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达到十一楼, 程诺抱着两个纸箱正要出去，门一开，发现方丽红站在门外。
程诺还以为她要出门, 她却伸出手要帮他抱箱子。
“没事, 我拿得动。”程诺侧身躲了一下。
方丽红却坚持要帮他拿一个。
“还是要注意的，你现在最好不要搬重物。”
此话一出, 有种微微别扭的氛围蔓延开来, 两个人都别开视线都不再说话。
程诺由着她拿了一个箱子，两人一前一后回了家。
他们现在租的这套房子离医院特别近, 是一室两厅，地方不大, 但是他们母子二人住足够了。
住进来后的第一个月，程诺过得浑浑噩噩，除了去做检查, 就几乎没有出过门，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那儿，吃不下也睡不着。
直到有一次听到他妈房间里传来压抑的哭声，也不知道这样偷偷哭过几次了。
他去照了照镜子。
苍白，憔悴，双目无神，死气沉沉，陌生到不敢认。
从那天开始, 他强逼着自己要提起精神来，不能再继续消沉。
不管怎么样，生活还是要继续。
更何况……他现在肚子里还多了个东西, 既然把它留下了, 那么就应该对它负责。
他想重新步入生活的正轨, 只是他现在的状况断绝了他去找工作的可能，于是他选择重操旧业，再次开始卖甜品。
不管能赚多少钱，现在最重要的是要给自己找点事儿做，调整好自己的情绪。
程诺拆了快递，把从网上购买的那些烘焙材料都拿出来，因为厨房太小，前几天到的烤箱用具这些的都摆在客厅，他洗好手之后就开始做蛋挞，打算做好了后给同住一楼的邻居们送去。
方丽红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实在搭不上手，就跑去厨房看自己熬的红枣鸡汤好了没。
前段时间程诺瘦了不少，人也憔悴，医生交代他过要多补充营养，她就在家里钻研起厨艺了，负责每日三餐，还会换着花样的炖一些补汤，督促他多吃一点。
或许是食补有效果，或许是他精神真地振作了一点，他这些天明显看起来气色要比之前好多了。
汤好了，程诺那边也差不多弄好了，方丽红瞅准时机，赶紧盛了一碗汤端出去。
“小诺，歇一歇，先喝碗汤吧。”
“好。”
程诺刚才有点热，把外套拉链拉开了，他一转过身来，方丽红便一眼就看到了他那微微凸起的小腹。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程诺大起来的肚子。
意识里知道他怀孕，和亲眼看到他怀孕的迹象，其实感觉是大不相同的。
她就像是被人捶了一闷棍，脑子都嗡了一下，当场愣在了那里。
程诺注意到她顿住的眼神，不着痕迹地拢了拢衣服，把肚子给盖住。
然后接过鸡汤，若无其事坐到餐桌边喝起来。
“妈，你的教学视频没白看啊。”程诺喝了一口，微笑着对她说：“现在厨艺进步很大。”
“是吗？”方丽红很是受鼓舞，眼神亮了亮：“为了这个汤我看了好多教程呢，你喜欢的话我每天都给你炖。”
程诺很给面子的把汤都喝完了，把碗收进厨房洗了。
他擦干了手拉上了自己的外套拉链，神情看似平静地回到房间。
等关上门，他才闭上眼暗暗地长吐一口气。
决定留下这个孩子是一回事，可是当感受到身体的变化时又是另外一回事。
现在已经四个多月了，不仅肚子有了凸起的变化，他最近还能感觉里面有东西在游动，让他能清晰地认知到，自己是切切实实地怀孕并不是在做梦。
或许再过一段时间他能适应能接受，可是目前他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的。
他都是这样，更别提他妈了。
她本来不用经历这些的，可是因为他，却不得不承受各种伤害和刺激，程诺觉得很对不起她。
身后的门突然被轻轻扣响了两下，程诺怔了怔。
“小诺。”方丽红微微急切且有些语无伦次的声音传进来：“你别放在心上，妈妈只是还有点没习惯，没别的意思，真的。不管你是什么样子，你永远都是我的儿子。而且……而且有个孩子也挺好，我以前还一直怕你老了都没个人在身边照看，现在好了，我也不用担心了。等以后孩子出生了我来带，你该上班上班，想开店开店，做你自己喜欢的事就行了。”
程诺眼睛骤然泛起酸意，刚才压在心头的沉闷也瞬间烟消云散。
他妈都这样说了，那他如果再继续为这件事纠结，岂不是自找烦恼呢？
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就坦然地接受和面对。
程诺缓了缓，拉开房门。
“妈，你别多想。”程诺冲着她露出个淡淡的笑：“我没放在心上，我就是自己也还有点没习惯。”
方丽红见他的笑不似伪装出来的，也终于如释重负，抬手拍了拍他的胳膊。
“咱们都慢慢来，不着急。”
这天之后，程诺果然不再刻意在她面前回避什么，而方丽红的心态也放平和了不少，有时候还会给他讲一些以前怀着他的时候发生的趣事来放松他的心情。
也不会有之前那种微妙的尴尬在空气中流动了。
……
因为没有林珠帮忙线上接单，程诺一个人忙不过来全部，再加上他的身体不方便东奔西走，所以他现在改了模式，不再送货上门，而是在家做好了拿出去摆卖。
由于天气渐冷，穿上厚外套之后，程诺的肚子其实没那么明显，所以他是打算跟方丽红一起出门卖的。
不过方丽红总觉得他年纪轻轻就来摆摊有点掉他的脸面，出摊一天之后就死活不让他跟着了。
“你只负责做，后面的事就交给我了，我能应付得来。”方丽红这次很坚决：“你不让我出去工作，总得给我找点事做，否则我是一点价值都没有了。”
周边就有学校，每天下午推出去最多三四小时就能卖得差不多，也不会很累，程诺就松口同意了。
就这样，两人分工，一人做，一人卖，都有各自的事要忙，除了程诺日渐大起来的肚子，日子好似慢慢地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许琮知道他现在在S城，不过不清楚具体的位置，电话联系过几次，表示想过来看他，却被他找借口婉拒了。
程诺也实在没办法，他现在套上宽大的外套出门还能糊弄过去，顶多会让别人觉得他肚子有一点胖，可要是近距离跟他相处，一定会发现端倪。他到时候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许琮一开始还没觉得奇怪，后面拒绝次数多了可能是有点起疑，这天终于没忍住，坚持要跟他打个视频。
看到视频里他否认精神状况，说话的神态语气都挺正常，这才稍微安心一点。
程诺察觉到他一直在细细地打量自己，很是无奈：“怎么？你怕我精神出问题？”
“是有一点。”许琮说话很直接：“你都不知道上次看到你时，你的状况有多差劲，要不是清楚你不会丢下你妈，我都有点怕你……”他后面含糊着没说下去了。
程诺眼睫颤了颤，涩然地勾了勾嘴角。
不仅有他妈，他的肚子里还多了个孩子，有了这样的牵绊，他就是拼着命也会支撑下去。
“看到你还好，我就放心啦。”知道他现在肯定有什么难言之隐，许琮也不强求了，他索性道：“等你什么时候方便了，我再过去找你吧。”
程诺想了想：“明年吧，五六月份的时候。”
许琮忙道：“那一言为定。”
“嗯。”程诺笑笑。
那时候孩子已经出来了，他也可以恢复正常的生活，没什么顾虑了。
因为甜品的客源多是学生，马上学校放元旦，程诺也打算给自己还有他妈放假，在家好好休息几天。
结果才清闲了一天，晚上就有个人打方丽红的电话，求爹爹告奶奶地要买东西。
这是个老顾客，因为她家小孩爱吃他们家的甜甜圈，她经常来买。
今天小孩吵着要吃，他们却没出摊，她只好去别的店买了一个。结果小孩子竟然不好糊弄，吃了一口就觉得不对，现在正在家里打滚，脾气拧住了，怎么劝都不肯听，非要吃到不可。
“阿姨，真是十万火急，你若是不卖给我，我就要享年二十五了！”
方丽红听到从手机那边传来小孩震天的哭喊声，也很为难：“东西倒是有，就是这时候太晚了，我这……”
对面立马积极地道：“阿姨你家在哪儿？我自己开车过去取！价格双倍都可以的！”
因为是老顾客了，方丽红也不怀疑什么，给她报了住址，不过没说具体的位置，只叫她来了在楼下等。
程诺做的东西很好卖，一般都不剩，现在家里之所以还有，是昨天特意多做了准备分给邻居的，也算她运气好。
过了半个多小时，顾客打电话来说马上就到小区了。
方丽红正要去换鞋子，程诺拉住了她。
“妈，太晚了，还是我下去吧。”
他不放心方丽红，方丽红更不放心他，他现在的肚子都快七个月了，走路都有点没以前利索了，她连连摇头：“不行不行。”
最后谁也说服不了谁，就一起下楼了。
那个年轻的女顾客如愿拿到了两个甜甜圈，方丽红还是按原价收的，并没有多收她的钱。
她特别感激，扫码付了款。
她虽然经常去摊子上买，但还是第一次看到程诺，眼神打量他两眼，有些意外地笑了笑：“阿姨卖的那些甜品都是你做的吗？”
程诺淡笑着点点头：“是我。”
“味道真地挺好的，我家小孩爱吃。以后如果开店了，一定还会天天去买。”
程诺客气地回了一句：“多谢。”
……
田静拎着甜甜圈，飞快地跑出了小区，老远就看到林珠从路边的车里探出头来大喊催促：“快点快点！我快摁不住他了！”
因为小区停满了，他们的车进不去，只能暂时停在外面。田静怕自己儿子哭闹起来丢人，就只能让林珠留下来帮着照看，她自己进去拿。
她跑得气喘吁吁，打开了车门，坐上驾驶位，她那三岁的儿子果然还在林珠怀里嗷嗷哭。
“要，我要吃，我要！”
林珠怒瞪她：“你怎么才来！”
“不好意思，看老板是个帅哥就忍不住多聊了两句，所以耽搁了一会儿。”田静讪笑两声，拆了一个甜甜圈，赶紧反手递过去。
小男孩瞪着湿漉漉的眼睛看到她手里拿的东西，立马就止住了哭声，抬手抹了抹泪，从林珠怀里坐起来，接过去啃起来。
没想到他变脸这么快，林珠气笑了，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谢天谢地，我的耳根子终于清净了。”
田静赶紧启动车子驶离。
林珠边拿纸巾给她儿子擦眼泪，边恨恨地道：“我真是信了你的鬼话，说什么叫我放假过来玩，你是来叫我帮你看孩子的吧？诡计多端的已婚女人！”
“哎呀他平常挺乖的，今天就是闹得犟住了，没办法。”田静边开车边嘿嘿笑了笑：“待会儿把他哄睡了就交给他奶奶，咱俩出去喝酒看帅哥！”
林知哼哼两声，不置可否。
她鼻尖嗅到了甜甜圈的香气，不由撇撇嘴：“我有个朋友做甜品才叫绝呢，吃一次就不会忘记那个味道，肯定比你们这个什么网红甜品要好吃。”
“是吗？哪个朋友？”
“以后介绍给你认识。”
“哦哦，我想起来了！”田静立马道：“是不是以前跟你一起搞线上的那个朋友？”
之前她知道林珠搞了个线上店，不过离得实在太远了，她想支持生意也有心无力。
“是啊，就是他。”林珠听她提起这个心里就郁闷。
那天晚上段星舟跟她打那个电话之后，她就忙着开学的事，有几天没跟他们联系。
谁曾想，等她听到消息的时候，已经翻天覆地了。
她惊了好些天都没法回过神来。
她曾经那么看好的一对，就这样分开了。一个失忆了，不再记得从前，一个从离家段家后，断掉了所有的联系方式，就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样的结局，让她着实是如鲠在喉！
林珠出了会儿神，见怀里的孩子吃得实在是香，不由纳罕。
“不就是个甜甜圈嘛，能有多好吃？”在她心里，只有程诺做的味道是最好的。她实在没忍住掰了一小块喂到嘴里尝了尝，想来个比较。
结果她品着品着，神色突然有些愣怔。
这味道，怎么这么熟悉？！！
“田静。”又想起她刚才说老板是个帅哥，林珠急忙问：“卖给你甜甜圈的帅哥是不是很年轻，二十四五的样子，看起来有点严肃？”
“嗯，气质是有点冷挺严肃，不太好接近的样子，年龄应该也对的上。”田静反应过来，奇怪道：“你怎么知道的？”
林珠也不多跟她解释了，趁着还没走远，赶紧拍拍她：“快停车，我要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