看见他的时候,他正站在场馆前空地的一角,身前站着几个似是他和认识的同龄少年,在对着他嘲笑。
“冷嘉星,你居然也来了啊!”
“你不会以为来这儿能看见你爸吧?”
“哈哈哈!你放弃吧!你没妈,你爸恨你!要不是你害你妈难产的你爸怎么可能不管你!别傻了你!”
那一刻他只是抿唇握着拳,冰冷目光箭一般死死地盯着那几个少年,背脊挺得笔直笔直,却始终没有说话。
那几个少年见他这样子就乐得更欢了些。
“冷嘉星,爹不疼,娘不爱,天生像个小白菜!”
“长大了缺钙!”
温栀丢了块石头打他们的时候,只因那句“你没妈”觉得似曾相识同病相怜。她趁着他们几个不注意时扯住冷嘉星的手腕撒腿就跑!
冷嘉星惊了!
那一刻他不自觉看向她的侧脸,夏夜深沉,四周的灯光却恍若白昼,广场上还人头攒动,他们两个瘦小的人在人群里左钻右钻,跑起来是有风的。夏夜微风吻过她的侧脸。
一直跑到不见那几个小孩追不到的地方,温栀才松开手,手气喘吁吁地抚着膝盖喘了口气,“行了……他们应该追不到了!你等会儿再回去吧小心他们堵你!”
抬头看了他一眼,她还不禁吐槽,“不过我也要说说你,你这么一大男生,他们说你你就那么任他们说呀?你打呀!骂呀!没妈吃他们大米啦?杵在那儿挨欺负做什么?”
冷嘉星只怔怔地盯着她像许久缓不过神,隔了好久好久才,“谢……谢谢。”
温栀摆手,“不用……那我先回去了!我还要等那人给我拿票呢!”
她说着转身。“诶……”冷嘉星不自觉想抓她一把,却没抓住。
她的衣角在他掌心里一掠而过,他合上手掌的时候只剩下风匆匆留在他的掌心,温栀已经飞快跑开只剩下一个背影。
冷嘉星就默默在她身后不远处跟上去。
再回到刚才站着的地方,温栀左右看了几圈,却始终没见到同她交谈的黄牛。
眼下场馆前大部分粉丝都已经检票入了场,便连刚才欺负冷嘉星的几个人都不见了,却始终不见黄牛的踪影。
冷嘉星犹豫了片刻便不觉走上前来,“你在找什么?”
“找刚刚卖我票的人。”温栀下意识答。答完后侧头看他一眼发现是他还不禁心道自己同他说这个干嘛。扭过头继续找人。
冷嘉星便道:“你该不会是被骗了吧?你看大家都已经进去了,周围都没人了。”
温栀当然不愿承认自己被骗,那是她全部的钱,何况还是她爸爸的钱。她若是被骗了就什么都没了。
“什么被骗,你才被骗,是他让我在这儿等他的,他一会儿就会来了。”
冷嘉星只好不说了,就在她身侧陪她默默等。
可这一等,那个人却始终没有再出现。
也是等到见面会的时间都已过半,等到天上的星星都已暗淡,温栀才终于愿意承认,她可能是真的被骗了。
好在,这一晚不算难熬,到底有冷嘉星在,他时不时的搭话聊天声为她分散了些许注意力。
冷嘉星:“你为什么会来这儿?”
温栀:“要你管。”
“我没有管,我就是问问。”
“那你为什么会来?”
顿了顿,冷嘉星的回答有几分黯然,“我是来找我爸爸的。”
温栀也叹,“我是来找我妈妈的。”
“你妈妈……也不管你吗?”
“嗯……也不算吧。”温栀说:“她就是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工作,然后一直没有回来。我听说她在这儿,所以就来找她了。”
“你呢?”想起刚刚那几个小孩说得他没有妈妈,她不禁问:“你没有妈妈吗?”
“我也不算吧。”冷嘉星便低低道:“我以前没有,可是现在其实是有了的。我爸爸又给我找了个新妈妈。她很漂亮,对我也很好。只是我爸爸说因为她工作的一些原因,还不能够公开。”
温栀便不解摇摇头,“也是奇怪。”
那一晚他们聊了许多许多,冷嘉星说他爸爸的工作很忙很忙,忙到他几乎一年下来都见不到他几面。
他常年被放在私教学校,私教学校小班授课,人少,但他却觉得麻烦特别多。
他也没什么朋友。因为他不爱说话。班里的一些同学也总爱戏弄他没妈妈爸爸也不管她。
而他长这么大,其实连帝都都没有出过。
听说她是从外地过来的,他羡慕又惊讶,啧啧惊奇:“哇!那你也太厉害了吧?”
“那这一路上,风景没吗?你的家乡一定特别漂亮吧?”
“那肯定没有你们帝都漂亮啦。”温栀觉得挺奇异,不禁说:“你们帝都这么大,又繁华,什么漂亮景色没有,怎么还会羡慕别人?”
“帝都有什么好的。”冷嘉星便抱怨,“那么大,楼也多……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光坐地铁就要好久好久,见想见的人也要好久好久……”
温栀不置可否,但心中却不禁疑惑。
那为什么……她非要过来呢?
到底这里是有怎样的魅力,让她宁可抛弃的一切、改名换姓都要不顾一切地过来。
等晚上见面会彻底散去的时候,温栀终于意识到一个事实,那就是她可能要很久很久、不仅仅是这几场雪……都见不到她了。
思及此,她莫名的就眼眶发酸,低下头小声哭起来。
冷嘉星就看着她哭陷入怔愕。
他不知道她是为什么哭,也不知道他要怎样她才能不哭,手足无措了半天后说:“我带你去帝都别的地方玩玩吧。”
那个晚上,他带她粗略夜游了帝都。坐夜车观览恢弘长安街、走过漫天星火的蓝港湖;
帝都的夜景像幅巨幕画卷在她眼前徐徐展开,让她发现这座城市是真的好大好恢弘,也让她知道这座城市是真的不属于她的。
直到有个夜巡便衣发现了尚还年幼的他们两个,担忧是走失的儿童,带他们回了派出所。
温立恒来时几乎是和冷云清前后脚一起进来的,连连同警察道谢:“警察同志,谢谢你们警察同志,也麻烦你们了!”
“实在是给你们添麻烦了!万分感谢!”
看到温立恒,温栀一顿不觉惭疚低下头。
她孤身一人从沁城辗转千里来到帝都,两天一夜,完全没睡。整个人已经疲惫不堪,头发乱了,衣服也土豁豁,看着狼狈又可怜。
正当温栀觉得他一定会责备她的时候,只听头顶的他只是像无奈似的叹了口气。
“饿了吧?”他伸手揉揉她的眉心温声说。
温栀讶异地抬头怔怔看着他。
那一年的温立恒鬓边已隐露白发,人也有了沧桑的痕迹,却仍旧英俊清朗,对她说:“折腾了这么久,人都要饿傻了吧?走吧,爸带你吃饭去。”
温栀一瞬泪凝于睫。
那顿饭,是温立恒带着温栀跟冷家一起吃的。
依照冷云清的话说,两个小孩这么偶然的机会相识也算缘分。不如一起吃顿饭也算交个朋友。
那顿饭,只是他们两家人在派出所附近随便找的一家拉面店。桌上,冷云清和温立恒聊他们的,温栀和冷嘉星热火朝天说自己的。平淡却温馨。
那时的冷云清和许吟月还未公开。温立恒不知许兰与他的关系;冷云清也不知许吟月与他之前千丝万缕的联系。
人生若只如初见。或许初见的那一面才是最永恒。
……
饭吃完后,温立恒要带着温栀走了。
站在公交站点,温栀不觉回头看,看见不远处的花树下冷云清牵着的冷嘉星,不禁对他笑盈盈摆手,“我要走啦,谢谢你昨天带我玩!”
“你不是说你没有朋友吗?那今天起,你有朋友啦!再见!”
公交车到了站,温栀在温立恒的带领下上了车。冷嘉星定定看着她上车的身影。在车开动的那一瞬间——忽然不受控地向车开动的方向追去。
“喂——”
冷云清连忙惊慌跟上他,“嘉星!”
车里的温栀正坐在最后一排靠窗,闻声开窗微探出头看见他追车的身影,不觉微笑起来向他挥挥手应,“欸!”
前方车辆遇红灯,公交车开得不算快,冷嘉星踩着一地纷飞的落花边追着她边喊:
“你记得!我姓冷,叫嘉星!”
“我家住在上林别院23号!你以后要是再来帝都,可以找我玩呀!”
“好呀!”温栀便吟吟应,也遥遥对他喊道:“我叫许——”
恰逢公交车不远处一辆汽车鸣笛驶近。她后半句话冷嘉星没听清。
前方信号灯由红转绿。
公交车速要快起来了,冷嘉星没来得及再问她说的是什么,情急之下从衣兜里随手掏出一样东西顺窗便丢进她的怀里。
“这个——送给你!”
小铜镜落入怀中刹那,温栀登时心跳飞快错愕震惊。
那是她六岁那年送给许兰的母亲节礼物,却在十一岁这年,兜兜转转回到她了的手里。
这一年的铜镜已经有了铜绿的斑驳。镜盖表面也早已没了当年的光泽。温栀怔怔地将铜镜打开来,看见盖背上贴着的冷嘉星的大头贴。
她神思混乱像是明白了什么,再匆忙从窗口探头去看他,公交车驶远已经不见他的身影。
……
命运好像是一个循环的齿轮,推着人不断向前,继续向前。
可转角的那一刻,却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谁都不曾在意过的某一瞬,就已经埋下了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