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诺就近选了一家城市, 给方丽红找了家医院住下来。
程诺之前为了让她安心，还会努力在她面前装出轻松平静的样子，可是从离开A城之后, 他肉眼可见的沉默下来了。
除了照顾方丽红, 其它的时候，他都坐在一旁定定地看着某一处发怔, 一句话都不说。
一连三天都是这样, 好像灵魂都被抽空了。
方丽红全部都看在了眼里，她心乱如麻。
她一直坚持自己狠下心来让程诺离开那个践踏人的地方是正确的, 可是他现在这幅样子，她的心也仿佛是在油锅里煎熬。
在出院的那天, 她好几次都紧紧攥着手，望着程诺欲言又止，可最后她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因为程诺忽然捂着自己的小腹, 浑身冷汗地晕倒了……
程诺悠悠转醒的时候，方丽红正坐在病床边捂着脸哭。
程诺原本麻木多时的神经终于被缓缓扯回了现实，胸口仿佛被压下了一座大山。
之前那个护士要他去体检，他就已经隐约有不大好的预感，此时看他妈伤心到无法抑制的模样，就更加证实了这一点。
他可能真地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妈……”程诺低哑着嗓子叫了她一声。
方丽红听到他醒了，赶忙抹了抹脸，冲着她露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来。
“醒了？”方丽红给他倒了一杯温水, 喂给他喝了。
“妈，我究竟怎么了？”程诺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了，抓住她的手, 平和地道:“不用瞒着我, 我早晚要知道的。”
方丽红红着眼睛, 目光闪躲了一会儿，还是没吭声。
不是她不肯说，而是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这个口。
这实在是太离奇，太不可思议了，她就是想破脑袋都不会想到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
程诺静静地望着她，也没有催促。
终于，方丽红被他看得受不了了，咬牙直接递了一张检查单给他。
“你自己看吧。”
程诺脸色苍白地接过，眼睛扫了两眼之后，犹如晴天霹雳，不敢置信地看向方丽红。
刚才他的脑子里已经掠过千万种可能，却独独没有这一种。
他缓了缓才撑着疲软的身体，慢慢坐起来，语气都有几分急切起来。
“会不会是医生弄错了？”
——否则，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可能会怀孕呢？！！
他的这个反应跟当时方丽红的一样，她人都傻了，程诺是她生的，该有都有，确确实实是儿子没错，怎么可能怀上孩子？
傻眼的不止她，还有医生，折腾了许久都怀疑是仪器出了问题。
最后换了个彩超室，请了他们医院最厉害的一个主任亲自给程诺做的检查，可结果还是一样。
方丽红当时差点晕过去。
此时她把这些都告诉了程诺，又想哭了:“因为这种情况太特殊，医生建议，让我们去大医院再检查一次。”
她现在的心情特别的矛盾，她希望这个检查结果是误诊，她实在没办法接受自己儿子怀孕的事，她又希望这个结果是真的，因为至少比查出什么其它的不好结果要好一些……
总之，她现在已经乱成了一团糟。
程诺脸白如纸，浑身都是冷汗，医院可能会误诊，但也不可能每个医生都如此离谱。
他又仔仔细细看了眼单子上的周期，显示怀孕三个月了。
而他跟段星舟的第一次，刚好三个月。
程诺的手一抖，单子飘落在了床上。
第二天，程诺和方丽红去了离A城两千公里远的S城，找到了一家全国闻名的大医院预约了检查。
等最终的检查结果到手里时，程诺和方丽红俱是沉默。
医生是个权威专家，不可能是误诊，他是真地怀孕三个月了。
虽然他是个男人。
方丽红抹着眼泪，一天过去了，她还觉得跟做梦一样。
这对她来说，冲击太大了，她根本没办法接受。
更别提，程诺怀的这个孩子有一半段家的血脉。
可是医生说，以程诺的情况，如果把孩子拿掉，风险会比寻常孕妇还要大。
方丽红心里再不愿意面对这个孩子，她也不想让程诺拿自己的身体冒险。她再次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不过她再焦虑，也没有去问程诺怎么办，因为，他现在的状况比她更不好。
他这天什么东西都没吃，晚上早早上床躺着了。
第二天程诺看起来还是很没精神，眼下一片乌青，但是情绪看起来要比前一天平静很多。
方丽红看他要出去，瞬间心都提起来了。
“小诺，你去干吗？”
“我约了中介去看房子，很快就回来。”
不是去医院，方丽红稍稍松了那么一口气，可是她的心情也并没有因此变好。
她试探着问：“我们是不是以后就要在这里定居？”
“嗯。”程诺穿好鞋，也没回头看她，低声道：“接下来半年还有很多检查要做，留在这里看医生方便。”
程诺很快出去了，方丽红红着眼睛愣愣地坐在床边，好一阵心绪翻涌。
她明白，程诺这是决定要把孩子留下了。
虽然早知道程诺喜欢男人，要孩子是不可能的事，但她的内心肯定还是一直有抱孙子的渴盼。
她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的愿望居然能实现，只是这个孩子要程诺自己来生。
这一切的一切，怎会如此荒唐。
……
段星舟以为自己快要死了。
身体仿佛陷入了无尽的黑暗里，灵魂在被狠狠拉扯，喉咙犹如被一股强大的力道死死扼住，无法呼吸。
在这种濒死的窒息中，他痛苦地惊喘了一声，猛然睁开了眼睛。
他缓缓抬手，摸了摸自己湿润的脸。
原来，又是在做梦。
“星舟！”陆容听到动静忙开了灯，扑到床前，满眸的心疼之色：“怎么了？又做噩梦了？别怕，妈妈在旁边守着你呢。”
段星舟一语不发，满脸泪痕地缓缓坐起身来，双手死死抓住了自己的头发。
他在医院醒来之后，他妈告诉他，他三年多前出了很严重的车祸，因为伤情特别严重，就一直在家里养病，直到前段时间慢慢好了，开始恢复正常的生活，结果又不小心被车撞了，伤到了脑袋，所以导致了失去三年多的记忆。
可是他觉得自己很不对劲，心口空空的，如置冰窖，寒冷彻骨，晚上总是做梦惊醒，醒来枕头都是湿的。
他问他妈，这三年多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事，他妈很笃定地说没有。
他敛眸沉默，他妈就哭了。
“星舟，妈妈怎么会骗你呢？”
医生说，他会这样的反应是因为突然失去了三年多的记忆，心里失去了安全感导致的，只要跟家人多接触便会慢慢好起来。
可是如今快一个星期了，他却没有任何好转。
他心里突然升起一股难言的绝望，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他快要被这种茫然的痛苦折磨疯了！
“妈。”段星舟眼泪大颗大颗地坠落，双眼通红地望着陆容：“你告诉我，我是不是生病了？”
他急于为自己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他不想再如坠迷雾之中！
他那迷茫而悲伤的眼神，如同一根毒针扎进了陆容的心里，密密麻麻地疼了起来。
一开始得知他失去了关于程诺的所有记忆时，她欣喜若狂，她觉得这是老天爷给她的出路。
只要没了程诺横在中间，她跟星舟就能够回到从前，不会再产生任何矛盾，从此万事大吉。
可是已经过去这么多天了，他状态一天比一天差，人也瘦了一大圈，他仿佛置身在一个灰败的世界里，眼里失去了光亮，没了往日的生气。
他虽然忘记了程诺，可是程诺对他造成的影响却无法磨灭。
陆容又着急又心痛，但她仍然不打算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他，她坚信，这样的苦痛只是一时的，这就是最好的安排。
“你没有生病，你很好。”陆容一遍遍地告诉他：“医生都说了，你是因为没了记忆才这样的，等时间久了，会好起来。”
段明昱推开病房门，一眼就看到坐在病床上望着窗外出神的段星舟。
他侧颜苍白，目光沉寂，身体如同雕塑，一动不动。
段明昱心口不由一抽，抬步走过去，对着他展开手心。
是一把奶糖。
“星舟。”
之前有一次他在医院陪段星舟，沉默了大半天的段星舟忽然喃喃地说了一句：“哥，我想吃糖。”
从那以后，他每天都会带一把糖来。
只有这样段星舟才会给点反应。
段星舟的眼珠子终于动了，他缓缓地回过神来，接下他递过来的糖。
“谢谢哥。”他动作缓慢地剥了一颗糖塞进嘴里，脸颊微微鼓起，继续出神了。
段明昱望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目光发沉。
陆容在看到段明昱来了之后就一直没做声，悄然地打量他几眼，不过段明昱并没有理会她。
她默默地削了一个苹果切成小块，脸上立马堆出笑容，端到他的面前，“明昱，吃点水果吧，我亲自削的。”
她对他的态度前所未有的热切，段明昱却望着她，不冷不淡道：“我不想吃。”
陆容的笑容僵了僵，仍然竭力地示好，“那你想吃什么？我帮你削别的。”
“不用了，你自己吃吧。”段明昱转开脸去，不看她了。
陆容望着他漠然的侧脸，欲言又止，心里被无穷无尽的悔意淹没。
段明昱离开的时候，她急忙追了出去。
“明昱！”
段明昱停下来步子，回头看她。
面对他冷静询问的眼神，陆容为自己感到羞耻。
“明昱啊，你原谅妈妈吧。”陆容红了眼睛：“我那天情绪太激动了才一时失言的，你别放在心里了好不好？”
段星舟醒来失忆的那天晚上，她跟段明昱激烈地争执了一番。
她太害怕段明昱把真相告诉段星舟，毁了来之不易的平静，一时怒意上头，口不择言，便警告他，如果敢开口跟段星舟说程诺的事，就跟他彻底断绝母子关系。
话刚落音她就后悔了，可是要收回也来不及了，他都听到了。
她为了让想断绝关系的小儿子回来，费劲心思，痛苦不堪，却在大儿子面前轻易地说出这种话来。
她以前虽然不肯承认，隐约也知道自己是偏心的，可这一次，过分到就连她自己都感到心惊。
她当时回过神来一身冷汗，惊慌失措得都不知该如何开口了，然而，段明昱的表情很平静。
并不是装出来的那种平静，他看起来并没有被这句话所伤到，只是露出些许厌烦的神情，似乎不再想跟她说话，转身就走了。
这让陆容更为难受。
或许早就对她不抱希望了，所以才这样反应冷淡吧。
过后她在照顾段星舟的同时，会主动地关心段明昱，跟他说话，努力地想弥补他。段明昱也并没有不搭理她，还是会跟她交流，可陆容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态度疏离了很多。
她真地很想回到那天，扇自己一耳光。
段明昱注视着她，她看起来追悔莫及，然而，他的内心毫无起伏。
“忘了那天吧。”段明昱温声道：“还有，你不用特意对我这么好，我以后不会跟星舟提跟程诺相关的任何事。”
他希望星舟至少能得偿所愿，所以帮着他到程诺身边去。
可是那天跟他妈争吵过后冷静下来想了很久，他觉得他错了。他一心想着星舟，却没有为程诺考虑。
他那天头也不回地就走了，其实是已经深深厌倦了跟段家有关的一切，他想带着他妈过平静的生活。
现在星舟失忆了，不记得他了。
那么以后，就各自安好吧。
他不会再去打扰。
“我不是！”陆容连忙解释：“我对你好不是因为怕你跟星舟说……”
段明昱目光沉静，直直地望着她，她气息以虚，突然就说不下去了。
段明昱冲她微微颔首，转身大步离开了。
陆容在原地僵立了片刻，捂着眼睛，泪流满面。
她明白，有些东西已经被她亲手葬送，再也没办法挽回了。
……
两天后，段星舟出院回家了。
陆容说给他准备了新的房子，但是段星舟坚持要回原来住的地方。
陆容只得依他，那栋房子里已经被里里外外地搜寻了一个星期，跟程诺相关的痕迹早就被清理干净了，就算他回去应该也发觉不了什么。
可她还是有点怕他的记忆受到刺激，所以心一直提着。
段星舟站在客厅里，目光缓慢地扫视了一圈。
“好安静。”他低声说着。
他总觉得不该这么冷清才是。
陆容眉头狠狠一抽，忙把在家里干活的人都叫了过来。
段星舟扫了一眼，除了打扫卫生的张阿姨，其他的全都是生面孔。
“因为怕吵着你养病，我让特意让他们都避开的。”陆容柔声道：“你觉得太冷清，叫他们都出来就是了。”
段星舟回到卧室，伸手推开门，房间很大，干净整洁，纤尘不染，依稀是记忆中的样子。
可是不知为何，他的心突然突突狂跳起来。
他迈着步子在屋子里游魂一般晃了一圈，手指轻抚着床面，衣柜，床边的软椅，最后进浴室和衣帽间都仔细看了一遍。
没什么异常。
可是……可是，他浑身每一处都不对劲，胸口仿佛有什么东西鼓动着，要爆开来了！
翌日早上六点，张阿姨正准备来清扫花园，眼睛不经意地一瞥，淡淡的白雾中，竟然有一个人影。
她吓一跳。
“是我。”秋千椅上的段星舟站起身走了过来。
他穿着一套深蓝色的睡衣，睡衣上有小猫图案的印花，乌黑的头发柔顺地搭在额前，唇边含着淡淡的微笑，眼眸深不见底。
“阿姨这么早就做卫生，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都是我应该做的。”张阿姨手捂着心口，躲避着他的目光，她看起来好像很紧张，好像生怕他问什么似的。
段星舟嗓音柔缓道：“算起来，阿姨在我们家做了有十来年了吧，也算是看着我长大的。”
“诶，是。”早上不热，可她的额头上硬是被逼出了一粒粒的汗珠。
“那我养病的三年多里，阿姨肯定也是在的对吗？”
张阿姨擦了擦汗，点头。
段星舟逼近一步，气势迫人：“那您能不能告诉我，这三年多，我身边有没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或者……有过什么特别的人？”
他出事那天的监控全部没了，手机撞坏了，社交账号上找不出任何异常，家里找遍了没有什么可疑痕迹，太干净了，是那种被处理过的干净。
他知道他妈肯定有事瞒着他，他不弄清楚不会罢休。
“我……我真地什么都不知道。”张阿姨转身就要走，可走出了好几步，踟蹰片刻，最后还是硬着头皮返回来。
她还是不敢看段星舟，咬了咬牙才似鼓起勇气：“小少爷，夫人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你还是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吧。”
段星舟目光如炬：“为我好就应该让我知道实情，而不是处处隐瞒我！”他说着又红了眼眶，软下语调：“阿姨，你也不忍心看到我整天被疑心折磨吧？对不对？”
张阿姨深深地叹气，良久才道：“罢了，还是我做这个恶人吧，我都告诉你。”
段星舟这才知道，原来三年多以前的那场车祸，他并不只是简单的重伤，他醒来后，记忆全失，还变傻了，连基础的生活都不能自理，需要人一直照看着。
他爸妈为了保护他，就一直将他关在了家里。
原本今年下半年都奇迹般地慢慢恢复了，可是那天他突然发起了高烧，又导致神志不清，光着脚从医院乱跑到了马路上被车撞了，是以他的脚上也有伤。
“你现在都好了，还忘记了以前的事，夫人自然想让你抛下过去，重新开始。”
“……是这样吗？”段星舟怔忪。
原来，他之前不止重伤，还变成了一个什么都不懂傻子。
所以他妈他哥瞒着他，是想顺势让他忘记那样不堪的过去，删掉监控，是不想让他看到自己那样失控狼狈的一面吧……
“至于你说你身边有没有什么人，确实有。”张阿姨声音磕巴了一下，才继续说：“你养病的那段时间不能经常出门，林叔就让他的女儿过来过来陪你玩，照看你。不过等你恢复了一些后，她就去找工作了，现在好像在当老师。”
段星舟微微低头，眼眶湿润，似乎是接受了这个说法。
张阿姨偷偷打量着他的反应，松了一口气，“所以，小少爷，你以后别再提起之前的事了，否则夫人很很伤心的。”
“嗯，我知道了。”段星舟忽然道：“也要多谢阿姨之前在医院照顾我。”
张阿姨下意识接话：“我？我没有去医院照顾你呀。”
“没有去？”段星舟幽深的黑眸望着她：“那您是如何清楚，我发高烧那天是怎么出事的？”
张阿姨头皮一麻，慌了神。
“我……”她结巴了起来，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唉，其实，其实是夫人，她可能是憋得太难受，昨天晚上喝了酒跟我哭诉，我就都知道了，所以，我才让你，体会她的良苦用心。”
段星舟眸光微动，他妈昨天晚上确实喝酒了，扶她上楼的时候，脸上都是泪痕。
张阿姨紧张地直搓着双手，似乎还在为擅自告诉他这件事感到不安。段星舟不再为难她，语气缓和下来道：“您去忙吧。”
张阿姨如获大赦地离开了。
段星舟坐回秋千架上，愣愣地捂着自己的心口。
如果事情是这样的话，那么所有的隐瞒都仿佛有了合理的解释。
只是，为什么，他的心仍然是空荡荡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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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说一下我的更新频率，我的频率就是，什么时候能码完一章就什么时候更，而且我现在不能熬夜了，所以别对我抱太大的期望呀，不过有一点能保证，我会尽力更新，且不会坑=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