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电话来的正是那个护工阿姨, 程诺头皮一紧立马坐直了身体接了电话。
“阿姨，我妈怎么了？”
护工阿姨忙道：“她没事你放心。”又压低了些声音：“不过你刚才说了之后，我就惦记着过来看了一趟, 发现有几个人在你妈病房门口打转, 为首的是个女人，我问她是谁她也不搭理, 我瞧她穿着打扮挺贵气也不像是偷东西的, 觉得有点怪，就跟你说一声。”
她一说程诺就猜到了是谁, 陡然站起身来，急问道：“他们人呢？还在那儿吗？”
“不在, 已经走了一会儿了。”
程诺稍微松了口气，虽然陆容很有可能只是来找段星舟，但是他绝不敢掉以轻心。
“麻烦您继续帮忙留意, 我马上就回来。”
“好，你放心。”
程诺挂了电话，看了眼床上昏昏睡着的段星舟，想着刚才言之凿凿答应他的话，拿着手机的手缓缓收紧。
此时此刻他的顾虑很多，陆容来了，一定会想方设法地带走星舟，如果这时候把他叫醒, 接下来只会冲突加剧……
可是，只要脑海里一回想起他方才那红着眼睛倔强地神情，程诺就心头酸软, 根本没办法再骗他。
咬了咬牙, 伸手正要把他推醒, 身后蓦地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程诺回头，陆容那张苍白又憔悴的脸出现了在了留观室门口。
她满目伤痛地盯着段星舟，缓缓朝着病床边走近。
陆容向来是妆容精致，注重形象，然而此时她头发披散，眼睛红肿，完全失去了平日里的光彩，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程诺眼神瞬间就冷了下来，收回了试图叫醒段星舟的手。
陆容应该是真地被段星舟的决定给深深刺激到了，整个人看起来伤心欲绝，不过她并没有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
她很快擦了擦自己脸上的眼泪，用眼神示意程诺出去。
程诺还没迈动步子，床上的段星舟却像是感知到了什么，难受地动了动脑袋，含糊不清地呓语起来。
“阿诺，阿诺，别丢下我，阿诺……”
程诺连忙握住了他在空气里胡乱抓的手，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脸，俯下身在他耳旁低语了一句。
等段星舟平静下来，再次陷入沉睡，程诺最后眷恋难舍地看了一眼他的脸，将自己的手给一点点松开，转身走出去了。
陆容刚才全程看着那一幕，心情复杂地跟了上去。
两人在走廊尽头站着，陆容看着程诺冷漠的脸，率先开口了。
“程诺。”此时的她并无半点从前那高傲的姿态，眼神暗淡无光，看起来有种力气尽失的疲惫，“如果你已经决定要离开，那么请你给星舟一个痛快，在他醒来之前赶紧走吧。”
程诺一听这话就冷笑起来：“我为什么要在他醒来之前走？星舟愿意跟我，我当然要带上他，你觉得只要我开口，他还会跟你回去吗？”
程诺不会带走段星舟，也带不走段星舟，只是他对陆容充满浓烈的恨意，想故意拿这话狠狠扎她的心。
他以为陆容会怒不可遏，再拿他妈来威胁，却没料到，陆容毫无血色的嘴唇微微颤动一下，泪水滑落了下来。
“我求你不要带走星舟。”
程诺都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愣了一下，冷嘲热讽道：“求我？你也会有求人的一天？这可不像你啊。”
她之前永远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从来不正眼看他，跟他说句话仿佛都是施舍。
犹记得她之前怒冲冲来找他质问的模样，怎么也没想到，才短短几天就变了样。
她居然在流着眼泪示弱求他。
“星舟是我怀胎十月生下，养育了二十多年的孩子，他就是我的命，你不能就这样带走他。”陆容捂着自己的心口，声泪俱下，神情可以说是狼狈了：“你如果决定要走，就请你把他还给我吧！”
她很清楚，程诺因为他妈的事跟她结了不解之仇，选择留下的几率为零。
他一定会走的。
区别是自己走，还是带着星舟一起。
陆容不得不承认，不管他是出于报复带走星舟，就还是真心想带走星舟，只要他一句话，星舟绝对会跟着他一去不回头。
那时候，她就真地无计可施了。
她怕了，所以她要低下头求这个人，求他大发慈悲。
她悲切又哀伤，程诺仿佛觉得她的话很好笑似的，嗤笑了一声。
“凭什么你求了我就得答应呢？你的请求很高贵吗？”程诺冰刀一般的眼神狠狠扎在她身上:“我偏要带他走，你待如何？”
陆容抬手拭泪，姿态摆得前所未有的低：“只要你肯放手，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她咬紧牙根，紧接着说了一句：“要我给你们跪下也行。”
这并不是虚言，只要程诺肯答应她的请求，就算踩碎她所有的尊严和骄傲，她也会照做。
曾经在自己趾高气扬的人，变得如此卑微，程诺却丝毫不觉得解气，反而觉得厌恶。
“谁稀罕你跪我？”他咄咄逼人：“我一定要带走星舟，等他醒了，你看他搭不搭理你。”
他坚决的语气听起来跟星舟离家时一样毫无余地，陆容冷汗涔涔，踉跄着后退一步，使劲摇头。
不，不行。
绝对不行。
星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如果他真地不要她这个妈妈了，她以后该怎么活？
可是她都这样求这个人了，他还是不答应，该怎么办？
她必须得在星舟醒过来之前，赶紧解决掉这件事。
她神色恍惚地闭了闭眼，再睁开看向程诺时，眸中虽然还含着泪光，但眼神却暗含了一丝慑人的锐气。
“我真地不想动手，程诺。”陆容望着他，一字一字地道：“可是，如果你让我们母子分离，那我，也会让你尝尝这个滋味。”
她的话还没落音，程诺一下就笑出了声，笑声极尽讥讽。
“所以你刚才直接展现出你的本色不就好了？费劲地在我面前演什么苦情戏呢？”
“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再跟你结怨。”她现在做什么都有可能被星舟发现，她不想跟星舟的矛盾再次升级。
她希望的是程诺自己主动丢下星舟离开，让他彻底死心。
以后两个人不再有任何的关联。
就算星舟暂时会怪她，只要能留在她身边，以后也会原谅她的，毕竟是血浓于水的亲母子啊。
程诺自然也是看透了她，神情流露出憎恶和痛恨。
说白了，这个女人就是又想逼他赶快走，又不想在段星舟那里再担罪名，需要他“主动”抛弃星舟。
就是因为她的搅弄事情才变成今天这样子，到头来，她却还要那份无辜的姿态，真是可怜可悲又可恨！
程诺一秒都不想再跟她废话，红着眼眶寒声道：“我会马上离开，不会带走星舟。”
这是他早就已经做的决定。
他刚才之所以答应段星舟会等他醒来，是以为自己跟段星舟之间那令人心力交瘁的纠缠折磨会持续到他妈出院。可是两人不管是开始，还是结束，都是那样猝不及防。
陆容听了他的话，表情却也没有轻松多少，只是道：“救护车我已经安排好了，就在医院外面等着。你放心，会有医护人员全程护送，她不会有什么事。你也不用想着另外安排了，因为时间来不及。”
程诺没有去跟她掰扯什么，沉默了片刻，冷着脸最后说了一句话：“希望这辈子，都不会再看到你这张恶心人的脸。”
那是一种毫不掩饰地深恶痛绝，陆容嘴角抖动一下，最终偏开视线，没再说话。
程诺转身就走，经过留观室门口的时候，他脚下不受控制地顿住了。
他要走了，在段星舟醒来之前。
他还是又骗了他。
他知道，这一走，就真地不会再回来了。
这个已经深深在他心底扎根，给他带来极致幸福，和极致痛苦的男人，以后永远都见不到了。
他多想进去再抱抱他，亲亲他，可是最后他什么都没做。
从眼睛里坠落的滚烫液体仿佛不是眼泪，而是他心头渗出的血，他最终迈开脚步，就这样径直离开了。
陆容在看到程诺突然停下时，心都提起来，害怕如果星舟这时候突然醒来，那么一切就完了。可她咬牙忍着，并没有去催促。
出乎意料的是，程诺失魂般站立片刻，非但没有再进去，他甚至都没有转过头去看星舟最后一眼，就这样迈开大步离开了。
陆容怔然地望着程诺头也不回的背影片刻，身体晃了晃，扶住墙才站稳。
程诺脚下越走越快，明明身体已经没有了力气，可是他不敢停下，还在继续加快步伐。
就当他快走出急诊的时候，忽然被一个人拦住了去路。
程诺缓缓抬眼，撞进了段明昱漆黑的瞳眸里。
这双眼睛闪着湿润的水光，深切地凝望他，眼神里似乎饱含了太多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别走，程诺。”段明昱紧紧抓住了他的手。
程诺想抽回自己的手，却徒劳无功。
“放过我吧。”程诺已经完全没有精力应付他了，嘴唇颤了颤，哑声又重复了一遍：“放过我吧，段明昱。”
他没有流泪，可是整个人看起来快破碎了。
“我真地，不想再看到你。”
段明昱气息一阵战栗，剩下再多的话也都梗在了喉间，再也没办法倾吐出来。
段明昱缓缓地松开了他的手，就这样，眼睁睁地望着他一步一步地离开自己的视线。
程诺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病房的，推门进去的时候发现方丽红已经醒了，正坐在床边发呆。
因为这次入院，原本就单薄的她更是瘦了一圈，脸颊都微微凹陷了。
可如今还没恢复，却又要被迫离院，程诺的心愈发被堵得透不过气来。
“妈，你怎么醒了？”
“小诺。”他的脸色实在太差了，把方丽红吓了一跳，“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没有不舒服。”程诺摇了摇头，走到柜子边开始收拾东西，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妈，对不起，我们得马上离开了。”
方丽红愣住，站起身来，看着他背对着自己的身影，试探着问：“发生什么了？”
她醒来发生程诺不在，心里就一直惴惴地。看他这反应，肯定是又有什么事。
而且多半又是被那个女人刁难和威胁，所以才要这么急匆匆地走。
她心底的痛恨更甚。
“没有，没什么事。”东西很简单，程诺的动作也很快，很快就收拾好了。
程诺拉上行李包，关上柜门，就这样站了一会儿才回头，把床头柜里她需要吃的药给拿上了，对着满脸欲言又止的方丽红说：“车子已经在等了，把衣服换了跟我走吧。”
方丽红知道他已经做好决定了，便不再踟蹰，转身去换下了病号服。
不过一会儿，程诺便一手拎着行李，一手搀扶着她离开了。
……
药水有规律地缓缓滴落着，病床上原本沉睡着的人忽然难受地低吟起来，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
“阿诺，阿诺……”
段星舟眼皮艰难地挣动着，他看起来困意很沉，却又极力地想醒过来。
守在旁边的陆容一阵心惊胆战，连呼吸都不敢用力了。
虽然已经接到消息，程诺带着他妈坐上救护车离开了，可是现在肯定还没出城，如果星舟这时候就醒，那么事情很可能还会有变。
她在心中不住祈祷着，希望他能多睡一会儿，最好睡到天大亮，到那时候，他们母子早就已经走得远远的了。
然而，她最终没能如愿。
段星舟突然睁开了眼睛，眼神都还没聚焦，他便迫切地望向床边。
可是，他渴望看到的那个人，早已经离开了。
陆容看到他几乎是刹那间冷冻结冰的脸色，气息一滞，僵着身体一动不动。
“星舟……”
段星舟什么话都没说，霍然坐起身来，利落地拽掉了针头，推开试图阻止他的陆容，鞋子都没穿就往外跑去。
“给我拦住他！”
跟着陆容一起来的，有两个身形健壮的男人，他们一直在门外守着，听到了命令，当即将门口给堵住，失去阻拦段星舟的去路。
段星舟原本是高烧虚软的身体，可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拳头恶狠狠地挥过去，将其中一人砸得身体都踉跄了一步，但很快地，他又被另外一个人制住。
他们是保镖，不敢伤害段星舟，特别是现在他还病着，就算是阻拦，也都不敢用全力。
就这样段星舟很快就摆脱了他们的牵制，可就在他即将冲出去的时候，陆容心急如焚，蓦地高声道：“是程诺叫我来的！”
就一句话，仿佛抽掉了段星舟最后的支撑，他身形猛然一晃，勉强站稳了才缓缓回过头来，双目赤红地盯着她。
“他不会的。”段星舟咬牙说着，每一个字都那样坚定：“他说我醒来会看到他的，他不会骗我。”
“是他给我打电话，亲手把你交给我的！他已经丢下你走了！”
段星舟胸口用力地起伏几下，骤然爆发出一阵绝望的怒吼：“不可能！他说过的，他答应过我的！”
他用那样心疼温柔的目光看着他，轻言细语地哄着他。
他说了，不会骗他。
他怎么可能会走？
“又是你逼他的对不对！？”
“我没有！”程诺不可能回来了，陆容只想要段星舟彻底死心，她几步上前，泪光盈盈地抓住了段星舟的双臂：“我真地没有，星舟，我跟他解释之前都是误会，我要跪下求他，可是坚决要丢下你走。他都不要你了，你还去找他干什么啊！”
“我不信！你一定知道他去哪儿了。”段星舟脸上是病态的红晕，额角青筋跳动，发红狠戾的黑眸里闪动着的水光，死死盯着她：“告诉我！他去哪儿了？！”
他的眼神太吓人，陆容心脏为之一颤，神情僵硬片刻才低声道：“我不知道。”她含泪摇头：“我真地不知道，星舟，你别自欺欺人了好吗？他把你交给我，就是不希望你再去找他。”
段星舟不想再听，甩开她的手，转过身去，那两个男人又要将门口堵住。
“不想死的话就滚开！”此时此刻的他犹如一头要吃人的恶狼，森冷而嗜血，仿佛如果有人拦着他，那么他会扑过来狠狠地咬断这个人的脖子！
两个人被震慑得不敢妄动，正面面相觑的时候，段星舟撞开他们，光着脚跑了。
“星舟！”陆容追出去，看着他发疯似奔跑的背影，急道：“你们两个还不快去追！”
外边的天色将亮未亮，段星舟光脚踩在街头，犹如无头苍蝇一般四下疾步乱走，微风吹将他乌黑的短发吹得凌乱，他转动着发晕的脑袋，目光在来往的人群里一一搜寻。
他根本不知道程诺去了哪里，天大地大，他无从找起。
他拿出手机，不停地打着程诺的电话，响半分钟，挂断，再重新拨号。
打了好多遍，都没有人接。
可他还是没有放弃，就这样一遍又一遍，一如从前那样坚持和固执。
“星舟！”有人急切地叫他的名字，段星舟地转过头去，视线模糊的双眼依稀辨认出是段明昱的车停在了路边。
“快上车！”段明昱冲他喊道：“我带你去找他！”
犹如黑暗的深渊之中突然投下一道亮光，段星舟跌跌撞撞地扑了过去，打开车门。
他才刚坐稳，段明昱便一踩油门，疾速驶离。
“哥，哥，你知道他在哪儿？”段星舟嘶着嗓子，充满希冀的眼神望着他。
“他带着他妈妈坐救护车离开了，车上有我安排的人。”段明昱因为要盯住程诺，到这时候才来找他，没想到刚好碰到他跑出医院，连忙开车追过来。
段明昱安抚他道:“别急，不管他去哪儿，都会有人告诉我们他的下落。”
段星舟听了这话，原本仿佛被用力挤压在一起的心脏才得了一丝喘息的空间，他双目通红地望着前方，泪珠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车子行驶了将近大半个小时，天色都已经渐渐亮起来了，段明昱忽然接到了一个电话。
因为是用耳机接的，段星舟并没有听到对面说什么，可是他的脸色渐渐地有些难看起来。
段星舟敏锐地捕捉到这个电话是跟程诺相关，脑子里的神经即可紧绷了起来。
“哥，怎么了？”
段明昱把车开着停到了路边，看了眼他的脸色，才勉力地对他道：“他半路下车，现在不知去向了。”
虽然现在程诺的妈妈情况较为稳定了，可是还没到出院时间，要离开肯定有医护人员送比较安全。
段明昱以为他为了他妈，会一直呆在救护车里，没想到他会半途下车。
他对他们充满了不信任，而且他好像已经知道了车里的人会报告他的行踪，所以宁愿冒一点险，也不想再坐他们安排的车。
段星舟听了段明昱的话，原本泛红的眼睛蒙上一层阴翳。
他真地，就这么想甩开他……
段明昱又打了好几个电话后，伸手探了探段星舟的额头，触感滚烫无比。
原本就发高烧，情绪又这样剧烈激荡，怎么能好得起来？
“你别急，他还没走远，一定能找到的。”段明昱拿出车里的医药箱，找到备用的退烧药和水递给他，“你不能这样硬扛，否则还没见到他就要晕过去了。”
段星舟接过了，却没有任何动作。
“哥，你说……”段星舟忽尔喃喃地道：“我要是一直拖着不吃药不打针，病得快死了，他会不会回来看我一眼？”
段明昱心口一紧，蹙眉道：“别说胡话。”
“我没有胡说。”段星舟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视着手中的那颗药，轻声道：“只要他一出现，我就立马将他关起来。关起来了，他就只会乖乖地在我身边呆着，永远都不会离开了。”
段明昱无声地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星舟，你……”
段星舟转头看着他，瞳仁漆黑：“就算被他恨上，可是抓在手里总比失去好，你说对吗？”
段明昱深长的呼吸，抬起手来，拍了拍他的肩头。
“知道你难过，但是别说这种气话。”
段星舟微微偏头，收回了视线。
就在这时，段明昱的手机又电话了，这次是陆容。段明昱看了眼屏幕，手指摁了挂断。
这种时候，他不想再跟她做过多无畏的争辩。
只是，他也知道，如果星舟真地跟程诺去了，她也不会允许。
都要做出一点退让才行。
“星舟，哥帮你去找他，但是，你不要再说不回家这种话了。”
段星舟目光冷淡，没有接话。
段明昱又沉声交代：“而且，等你找到了程诺也不要冲动不要急，毕竟他妈现在还病着，你一定要忍耐。等过一段时间，情况有所缓和之后，我们再想办法。”
段星舟也不知道听进去没，眼睛一直看着车窗外面。
段明昱很快又接了个电话，对面跟他报告着最新查到的消息。他正听着，原本坐在副驾驶上的段星舟瞳眸骤然一缩，突然扯开了安全带，打开车门冲了出去。
“星舟！”段明昱大惊失色，连忙推开车门下车。
可就耽搁了这么一会儿，段星舟已经跑出老远了，他正朝着一个方向用力地奔跑着。
段明昱焦急万分地追了过去。
“许琮，这次真地太谢谢你了。”路边，程诺跟许琮诚恳地道谢。
为了他妈的身体得到安全保障，程诺确实是坐着陆容安排的救护车离开的。
只是他永远都没办法信任陆容，更不会将自己接下来的行踪让她知道，所以上车后他就试着给许琮发信息，结果好巧不巧，许琮刚好就在A城，而且离得比较近。
他办事的效率比预料的还要高，很快安排好了另外一辆救护车赶过来了。
程诺便带着他妈下了车，甩开了那个还试图跟踪他的人，又坐车返回了一段路，才终于跟许琮接上头了。
这个时候，他妈已经在救护车里等着了，而他在离开前，跟许琮说几句话。
“得了，你跟我客气什么。”许琮刚才在看到程诺时都有些不敢认，脸色特别差，整个人跟丢了魂似的，好像是经历了什么特别重大的打击。
没想到一段时日没见他变成了这样。
他知道程诺此番肯定是跟那个段家小少爷有关系，不过他自然不会追问什么，只忍着心中的酸涩，对他道：“等你找好地方定下来了，一定要告诉我啊。”
“嗯，好。”许琮过来A城是有事儿要办，程诺也不多耽搁他时间，“你去忙吧，等以后我们再联系。”
许琮用力地抱了抱他。
“阿诺，一定要保重身体，到时候我去找你喝酒。”
“好，你也是，保重身体。”
告完别，许琮大步走到路边，又回过头来冲他挥挥手，然后才上了车，开车离开了。
程诺目送他的车子离开后，便朝着停在不远处的救护车走去。
“——阿诺！！！”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椎心泣血般的大喊，那声音如同一把尖刀，直直捅进了程诺的心脏。
他脚下猛然一顿，原本就毫无血色的脸更加惨淡。
星舟……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还发着高烧，陆容为什么会让他跑出来？
程诺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握住，他不敢回头，他怕一回头就会动摇，再也迈不动离开的脚步。现在一切已经结束了，他不该再横生枝节。
可他不知道段星舟是一个人跑出来的，还是有人看着他，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放下心。
看一眼，就只看一眼。
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却似乎听到段明昱的声音，应该是他一直跟在星舟身后。
脖子立马就僵住，不再动了。
有他在，不会让星舟有事。
“阿诺！别走！！”
声音越来越近，程诺心神大乱，加快了步伐，头也不回地迅速上了救护车，催促司机赶紧离开。
车子行驶出去后，方丽红没忍住：“小诺，我刚才好像听到了……”
程诺脸上挂着泪痕，眼神呆呆地，没有看她，也没有任何回应。
他的心已经遗落在了刚才的地方，此时的他，只剩下一具荒芜的躯壳。
程诺跟许琮说话的地方离得其实有些远，可是就算再远，段星舟也一眼认出了那个模糊的轮廓。
他下了车拼命地朝着那边狂奔，撕心裂肺地叫他的名字，他看到程诺身形顿住，他知道程诺听到了他的声音。
可是他最后甚至都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只留下了一个背影，就那样匆匆地上车绝尘而去。
那样的绝情，那样的狠心。
喉咙里涌上一股血腥气，心脏仿佛被人撕裂踩在地上狠狠碾碎，疼到抽搐，他绝望而又狼狈朝着那辆车追过去。
别走，回头看看我。
不要抛下我，阿诺。
他根本没有看到即将要撞上他的车，身体突然被一股强大的力道弹了出去，天旋地转过后，他落在了地上。
“星舟，星舟！”
“星舟！你看看我，星舟！”
路人的惊叫声，和段明昱焦急的呼喊，遥远得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他仍是固执地望着一个方向，那辆车早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没有为他有片刻的停留。
鲜血从脑袋上蜿蜒而下，流进了眼里，染红了他眼底刻骨的恨意。
只是这个眼神渐渐涣散，恍惚一阵后，他再也撑不住，身体软下去，晕在了段明昱的怀里
……
病房里，段星舟头上和脚上都裹着纱布，双目紧闭，安安静静地躺着。
段明昱和陆容分别坐在病床的两边。
段明昱面沉如水，一语不发。陆容脸上的泪痕都已经干涸，她已经难过到了极致，反而哭不出来了。
因为车主及时刹了车，段星舟原本应该伤得并不重，只是他偏偏撞到了脑袋，还扎伤了脚，一直高烧不退，到现在都没醒。
医生表示他脑袋以前就受过重伤，这次可能会没事，但也可能会产生什么不可逆的影响。
这无疑是让陆容原本就跌落谷底的那颗心雪上加霜。
为了一个男人，不要命地把自己搞成这幅惨淡的样子，现在还不知道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光想想，她就觉得崩溃。
而且，这次的事提醒了她。
她之前一心想要留下星舟，以为只要留下来，让他对程诺死心，他会慢慢地开启新的生活。
可是，他对那个男人感情太过浓烈了，连家都不要了，如果以后不能跟他在一起，绝望之下他会不会选择……
陆容看着病床上的人，心头忽然就笼上一层寒意。她捂着自己突突乱跳的胸口，用力地闭上了双眼，不敢再想了。
可是，如果他醒来后真地……她该怎么办？她能确保他不出事吗？
难道她只能选择认输，将好不容易争回来的他再亲手送到程诺身边去？
她脸色晦暗不清，陷入了巨大的挣扎之中。
到了晚上，陆容拧了热毛巾在给段星舟擦手，等她转了个身再回头，却发现床上的人已经睁开了眼睛。
他沉黑的眸子愣愣地望着天花板，眼睛眨也不眨。
陆容心急，刚要开口说话，站在病床另一边的段明昱对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陆容连忙闭嘴了。
他这种空洞而茫然的状态持续了将近半分钟，眼珠子才终于动了。
视线先落在了陆容的脸上，苍白的唇动了动，声音有些嘶哑：“妈。”
“哎！”陆容的眼泪差又出来了，她还以为他真地狠下心来要不认她了。
他又缓缓看向段明昱。
“哥。”
段明昱那时候还差一点就能把他拽回来，可还是没能来得及，就这样看着他被车撞倒。
他内心无比自责，微微俯下身，温声地道：“你怎么样？头还疼吗？”
“疼……”段星舟皱了皱眉，抬手摸了摸自己绑了纱布的脑袋，迟疑道：“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在医院？”
此话一出，陆容和段明昱俱是一愣。
段明昱不知道他是失去了短暂的记忆，还是更多，试探着问：“星舟，你……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我只记得，我那天晚上，开车赶回家给你庆祝生日，然后，然后……”段星舟缓缓说着，突然就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我想不起来了，头好疼。”
病房里的空气都仿佛凝结住了，谁都没料到会这样。
而陆容震惊过后，眸中闪过一道奇异神采，整颗心仿佛活过来了。
他不记得了，他居然都不记得了！
他的记忆停留在了三年出事的那一天，他不记得程诺了！
段明昱没想到会这样，他凝着眉头正要开口说什么，陆容蓦地高声叫他：“明昱！”
段明昱抬眸看向她。
“你去叫医生来。”她眼神警告，又咬牙催促了一句：“快点去！”
段明昱冷冷地看他一眼，沉默片刻，走出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