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从不会因为少了谁, 而停止运行。
也没有谁非谁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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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师的工作最不好的一点就是要不停的到处跑,作为柏青之后唯一能够顶替他能力位置的摄影师,林听近来的任务很繁重。春日复苏, 各种摄影展、拍摄接踵而至。
这一段时间, 林听很少按时下班, 即便下了班也是疲惫得提不起劲。别提温卿辞期待的二人世界约会, 就是在只有两个人的车上,林听也是靠着椅背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于是,他便非常有理由地跟着林听进入十二层, 系上她的奶黄小兔子围裙,洗手作羹汤。美其名曰, 为建设家庭和谐出力。然后吃完饭又借着洗碗的由头多待一会儿, 他在商场里沉浮多年,惯是会能言善道的, 时常哄得李秀英合不拢嘴。
等李秀英睡觉去了,他就能蹭到林听身边说说话,牵牵手,像其他小情侣那样。只是这样的机会并没有很多, 因为林听太忙了。
好多次在吃饭时接到一个电话, 就得放下筷子去拿电脑。
有次碰上一家公司的对接负责人特别难搞, 要求多不说,明明按照他的要求修改了,最后又说不满意, 还得改。这对接人就像茅坑里的石头, 脾气又臭又硬, 言谈举止间趾高气昂的,完全把自己当大爷。
说话时不客气, 长篇大论的很爱说教,林听就把手机拿远了,自顾自对着电脑修片。温卿辞在餐桌旁守着菜等她好久都没见回来,一去卧室便听见那男人的“爹味教育”,瞬间火从心底窜起。
在那男人发表完自己的“演讲”后,他讥讽地冷笑了声,当场就把人的电话给挂了。
“这种人施舍给他半个眼神都是浪费。”他把手机关了,还给林听,很期待地去牵她的手,“今天烧的鸡翅你还没有尝到,我给你热了下,奶奶也说味道很不错的。”
但林听捏着手机没有立刻回答,温卿辞察觉到一丝异常,唇角的弧度微滞,小心翼翼地去看她,“你不高兴吗?”
林听抽回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看着他很冷静平和地提意见:“那是我工作上的客户,不管他多么难缠,我希望你不要再插手我的工作了。”
“可是他....”温卿辞一下子僵住,看着空落的掌心,试图弯唇哄她高兴,“他这种人没必要在意的,如果你担心影响你的工作,我可以让对面换个好说话的——”
“温卿辞。”
“嗯。”
“我的意思是,我不怕困难,但是真的不喜...讨厌别人擅自插手我的工作,会给我带来困扰。”林听问,“这样说,你听懂了吗?”
讨厌,别人。
前一个词很刺耳,后一个词就像包裹着薄膜的刺球。
原来他对于林听来说,是别人。
“.....嗯。”
“嗯。”还能讲道理,那就好说。于是林听的注意力重新回到电脑屏幕上,想起这些天温卿辞天天不着他自己家的现象,顺便也说了下:“而且你没有必要把专注力都放在我和奶奶身上,你完全可以去工作。温氏和你婚前的那些公司都需要你,我们都可以去做自己的事情,不需要天天都腻在一起。”
陈助理忙得想哭,又不敢催温卿辞,只能暗戳戳给林听发消息,还得求她保密。
林听知道这件事时,有些头疼。
万万没想到,温卿辞现在黏人到连班也不上了,她还以为是公司没什么事。
闻言,温卿辞沉默了半晌,没敢去看林听的眼睛,他低低地应了一声。林听让他先去吃饭,不用等她,她晚上不吃也行,但过了一会儿温卿辞仍旧坐着没动。
她把文件打包发出去,刚要抽空看一眼,就听见他问:“听听,你是不是有点腻了?”
林听看他:“嗯?”
温卿辞神色很冷静,黑眸注视着她:“就是,你....对我。”
是不是腻了。
林听愣了几秒,盯着他思考了片刻这个令人头疼的问题,眉头微皱。但下一秒电脑右下角有“嘀嘀嘀”的叫起来,她不得不先去看对面的反馈,急需安静环境的她催促地啧了声:“你先出去,有什么问题我们有空再谈好吗?”
温卿辞眼睫低垂,起身准备出去,“那我把晚餐给你——”
“不用了。”林听打断他,头也没抬,“我吃饱了。”
男人转身,怔怔地看了她十几秒。
“.....知道了。”
这在林听看来并没有任何问题,因为她觉得既然两个人在一起,有问题就要说,她觉得那样不喜欢,就提出来了,也没察觉温卿辞敏感的小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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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某天有个助理突然吐槽起自己的男朋友:“我知道他工作忙,但是就休息的时候也不可以跟我说说话吗?这恋爱谈的,每天都在精神内耗。”
众人笑着安慰她,林听也弯了弯唇,脑海中却冷不丁地回想起温卿辞这些天变得很安静。每天照例送她上班,眼神落寞地目送她下车,然后默默开车离开。
之前好像总会找各种借口要亲一下,但是这段时间就很少说话。
闷闷不乐的。
听着助理的吐槽,林听若有所思。
然后这天提前完成了工作下班,看时间还早便也没跟温卿辞说——她到家的时间早于温卿辞出门接她的时间。
走到一半时,想起李秀英爱吃的一家小馄饨刚好还没打烊。林听绕道去买,快要走到馄饨店铺的时候,忽然看见马路对面的咖啡厅内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脚步微顿了顿。
男人矜贵优雅,女人只看见背影,年轻而知性。
她看着温卿辞亲昵地抬手圈揽女人的腰,另一只手似乎还想帮她拿包的画面,视线略微凝滞了几秒。就在这时,咖啡店内男人像是察觉到什么,侧头看向窗外,温卿辞一向敏锐锋利,两人的目光就这么隔空对上。
四目相对,林听对他微微笑了下,随后便收回眼,去买小馄饨。
温卿辞骤然僵硬,像是被浇了一盆冰水,透心凉。身侧的女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明白了什么,连忙拍了他一掌。
这一下让温卿辞瞬间清醒,追出去。
老板利落地打包好,将没有做熟的小馄饨连带着调料一起递过来,林听刚要伸手,就被一只骨节修长的手抢先接过,男人低磁的声线急促:“我们是一起的。”
老板看向林听。
林听嗯了声,转身跟着温卿辞一起走,也没问什么。她越是这样,温卿辞心里就越是惴惴不安。
两人走到停车场,周遭没有别的人,他把馄饨放好,拉住林听的手:“听听,你听我解释。”
林听抬头疑惑地嗯了声:“好吧,那你说吧。”
她满不在乎的神情叫温卿辞心尖一阵隐隐刺痛,指尖都在发抖。
虽然早知道林听对这段感情,对他都不太在意,但是亲眼见到她对自己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亲密,仍旧平静从容时,还是会忍不住地难受。
“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没有。”
“刚才的人.....”温卿辞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下,注视着林听的桃花眼,每一个字都说得极为艰涩,“你也不想问吗?”
林听拉开车门,看他:“你要说吗?不想说的话也没关系,我不——”
“不在意对吗。”
温卿辞一瞬不瞬地望着她,那双黑沉沉的眼眸像是藏着无尽的哀伤,眼眶微微泛红,“你有权利问我的,你可以直接问我,我不会撒谎的。可是你看见后,直接就去买小馄饨了,连质问都没有。听听....在你心中,我连小馄饨都比不上吗?”
他鼻头一酸,偏头看向别处。
这样透着满满的委屈的控诉,即便是林听不是太在意他和那个女人的事情,也没忍住心软了下。
这时,年轻女人忽然出现了,头发披肩,及踝连衣裙很是气质淑女。
只不过戴着口罩和墨镜,并看不清面容。
林听本想对她笑笑的,但温卿辞的眼神实在太过幽怨,正要开口询问这两人到底要做什么时,却见那个年轻女人突然抬手拽着自己的头发往下扯。
瞳孔骤扩——
“不好意思,我替温先生解释下,他真的没有在外面乱来。”
完整的黑长发被攥在手中,“年轻女人”开口,声音却如男人一般低沉,她,他紧接着又摘下墨镜和口罩,露出一张清隽年轻的脸来,很认真地向林听伸出手:“久仰大名,林小姐。你好,我是.....”
他甚至顿了几秒,像是在回忆自己叫什么,而后有些抱歉地笑了下:“解檀。”
“......解先生你好。”
林听此时的内心程度比温卿辞真的劈腿了还要震撼。
她一边递出手,一边茫然地想:怎么真的能有这种抓马的事情发生啊?
两人的手即将交握时,温卿辞倏地拍开那年轻男人解檀的手,瞪他一眼:“滚开。”
解檀不怒反而笑得弯起眼睛,笑意轻松,“这么小气啊。”
温卿辞冷呵,又恢复了矜贵优雅天之骄子的模样,只是手还拉着林听的衣摆,两人你来我往间,透着熟稔。
林听看着,不觉唇角微翘。只是无意间,她忽地瞥见解檀掌心和虎口的茧,以及伤痕,眼眸微眯,心中浮现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解檀是个极其敏锐的人,几乎是同时就察觉到林听的目光所及。
对视一眼,他唇角轻弯了弯,“很抱歉,今天因为要紧事给你们添误会了。我并没有女装癖,只是形势所迫,既然误会也解开了,那我先走了。”
温卿辞就等着这句话,连敷衍都不想敷衍。
最后准备上车前,才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扫了眼四周的监控,神色微敛:“注意安全,东西收好。”
一扭头,解檀又变回了女装。
戴着口罩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声音中隐约听得几声轻笑:“谢谢,我知道。”
林听留意到,他将手提包捏得很紧。
上车后,温卿辞却并没着急发动车,他定定地盯着林听系安全带。目光炙热,林听想忽视都难,“咔哒”一声落锁后,她抬起眼。
没等她开口,温卿辞就按捺不住,委屈地控诉:“你刚才为什么要直接走开?如果刚才真的是个女人怎么办.....”
“因为——”林听思考了半秒,诚实回答:“怕打扰你们。真要我冲进去质问,我也不知道问什么。”
“而且,要是我真是直接质问的那种性格,三年前就会进去质问你了。”她平静地看向温卿辞,很认真地跟他讲道理。
“这个世界从不会因为少了谁,而停止运行,也没有谁非谁不可。”
林听一直很有原则,也很清醒。喜欢的时候是真心付出,如果底线被践踏,就算爱惨了,也会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说她悲观也好,消极也罢,她始终认为,大家都是渺小的,地球不会因为恐龙的消失而也消失,世界也不会因为一个人的离开而停摆。
就像林建华,当初那样难过,但是他离开后,她和李秀英的生活始终要继续下去。
三年前。
那件事曾无数次出现在温卿辞的噩梦和幻觉中,再次听到,几乎是生理本能,后背轻颤,感觉一下子透不过气来。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紧了紧,指节泛白,以此来维持清醒。
是了。
如果林听真的是那种会直闯进去的人,那三年前....
他紧闭了闭眼,无数次都在后悔,都在挣扎,但发生的事情永远改变不了,也同样给他们都留下了魔灭不掉的伤痕,这种痕迹将伴随往后余生。
温卿辞抬手按了按眼尾,酸胀顺着心脏向四肢百骸蔓延,憋闷得喘不过气来。很想吃几颗药,但怕被林听看出端倪,只好努力调整着呼吸。
“我不认同。”
“没有你,我只觉得什么都不是必要了。”
他眼圈发红,努力忍着眼泪的模样简直像个倔强的小狗,林听很难不有所触动。两个人的逻辑思维对不上频道,她轻叹了口气:“那你说,怎么办?”
“咔擦。”
温卿辞突然解开安全带,凑过来将她紧紧抱在了怀里,林听的脸颊被压在他脖颈边,感受到轻薄皮肤下汹涌跳动的脉搏。“你可以直接给我一巴掌,打我,都行。”温卿辞低头,在她颈边咬了一口,语气闷闷的,“但不能无视我,不在意我。”
这个世界的确不会因为少了谁,而停止运行。
或许别人没有非谁不可。
但他做不到,他非林听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