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凛隔天便叫上萧霖前往沁城出差。
君晟新立项的这个电影项目《长夜》所寻找的联合制片不多, 其中以一家名为“关周影视制片公司”为首。关周制片在业内的规模不算大，也算一家赫然有名的制片公司，其下所出品的作品量虽少却部部精品, 使得其规模虽微在业内却常年占有一席之地。
关周制片的负责人极创始人就叫关周, 今年已经有五十多岁。他性子闲云野鹤不拘形迹，常年旅居于各种景色怡人适宜休养的小城，每年仅有两三个月才会回帝都和沁城老家。
影视行业瞬息万变, 如先前的付导般，优秀的合作伙伴从来不缺主动登门力争合作的合作者造访，未免被人捷足先登, 君晟决定还是先与关周签订合同为妙。
好在，关周对君晟《长夜》这个项目合作意愿始终极高，整个交谈过程也顺遂愉悦，不过半天便过完了整个合同细节。
签字笔在最后一页页角落定, 肖凛也暗松了口气。公事办完，肖凛还在关周这儿喝了一会儿茶。
两人松松散散聊了一会儿琐事。帝都的、沁城的。
说起沁城的一些事时，关周后知后觉才想起般玩笑, “差点都忘了，你不是沁城人。大城市长大的小孩，可千万别看不起我们这十八线小城哈！”
“不会。”肖凛神色却认真专诚, “我很爱听。”
这是她的城市。
如果可以，他完全想知晓这座城市的一切一切。走一走她走过的路。
肖凛只在关周这儿待了少顷便告辞了。关周再安闲自在，到底也是一公司之长, 日常还有许多事务要忙。
离开时, 还有一个客人的到来, 让肖凛可谓错愕万分。
许吟月来时还带了礼物，外面下了小雨, 她的长风衣被雨点打得微湿。整个人却还是精致靓丽的，高跟鞋踩得地面清脆作响。
看见肖凛，她也在一时间怔了一怔，很快神情掩不住对他的嫌恶。
“吟月！回来了啊。”关周却好像同她很熟的样子，笑呵呵同她打过招呼，又后为他们两人彼此做介绍。
“肖总，这位是许吟月，你年纪小，估计都不太知道吧？她当年可是了不得的哦！堪称我们业内的四大花旦之首，你爷爷想找她拍电影估计都得排队！”
“吟月，这位是君晟集团的肖总，你应该知道的吧？他刚上任不久，我估计着你脸生。但都是一个圈里的，先认识认识也好。”
怎么会不知道？
肖凛一瞬将视线落在许吟月脸上唇边弧度意味深长，少顷还是友好伸了手，“许老师，您好。”
许吟月的面色倒始终不太好看，但什么也没说，极敷衍地跟他握了下手。
看他们俩这样子……关周视线颇不解地在他们俩之间游荡两圈，这才突然想起什么一拍额头，“哎呦！你看看。我这不经常上网的人……差点都给忘了！”
“那什么……到底都是一个圈子里的人，相聚就是缘分对不对？和气生财，和气为贵！”
“关总说的是。”肖凛又淡淡盯了会儿许吟月半笑不笑转开视线。
许吟月虽不愿，但到底人家的地盘要卖人家个面子，勉强也笑了两声。
关周为从中调节又杂七杂八说了些别的，“你许阿姨啊，是我老乡，也是沁城人，我们可是多年的老朋友了。她也是，每年都得回来看看。”
“诶，你刚刚不是说你挺爱听沁城的事？这等有空可以让许阿姨带你多了解了解。”
肖凛心说他见鬼了才会那么做。表面没动声色，客套地说了几句场面话。
他懒得与许吟月纠葛许多，又浅言同他们聊了几句便离开了。
-
沁城是北方小城，地理位置较帝还要更偏北一些，气温也比帝都要凉。
入了秋，街边的银杏树叶已泛黄。一排排高耸罗列的银杏树在道路两旁向尽头绵延，落叶纷黄霎是好看。
肖凛走出关周的庭院后，刻意走得很慢。他视线一一从街边的每一家店面、每一寸街景仔细看过，仿佛想将这里的每一寸景色都烙印至眼底。
这就是她从小长大的城市。
很小、也不算繁华；但是给人感觉很缓慢、很安心。
天气凉，天空中还飘了细小的雨丝，他的西装外压了件黑色的呢子大衣，整个人走在秋天的细雨里，趁得身姿颀长挺拔，一道上引起不少路人侧目。
萧霖很快举着把黑伞迎过来，“肖总，回酒店吗？”
“你先回。”肖凛从他手中接过伞说：“我还要去几个地方。”
……
肖凛去了温栀以前所在的学校。
沁城市的第五中学，是沁城市唯一的重点高中。也是温栀曾待过三年的高中。
今日是周末，学校不上课，沁城第五高中的校园大气恢弘，红墙百瓦，栅栏是贴了校标的森严黑色。校门不远处还有一个学校光荣榜。
沁城城小，学生也不算许多，所以历届优秀毕业生就都在光荣帮上张贴着，一排一排几乎占据了半面校墙。
肖凛顺着年级，很快便找到了温栀。
20XX级-高三（14）班-温栀
597分
帝都传媒大学
只是，那榜单上的照片此刻却被刀片划得面目全非，旁边还刻意被人用圆珠笔写了，“贱人”、“婊.子”。
肖凛心疼地伸手触碰，缓缓将那几片支离破碎的碎片拼接在一起。
肖凛又去了温栀的初中。
温栀的初中叫做沁城实验学校，是所小初合体的学校。实验学校允许毕业生与家属返校参观，只需要说出姓名与年级、核对过的确是本校的学生便好。
肖凛在门卫那儿报过温栀的名字，门卫的大爷在本校系统中寻找了半天，却没找到，不禁问：“没这人啊，你是不是说错了？要不你再打电话问一声。”
“不可能。”肖凛说。
肖凛这些信息都是托人问新橙传媒要的。温栀大四实习时便在新橙传媒，学校的实习资料必须填的准确无误，连转过的学校都得一五一十写好。
再三确认过的确没有“温栀”这个人，肖凛不禁蹙眉，突然想起什么又补充，“对了，她爸爸应该就是你们本校的老师，好像叫……温立恒！麻烦您再查查。”
一说起“温立恒”，门卫大爷顿时怔了一怔。
很快，他像恍然想起什么似的，看向肖凛的眼神也亮了，讶异说：“你说的……原来是温老师的女儿小雪呀！怎么不早说？”
“小雪？”肖凛一怔。
“对呀。”门卫大爷不禁笑，与他七七八八说了许多。
门卫大爷说温立恒是个很好的老师，教语文的。他当年大学一毕业就来了实验学校当老师了，讲课的风格也风趣幽默妙味横生，他的学生都非常喜欢他。
只是，这人生许多事可能真的是世事无常，他在七年前就因心梗而倒在了讲台上。
那一年，她女儿才十六岁，高二年级。
温立恒的女儿叫许之雪，据说是随母姓。但说来奇怪，实验中学的所有人几乎都没怎么见过她母亲。
只有几个也在实验工作了快半辈子的教师透露称，曾难得见过几次温立恒的妻子。他的妻子是个罕见的大美人，在那个年代美到每次来都能引得不少男同事故意在温立恒的教宿前走来走去眼巴巴地瞅。
许之雪也是个很漂亮开朗的小姑娘，听话懂事、成绩也好。因为温立恒就住在学校的公宿，所以她几乎从小就同实验学校的人都很交好。不仅是教师团队。就连保洁阿姨、保安大叔……也都很喜欢她。
只是……
门卫大爷叹，“这孩子，原本一直都好好的，直到有一年，大概是三……三四年级的时候吧，也不知道怎么了，天天没心思学习了就往保安室跑。保安室当时有电视，她天天就守着那个电视指着里面一个女明星说那是她妈妈。”
“那个年岁的小孩子，你也应该知道。哪懂得那么多。就都笑话她，说她吹牛，还欺负她没妈妈。”
“可不管他们怎么说怎么笑吧，她哭、嚎。可还是一成不变地就指着电视里那个人叫妈妈。”
“小雪的爸爸虽然是本校的老师吧，但毕竟是初中部，就算时常往小学部这儿来也总有疏漏的时候。她的班主任老师倒出面警告过。但一个老师哪能管得了那么多学生。有些小孩私下里还是笑话她。”
“慢慢的，她也就不说了。”
“可能是没人信，也可能是就算说了也没用吧。”
“她人也不太爱交朋友了，好像也不太爱说话了，就一个人闷头念书。成绩真的是越来越好，可是人好像也越来越沉默……”
肖凛听得心脏沉重，胸口也闷闷的，有种酸酸涩涩的难过，说不出是什么情绪。
温栀。
许之雪。
怎么会……
她从来……没告诉过自己改过名字的。
门卫大爷从学校系统里找照片给他看。
“这不说别的，这我们实验啊，保存过去的一些东西是可以的。也是担心有些老生哪天想回来看看是找不到了，这所有的照片资料都有存档，都是回忆里的东西……”
“诶！在这儿呢！找到了，XX级9班毕业照，你看看！”
肖凛看过去，果真在那张在如今看来、像素已极模糊的毕业照中找到温栀。照片里的女孩清秀瘦小，留着及肩娃娃头，五官是还没长开的样子。一旁的名单里在对应她位置的名字分明写着：许之雪。
肖凛愣住了，隔着时光与十四岁的她静静对望，许久缓不过神。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的生根发芽，又一点点地连接在一起，可是又始终织不成一整条脉络。
他心跳得越来越快。
许……
随母性。
明星。
许之雪。许、之、雪……
……
——“你许阿姨啊，是我老乡，也是沁城人。”
——“我以前……很久以前，和冷嘉星曾经见过。”
——帝都815·“苍灵之蓝”珠宝拍卖会。著名女星：许吟月
——“萧霖，你永远不会骗我的对不对？”
——“我十二岁那年，有一次，很想很想见一个……明星！然后那一年六月，那个明星，正好在帝都有一个粉丝见面会！”
——“雪。我讨厌雪。”
——“我想看雪，我要看雪嘛！我想看雪……”
……
…………
越来越多的细节像是能严丝合缝卡在一起的齿轮向前滚动。肖凛盯着照片里的女孩似有什么要呼之欲出。
阿栀。
所以……不是冷嘉星。
是许吟月……对吗？
-
肖凛再回到酒店时，行色是急匆匆的，他将伞随手丢在门旁吩咐萧霖。
“萧霖，帮我查一下，20XX年六月，许吟月有没有在帝都举办过什么粉丝见面会一类的活动！还有她的个人资料，要快！”
萧霖微怔了一瞬不禁有些错愕，不明白他为什么又这么突然要查起许吟月来，但到底是老板的吩咐，还是点头应，“好。”
刚从随身的行李里取出笔记本电脑打开，还没等开机，肖凛的手机突然一响。
掏出来看了眼，肖凛蓦地一顿。
消息来自于温栀的邮件。
很长，一眼扫过去仿佛有上万字，肖凛看着邮件心跳渐渐加快低低出声，“不用了。”
萧霖疑惑地偏头看他一眼。
他怔怔盯着手机邮件，脸上的神情悲喜难辨，又隐藏着心疼。
……
To：肖凛
很抱歉，选择用这样的形式与你对话。我静了几天，思来想去，还是不知道究竟该怎么亲口把这件事告诉你。可是我答应过你会如实告诉你的，最终就只想到了这样的办法，你不要见怪。
当然，首先请你相信我，相信我说的话都是真的。曾经，有太多人不肯相信我了。我有点不敢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其实，许吟月是我妈妈。确切说，是我的生母。
而我其实还有个名字，叫许之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