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呢?”江樱容问。
“她死了。”季姜目光落在石碑上,那里明明只有一行名字,他的眼神仿佛透过白色的漆字看到了很多东西。“她爸爸妈妈一辈子没离开过老家小县城,不会买票,不会用手机,不会说普通话……最后还是托了一个年轻一点的亲戚来办理丧事,我就替她挑了这么个地方。”
他转身向墓碑正前方看去,黑色碑文正对着西南方向的无尽连绵群山,那一层层起伏的墨色脊线背后是她没能回得去的家乡。
所以,他替她挑了这个背对繁华都市,却面向群山天空的地方。他想,如果人有灵魂的话,郑宜的魂魄一定会逆向着西南季风,就像她活着的时候,一路逆风而行飞往风吹来的地方。
“所以这就是你这些年一直想要完成的事情么?”江樱容随着他的视线看去,眼里跟着流露出悲伤来。
“郑宜说得对,这条路太难了,需要放弃的东西太多了。”季姜道。
他想起初次见面那天,郑宜就说过的那句话,“我们的敌人远比你想象的可怕。”
“我没有她那么狠的决心,说丢掉一切就丢掉,说迎难而上,头破血流也要往前冲。”他笑,有关于郑宜的身影重新浮现在脑海里,那个表面上什么都不怕的女孩,却怕一打开柜子就往出来爬的蟑螂,怕湿漉漉永远也晒不干衣服的回南天,怕一切需要早起的第二天。
两人冒着大雨替她搬家那天,他还以为郑宜终于想通了。
她却无所谓的道:“这个倒霉小区离地铁站太远了,早上想晚起一下就要迟到。”
“……”季姜无奈,只能继续劝她,“安全还是首要的。”
看他关切的望着自己,她蓦然一笑,道:“季姜,你妈妈一定是个很好的人吧。”
“……”季姜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她。
“所以才能教出来像你这么可爱善良的小孩吧。”她继续道。
“……”季姜不满的提醒道,“你比我还要小一岁,别老小孩小孩的。”
“哦。”她无所谓的点点头,又犯了老毛病,毫无征兆的立马跳了话题,“我以前在小县城读书的时候,每天都要学到学不动为止,我这么爱睡懒觉的人,每天都能坚持五点就会爬起来,坐在学校操场,打着手电筒背书……那时候的愿望也很单纯,希望自己能通过读书去往一个很繁华的城市,留在那里,有一份工作,可以挣很多很多钱,就像电视剧里的白领一样,买很多漂亮衣服和化妆品,每天打扮的漂漂亮亮去上班。”
“可谁能想到,我郑宜的二十来岁,却只能为‘公道’两字而活了。”她叹息道。
“公道啊。”若干年后的今天,季姜站在她的墓碑前,再一次说出这个字眼。
江樱容站在他身侧,忧心忡忡的道,“盛林艺术我知道,它只是明安集团下的一个子公司,我之前跟明安打过交道,从表面上看,公司涉及建筑、娱乐、货运等等,是个很业务范围很广的大公司。不过他们最擅长的还是娱乐影视这块,投资过不少影视剧和电影,而且,他们一直都没有上市。”
季姜听着,露出一个讥讽的笑:“明安有一个藏在背后的实际控制人,叫周冯。二十来年前退伍后,就开始当司机,十来年间服务过很多领导,零几年突然下海经商,当时搞了几个空壳娱乐公司,打着很多大导演和制作人的虚假旗号,招了不少刚毕业年轻小姑娘。”
“冯周……”江樱容沉吟片刻,忽然道:“苏盏姐以前好像提过这个人!”
“季姜!”她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立马道:“我回去……”
季姜却摇摇头,坚决道:“樱容,别来掺和这件事,就算一点……都不行。”
见江樱容目光灼灼看着自己,他解释道:“不是不信你……而是……”
江樱容很快低下头,短促的应了一声,“我懂,我懂。”
两人从公墓出来,早就暮色四合。
江樱容中途接了个电话,季姜站在原地等她,她从手机里把资料给人发过去,转头叫他,叫了几声,他都没反应,仍低头在用脚尖踢着石子玩。
“季姜!”她不得不走近,去拽了他一把。
两人上了车,她开玩笑道:“我发现你现在年纪还没到,这耳朵啊,反应力啊,都退化的跟老年人一样了。”
“……”季姜本在点手机的手一顿,目光里面有重物骤然坠下的影子,面色也跟着变得僵硬起来,半天,他才掩饰般的道:“刚回国,有点不太适应。”
“慢慢来。”江樱容看着前面的路,并没有留意到他刚刚那一瞬的面色变化。
“对了,迦禾哥知道你这次回来的事么?”江樱容手里打着方向盘,状似无意般的问。
季姜看着车窗外,手肘支着下巴,许久才回道:“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
这话说得跟绕口令似的。
“你也别怪我和萧婕多舌,主要是你走了这几年,我们也没少借着你的名号去求他办事……之前我们公司好几个案子都是他帮忙处理的。”江樱容解释道:“还有……萧婕当时单位遇到一个挺可怜的孤寡老人,在工地上摔下去摔断了腰椎,没钱打官司,萧婕去找你哥,你哥忙前忙后,案子赢了,医药费也垫了,对他来说这种案子早就不在接案范围内,可他也亲力亲为办了,你哥真没话说……是个妥妥的好人。”
“……”季姜这回什么都没说。
“你去哪。”车子进了市区,江樱容问。
“随便把我放哪个路口吧。”季姜道。
“说地方。”江樱容看了他一眼,翻了个白眼,用一种强硬的语气直接道。
“科技大道口。”他只好回道。
下车时,江樱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拍了一下脑门,一把拉住他,道:“等等……别急。”
说完,伸手从后座捞出来几个纸袋子道:“萧婕说你这次回来没带什么衣服,又天天在医院帮忙,也没时间去买,她托我给你买了几件当季的,拿着。”
季姜垂眼,看了一眼包装精美的纸袋子,都是熟悉的logo,没一件便宜的。
他没伸手,抬起眼,面无表情道:“我不用。”
说着,伸手推开车门,抬脚就要下去。
江樱容急了,伸长胳膊,想要跨过副驾拉住他,却一把抓了个空,只得打开赶紧解了安全带,追了下去。
“喂!”她急道。
季姜转身,看着她,道:“我真不用,有得穿。”
“季姜!”江樱看他又要走,气道。
“让她给她对象穿吧。”他随口道。
“你明明知道她没有!”江樱容道。
“那……”他看了一眼她,道:“既然是你挑的,给你对象穿吧。”
“……”江樱容看他坚持不要,只能换了话题道:“赵一德他们听说你回来了……约的周末来看看萧婕,完了大家一起顺便吃个饭。”
“他现在在干嘛?”季姜随口问。
“还是在老单位,不过听说混得蛮好的,刚升职。”江樱容道。
“结婚了么?”他问,说完又迅速一笑,“喔,记起来了……当时他结婚的份子钱我还是问你借的,托你给上得礼。”
“……”江樱容抿了一下干燥的嘴唇,忽然觉出几分尴尬。
“我,我就不去了。”他还是笑,“挺多年没见过了,而且人家结婚生小孩我都没去,蛮不好意思的。”
说完他就转身走了。
“……”江樱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走远,气得原地跺脚。
一回到车里,她立马给萧婕打去电话,开口就道:“他没要!”
“我给你说过,他现在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这脾气性格怪到连我都琢磨不透他!”萧婕在那边叹了口气道。
“咱们这么做……是不是有点伤到他的自尊了。”江樱容迟疑道,“他以前什么都拿得起放得下,从来不在乎这些,上学时候也没少接济咱们, 吃吃喝喝从来都算他的,给他偶尔送个什么,他都得开心得不行。”
“可现在……我感觉他变得什么都在乎了,又什么都不在乎了。”她道。
她通过后视镜,看着那个沿着人行道慢慢走远的背影,不知为何心里一酸。
当年那个锐气又阳光的季姜仿佛忽然就不在了,重新出现在她们面前的人,眉眼里总是带着一点被岁月压着的重物,飞扬洒脱的笑意从他身上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再也挺不起的背脊和无法舒展开的面容。
他那一看就不知道水洗过多少次的外套和膝盖处磨的发白起毛边的牛仔裤,都在彰显着那日复一日的不如意的日子。
季姜走在旧日里熟悉的街头,忽然生出一种恍然如梦的感觉来。
就好像这繁华的街头和拥挤的人群与他不在一个空间里一般。
他们像一条笔直的线,从他的世界里划过,可他闭着眼都知道,前面左拐是有名的地标商业区“世纪繁花”,继续前面直走,是小南城,聚集着一大片高端餐饮行业。而往右拐,却是一片寂静的小别墅区。
他漫无目的的走着,一直走到了小南城的街道口。
七年后,这一片不知道翻修过多少次,往日里熟悉的招牌全换了遍,唯有深处不起眼的“朝故里”的招牌照旧——那里曾经是他们律所宴请高级客户的备用餐厅之一,私密性和菜品都很不错。
因为面向的是极少数群体客户,往朝故里走的这条小巷子略显僻静。季姜站在数不尽的灯红酒绿的霓虹灯火下朝那处看去,不知道看到了曾经的哪一天。
忍不住的犯了烟瘾,他靠着墙,点了一支烟,抬眼朝头顶那一线天般的夜空看去。
七年前,那时候他还没有从律所离职,跟着所里的大律师来陪酒。
酒过三巡,公事告了一段落,光鲜亮丽的精英们也终于褪下那层光筹交错时的精致伪装,话题不避免的往下三滥走去。
桌上的一个客户与旁边的老板早就有些熏熏然,两人勾肩搭背聊起一些趣事,说着说着,那客户忽然提及,“赵总听说过,小茶尖么?”
赵总原本不在本地做生意,因为房地产行业兴起,这几年才转战回内地,用一口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摆手道:“没……没听说过!老弟,什么东西,给哥哥介绍介绍。”
“赵总。”对方忽然挤眉弄眼起来,“平时家里管的严?”
赵总看着他这幅样子,像是立马对上了什么频道一样,露出感兴趣的表情,一拍大腿道,“说道说道?”
季姜已经打了几圈庄,靠着硬撑着的几分理智,耳朵敏锐的捕捉到了这几句对话,立马拎起分酒器,凑了过去。
脸上顺势套起谦卑又恭谨的笑,一边添酒,一边说着恭维的话,最后道:“李哥,您见多识广,给我也开开眼界?”
那客服掀起眼皮,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眼,“你是……你是小孙带来的那小子?”
“是,是。”季姜连忙干了杯子里的酒,因为喝的太急,被辣的一呛。
那两人立马不加掩饰的嘲笑起了,“小伙子,以前没怎么喝过?”
“在家喝得少。”季姜为刚刚失礼连忙又自罚一杯。
他这样饭局上搭庄的小丘辈,在这些人眼里,是连台面都上不了的东西,自然也不在乎他分毫,就连惯常的应付式夸奖也懒得做样子。
季姜弯腰,帮人把茶添上,偷偷侧耳听起,并且伸手打开了兜里的录音笔。
“赵总以前没少喝正品大红袍吧?”那客户再次搭上赵总肩膀问。
不等对方回答,他立马道:“那里面的姑娘,可比那大红袍还有滋味,像赵总这样有身份的人去了,老板给的茶一定低不了这个档次……哎呦,那身段,气质……可比外面的强多了,最主要的是,有学历!就说这大红袍品级的姑娘,啧啧啧……”
“有学历去做这个?”赵总纳闷。
“要不说这周冯有手段。”客户里面压低声音,用只有三人听得到的声音道:“这凡是进去了的,再有本事的野猫,也被训的比狗都听话。”
季姜眉心跳了几下,咬紧牙关,做出几分醉了的样子,让脸上那层笑着的面具不至于破碎的太快。
他握着分酒器细长的柄,却被这圆滑的玻璃物都膈的手心发疼。
“这周冯身份可不简单,人家以前虽说是司机出身,但很得领导的心……所以这……起初……后来,规模发展上来,弄起了会员制,没有一定的身份,根本进不去,就连听说都听不着,我这也是看老哥……”
后面的话季姜再也听不下,虽早就听郑宜讲过,但自己在其他地方听起,却是另一番感觉,就像是猛然闻到臭鸡蛋一样,恶心的直冲脑门,呕在心头。
酒局散了,季姜走在最后,帮忙收捡客户落下的东西。
他走了一圈,眼尖的看见了一个古董模样的打火机。
回忆了一下,他立马想起是谁的,赶紧抬脚追了出去。
看到走在门口互相搀扶的赵总和那个客户,季姜在门口整理好表情,连忙上前,道:“李总,这是您的么?”
那客户看了一眼,连忙哎呦一声,“是我的,谢谢……小……”
“小季。”季姜连忙补道。
“小季,哦,对,小季……”对方显然已经醉的不成样子。
季姜立马察觉到这可能是个机会,连忙道:“李总怎么来的?要不要我送送您?”
“……”对方嘟囔着什么。
季姜不管三七二十一,正准备上前将人架上,找准机会看能不能再套出来点什么来。
肩膀忽然被人一拍,是所里的其他律师。
“小季,把李总给我吧,你去送张总他们。”对方手里捏着车钥匙道。
季姜回头看了对方一眼,看着对方眼里那明显的堤防之意,瞬间了然。
这李总在他们所里是可以算的上为数不多的s级的优质客户,也算是周律师拉进来的资源。
如今周律师的徒弟看他表现的如此热络,自然心里生出了猜疑来,怕他在眼皮子底下就直接明抢客户资源。
季姜心里有惦念,自然不想轻易放手,而且他本身也没有那意思,所以坚持道:“李总说了,我们刚好顺路,让我送他。”
说完,他故意朝着早就醉呼呼的李总道:“李总,是不是啊?”
醉鬼哪里会说不,只一个劲儿往四处乱栽,幸得季姜力气大稳稳搀住了他。
“你!”那律师气道。
季姜勾起嘴角笑道:“别多想,就是顺路的事。”
说完,和一群人一起闹哄哄的往停车场走去,季姜正费力的架着醉鬼,一抬头忽然看见了路对面的季迦禾。
那人穿着风衣,两手插在衣服口袋里,目光沉静的看着这边,似乎等得有些时候的样子,但仍是素日里那副不急不躁的样子,只隔着马路与车流看着这边。
季姜还以为自己是惦念这人已经惦念到出现幻觉的程度,于是自嘲一笑,又埋下头继续应和说笑。
等再次抬头时,视网膜里却再次清晰投影出那人身影。
揉了揉眼,这一次,季姜确信无疑,那个人就是真切存在的季迦禾。
这个认知让他顿觉慌乱和悚然——他并不想让对方看见他这幅样子,也不想让对方掺和进这些事里来。
于是,只得在与季迦禾目光短暂的交汇几秒后,又立马移开,仿佛没有看见般错开来,紧张的连扶着别人的手都下意识的攥紧,疼得对方直叫唤。
“小季,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人群中忽然有人提及到他的名字。
他不得不重新提起精神应答。
嘴上一问一答,但是眼睛余光却忍不住的往某个方向挪动,就连脚步也变得一虚一实起来,仿佛真的有几分醉了。
即使隔了这么远的距离,季姜仍然能感受到来自季迦禾那道不容忽视的目光,它仿佛带着灼热的穿透感,使他的后背上立马热出一层汗来。
果然,下一秒,衣兜里的手机就震动了一下,季姜掏出来一看,果然是季迦禾的信息,“忙完了么,我有事找你。”
季姜匆匆扫过,立马把手机丢回兜里,继续与醉鬼们说笑,做出一副尽力融入和谈笑风生状。
他脚步不停,甚至连看都没再看一眼那边。
这个间隙,季迦禾早就过了马路,朝这边走来。
季姜的神经立马紧紧跟着绷了起来,生怕对方忽然叫住他。
索性没有,季迦禾只是站在两三米远的地方沉默的看着他,仿佛在等一个解释。
但季姜却与人群一起大步越过了他,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季迦禾想要伸出手,季姜却忽然抬起手臂撑住身边摇摇欲坠的客户,那只手自然而然避开来。
季迦禾的手垂落,在冬天宽松的大衣袖子里轻轻缩起。
他们都没说话,但季姜却觉得这一刻,像是说尽了千言万语般一样疲惫。
十几秒后,手机又突兀的持续震动起来。
“咦,谁的手机……手机响了啊?”他本不想理会,奈何有人突然出声道。
好几个人摸出手机看了一眼,确认不是自己的,季姜只得掏出来笑道:“哎呀,是我的……”
他嘴上说着,却点了挂断。
立马有人揶揄道:“看来是查岗的,小季不敢接。”
人群果然互相意会的哄笑起来。
“挂都挂了,小季,不如就跟我一块去赶下一场吧。”有人笑道。
季姜正跟着讪笑,手机界面立马弹出来一条消息:“我车在马路对面停着,给你十分钟。”
“……”季姜滑页面的手,莫名其妙抖了一下,就跟条件反射似的,明明对方只是发了文字,却给他了一种扑面而来的强烈后怕感。
他回过头去,果然没有再看见季迦禾的身影。
季姜偷偷在裤缝处抹了一把手心的汗,心里略一思索,连忙扶着李总过了马路,招呼后面两人道:“一起吧,刚好我叫了车。”
季姜一眼就瞄到了季迦禾的车,一手扶着人,一手打开车门,在季迦禾开口前,就咋咋呼呼的喊道:“师傅,去欣禾园。”
“网约车师傅”季迦禾回头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用修长的指尖轻轻敲着方向盘。
季姜不敢和他对视,只能硬着头皮问另外两个搭车的人,“李总是住欣禾园那边么?”
“是,等会到了地方我送他回去就行。”另一个跟着上车的,显然也是李总的熟识,他上了车,对着另外一个上了司机开来车的人挥了挥手后关上了车窗,回答道。
“我和李总来的时候坐的老张的车,刚刚不知道他跟着谁走了……今天谢谢你了,小季。”那人紧接着客气道。
季姜坐在副驾,偏头看着后面,赔笑道,“就是刚刚张总嘱咐我把二位老总要妥善送回家。”
他一边答话,一边脑子里飞速转动……经过几秒钟的超速搜寻,终于能把这张脸和记忆中的职称对的上号了——他是技达科技一位技术部门的负责人,晚上确实和李总一起来的。
本想把人架上车趁机套上几句话或者为今后取证搭个线,没想到前有季迦禾,后有对方熟识的陪同者,人就在眼前,他却一句都不敢问,只得闷闷坐直了身体。
将人送到地方,对方下了车,始终一言不发尽职尽责的网约车司机这才开了口,“你既然不肯接我电话,我就只能过来找你当面聊聊了。”
他将车停在路边停车区,摆出了一副要详谈的态度。
“你最近在忙些什么,说说吧。”季迦双手松开方向盘,往后靠了靠,抱着手臂问。
“没忙什么。”季姜低头道。
“在我面前说谎,你考虑过后果么?”季迦禾侧头,看着他问道。
季姜被他盯着,如坐针毡,浑身上下每个毛孔仿佛都在叫嚣。
“真……真的没忙什么,你晚上也看到了,就普通饭局而已。”季姜结结巴巴的道,“日常工作的一部分罢了。”
“呵。”季迦禾冷冷一笑,窗外闪过的车灯打在他的脸上,光影被分割成明灭的层次来,季姜只能看见他的下颌,齐整漂亮,再上面就是……湿润而柔软是嘴唇……
但他只看看了那么一眼,就立马收回了视线。
季迦禾突然伸手,慢悠悠的解开了腕表,然后将表盘随手丢在了前面的台子上——这块表是季姜送他的二十五岁生日礼物,季姜隐约记得当时好像是十七八万从专柜买的。
他脑子里正浑浑噩噩的想着这些有得没得,忽然间,却被季迦禾揪住领带,一把扯到了自己身前来,季姜被拽的一惊,不由叫出声来。
季迦禾其实没有用太大力,只是季姜没有任何防备,就被他轻易的一伸手,仅靠一只手腕就紧紧禁锢在了身前。
季迦禾低眉看着他,用手指轻轻摩梭着他的脖颈,感受着皮肤下的脉搏,用力又急促的跳跃在他的按压下更加明显。
两人挨的极近,近到季姜不得不紧紧地贴着他的胸膛,近到隔着衬衣都能感受到对方温热的体温。
季姜这下连呼吸都不敢呼吸了,只能傻愣着吞咽着吞咽唾沫。
季迦禾温热的指尖扫过他的喉结和颈侧,最后停留在动脉处。
过度充盈的动脉在他的指尖下加速跳跃。
他凑近季姜耳边,在那通红的耳廓处,轻轻问:“刚刚看见我了么?”
“没,没有。”季姜强忍着浑身的不自在,口是心非道。
“这是你今天晚上第二次说谎了,季姜。”他带着一种游刃有余,却不容反抗的语调慢条斯理地道。
他可以容忍季姜的任何毛病,但唯有一点他没法接受——对方的忽视。
下午他从别人那打听到季姜的位置后,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在楼下等了许久,直到他们散场。
而那个人明明在即将过马路瞬间已经看见了自己,却飞速的移开视线,继续与其他人说笑自如,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一样。
他甚至还掐断了自己拨去的电话。
那一刻,季迦禾万年如一的情绪终于起了波澜,甚至变得不受控制起来,他打开手机,坐回车里,给对方发过去最后通牒,“我车在马路对面停着,给你十分钟。”
然后,他闭眼,在心里开始默默数秒。
三百八十秒后,季姜打开车门,喊道:“师傅,去欣禾园。”
他心底里的那片怒海也终于翻腾回去,渐渐沉寂下来,数秒的手,也跟着停住了。
“我,我,我看见你了。”季姜被他的指尖磨到浑身颤栗,终于溃不成军的交代了,“但是,但是……”
“但是什么?”季迦禾终于放开他,坐回原位,冷冰冰问。
“我不想让你掺和进这件事里面来。”季姜可怜巴巴道。
“什么事。”季迦禾敏锐地道,“你查到了什么?”
“……”这回,季姜没有立马开口,他解开自己的领带,扔到一边,细长的带子和季迦禾的表缠在一块。
季迦禾听完后,许久没有说话。
半天之后,才审度般的道:“这件事风险很大,你……”
“你也要阻止我对么?”季姜瞪着他,打断他的话,质问道。
“我……”季迦禾再次用手敲击着方向盘,像是没有想好怎么说一般。
“我不能让妈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季姜道,“她这辈子给我的东西,我无以为报,只有这条命……”
“季姜!”季迦禾忽然抬高声音,皱眉看向他,“你什么意思?你要把你自己的命赌进去!?”
两人之间略微平缓下来的氛围又再次骤然紧张了起来。
最后,季姜颓丧道:“你别管了,你回去吧……你好好上班,好好成家,好好立业,好好过你的日子……妈的仇,我来报。”
“……”季迦禾闻言,深呼吸一口气,这才道:“一定还有其他办法,不要冲动,行么,季姜?”
“你知道的,我没法冷静下来。”季姜看着他,慢慢红了眼眶,“我一想到妈,我就睡不着觉,她本来不该这样子的,她……都是我的错。”
季迦禾轻轻叹了口气,缓和道:“怎么会是你的错呢?”他伸手从前屉里抽出一张纸,将人脸包住,囫囵一顿擦,擦完了这才道:“你没有错,季姜。”
“哥,你走吧,求求你了。”季姜用纸擤完鼻子,鼻尖通红道:“你别管这些事了。”
“也别管我了。”他哀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