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迦禾上高三那年,家里氛围忽然变得如临大敌起来。
妈妈耳提面命:"你哥写作业你就回自己房间呆着,他上晚自习的话,你就自己步行回家,他要干嘛就你多让着些。"
说着还顺带没收走了季姜的游戏机,并且残忍的拔掉了家里的网线。
季姜顿觉人生无望,每天写完作业只能无聊的趴在桌子上自己和自己下跳棋玩。
高三辛苦程度远超乎季姜的想象,有时候他都睡了一觉,半夜起来上厕所,季迦禾的房间还亮着灯。
有天晚上他蹑手蹑脚跑过去,小心的趴在门边往里听,结果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不禁小声嘀咕:"这人该不会早就睡了,开着灯装用功唬人呢吧。"耳朵贴着门,听得正起劲,忽然肩膀被人拍了一把。
他吓得一个激灵,回头看见是他妈。
"你怎么还没睡。"妈妈压着嗓子,皱眉道:"明天起不来,又要你哥去床上拽你。
季姜看了一眼身后的挂钟,指针已经是凌晨一点,他做了个鬼脸,后背贴着门板,一点点的移走了。
妈妈推开门,悄悄走进去,将手里的热牛奶放在桌子上,季姜透过门缝,果然看见季迦禾趴在桌子上,脸上盖着一本化学练习册。
看样子是睡着了。
妈妈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人推醒,温柔道,"迦迦,去床上睡。"
季迦禾睁于眼,被台灯刺的缩了一下瞳孔,茫然的看了一圈,在妈妈关切的眼神中,他用手搓了一把脸,道:"妈……没事,还有一张物理卷,写完就睡,不用管我,你先睡吧。"
妈妈看着季迦禾因为长久熬夜而浮于眼下那淡淡的黑,用手摸了摸他的头,心疼的叹了口气:"那早点写完睡觉,要不明天上课肯定会犯困。"
“嗯,妈也休息吧。”季迦禾转了转笔,他等妈妈走后才端起牛奶一口喝完,然后起身走到洗手台前将杯子冲干净,伸手打开冷水迅速的冲了个澡,彻底醒神后,这才顶着湿漉漉的头发重新坐回书桌前。
妈妈小心的关上门,一回头就看见巴在门缝边偷看的季姜,果然脸一黑:"还不睡觉看什么?"
季姜在妈妈发火前飞快的蹿回自己房间。
他扣上门,侧着耳朵听见父母那边卧室门关上的声音,这才几步跑到自己房间阳台上,对着隔壁的房间小声喊道:"哥,哥,哥。
父母当时买这套房子主要是看中了学区,所以面积并不大,这套房子里也就这两个房间挨着小区里面比较安静,一个是主卧,另一个是大一点的次卧。两房间呈60度夹角,站在季姜卧室阳台就可以看见季迦禾的房间内里。
隔着玻璃,季迦禾又在假装听不见,连头都不抬,笔尖继续在a4纸上哗哗运算。
季姜再接再厉又喊了几声,外面已经是初冬,半夜的风有些刺骨。
他拉长睡衣的袖子裹住手,一只脚叠在另一只脚上取暖。
果然没坚持到一分钟,季迦禾就打开了窗户,冷着脸道:"回去睡觉。"
"哥,你屋大灯全开着照的我这边敞亮,我睡不着。"他撇嘴道。
"进去。"季迦禾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有些严厉。
季姜吐了吐舌头,几步跳回屋里,被里面暖风一吹浑身一哆嗦。
他刚扣上阳台门,那边房间果然将大灯灭了,只剩下一盏微弱的小灯,而那片灯下的景,透过反光的玻璃刚好斜落在季姜卧室木地板上。
季迦禾埋头写字的影子清晰投射下来——没有打理过的散乱头发,笔挺的鼻子,握着笔的纤长手指,骨骼分明。
季姜的目光沿着影子轮廓游走,任凭脑子一遍遍勾勒出边际,再描摹出内里。
一点点的,那人的侧影融化在一片温柔的暖光里,让季姜不由自主的想起那句,同桌从书上看来,又讲给他听的话:“是落日弥漫的橘,是天边透亮的星。”
真的像极了此时此刻的季迦禾。
他总是像落日余晖般,带着一种散去温度的温柔,却又像凌晨时分的星,漏出长夜里最后一缕光。
是矛盾的,却又复杂的,不可琢磨的。
季姜缩回床上,把自己包回被子里,暖和的长吁一口气。
他屋里的暖风每年开的最早,而且还独占了有大阳台的主卧,这也是家里位置最好的房间。南北通透,天天有阳光直晒。
父母为了照顾两个儿子,搬去了另一边靠街的小次卧去住,将安静的大房间留给了兄弟俩。
季姜就那样默默的看着,看着那片投在自己屋里的影子轮廊,闭上眼,抱着季迦禾小时候的玩具熊睡着了。
正在梦中流哈喇子的时候,就听见他哥拖鞋走来走去的声音,他翻了个身,在半梦半醒间祈祷时间慢一点,可以让他再睡上个三分钟。
下一秒门就被毫不留情的推开,季迦禾叩了叩门道:“季姜,起床。”
季姜动了动,把自己往被子里藏的更深一点。
季迦禾对他多了解,为了每天早上这一轮叫醒服务,他在这张床上可谓有过非常丰富作战经验,知道小崽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痒,于是故技重施,直接曲腿坐在床沿,用刚用冷水淋过的指头精准的摸上了季姜的助骨下皮肤挠了挠。
季姜在睡梦中被挠的又痒又痛,哼叫了出来,眼睛里进出一点泪花。
眼皮还没睁,求饶的话已经脱口而出:"哥,哥,别,别弄了...
南风知我意
“……”季迦禾住了手,将人一把捞过来,把那张睡得热乎乎的脸掐来掐去,捏的几乎要变形时,才慢悠悠的说:"今早是张老师的早读,你还有五分钟的洗漱时间。"
季姜一半神志还落在梦乡中,一半因为恐惧已经被提前唤醒。
他用脚踹着被子,将床蹬的拍啪作响,像一条垂死挣扎的鱼,浑身每个细胞都透露出不甘心。
“啊啊啊……困困困困,不想起.……好冷!”
季迦禾冷眼看他表演完和床生死不离的戏码后,直接将人一把薅了起来。
季姜顶着一头鸡窝,浑浑噩噩坐在餐桌前,看着季迦禾帮他盛汤,木着一张脸,腮帮子鼓鼓的嚼着煎蛋。
玉米排骨汤是妈妈提前一晚用砂锅预约好的,文火温了一晚上,早上起来可以直接喝。
鸡蛋是季迦禾早上起来自己煎的,为了让妈妈可以不用跟着他们一起这么早起,季迦禾主动包揽了两人的早饭。
但往往不是煎蛋就是速食水饺和汤圆,季姜早就吃腻歪了,但是在季迦禾威逼利诱下,他必须要吃干净了才准离开座位。
等他慢悠悠的从厕所出来,季迦禾早就按好了电梯,已经等的不耐烦,忍不住催促说:“季姜你要是再多磨蹭一分钟,就自己坐公交去学校。”
学校离家不远也不近,刚好五站路,公交不好等的时候,季迦禾会用小电驴先送季姜去学校。
两人下了楼,外面天还黑着,只有露天的早餐摊子亮着灯。
季姜被风吹的鼻子一吸一吸,
季迦禾刹住车,从包里把围巾和口罩掏出来给人裹上。
季姜挣扎着不想戴:"这才几月就戴围巾,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多弱不禁风!"
季迦禾一手按住他,绑了个死结,又绕了几圈。
“药带了吗?新买的那瓶,"季迦禾又向了一遍。
季姜不耐烦的拧了拧被捂的有些难受的鼻子,"带了,带了。
反正忘了带的话 季迦禾那里肯定有备用的。
原本高中上学要比初中早半个小时,但季姜他妈给他找了一个英语辅导老师,那老师就住在校内,每天要求他们提前去完成前一天预留的的背诵任务。
季姜抹了一把眼角打哈欠挤出来的泪水,捂住嘴,慢吞吞向教职工宿舍楼下的小花园走去,一副睡眼朦胧样子。
旁边一辆白色的自行车刹在身边,将他拦下:“早饭吃了没?我带了凉皮,等会儿偷偷去楼道吃。”
他同桌,萧婕,一个行走的女汉子。
季姜没理她,绕过继续往前走。
"唉,你怎么这么小心眼,不就昨天害你手机被老师没收了吗,多大点事,至于记这么久么?"小姑娘又拦在他前面,一把扯住他宽大的校服袖子
“你那是不小心吗,我看你就是存心的。"季姜丧着脸道。
小姑娘慢悠悠跟在他后面道:“你还是个爷们不,给你道了那么久的歉还不松口,还真是被你们家里人给惯坏了,一副公子少爷脾气。”
季姜垮下脸继续往前走,这下是真的生气了。
“唉,季姜!早上是你哥送的你么?我刚刚看见有个一模一样电动车倒在马路中间,好像是在校门口和车撞了!”另一个同班的学生刚好进了校门,朝着他们这边远远喊道。
季姜一听,直接把书包一丢,什么都顾不得拔起腿就跑。
“不太严重……”那同学还没补完后半句,就看见季姜像一阵咫风似的,嗖的一下就刮走了。
季姜学校临主干道,又是惯常拥堵路段,早上交通状况确实不太好,经常出事故,特别是家长扎堆送孩子这一段时间。
季姜一口气跑到校门口,果然看见里三圈外三圈围满人。
他扶着膝盖,酿酿跄跄的往前扑,拔开人群往里走,一眼看见一滩血,吓得差点瘫在地上。
"……"他想喊什么,但是一口气憋在胸口,怎么也吐不出来,字句卡在嗓子里,变得支离破碎“………”
他脸被哽的通红,只觉得巨巾励脖子,伸手去扯,手却抖的厉害,怎么也拽不住。
他倒在路边的绿化带边,呼吸变得急促,耳朵里听到响亮、弥湿的哮鸣音,心率快的吓人,心脏以一种要弹出来似的可怕力度在跳动。
"哥……"剧烈会跑外加冷风一吹,季姜的哮喘果然犯了。
他讲不出话来,意识也变得模糊起来,只觉得自己身边也围了一圈人,攒动的脑袋压迫的他呼吸越发急促和无力。
"快看看……这孩子…怎么了?"
"好像……是十二中的……学生。”
季姜胡乱抓了一手落叶和枯草,手心汗水糊的灰尘到处都是。
忽然间,他被人一把抱起,白色的毛衣,熟悉的蓝色条纹校服外套。
还有和他身上一样的草青沐浴露香气。
像是一场骤然落在枯叶上秋雨。
季美抓住了那个人的胳膊,埋进对方的怀里,“哥……”但对方没有回答,而是将他从地上拉入怀里后,一股药味紧接着扑入口鼻。
他被激的眼泪从紧闭的眼角滚落,想伸手去擦,却被捂住双手。
干燥的掌心和他攥满灰尘枯草的粘糊手心在一起握紧,“季姜。"他听见对方喊他。
他意识清醒了一点,觉得尴尬,将脸往对方怀里藏了藏。
季迦禾脱下外套给季姜裹上,将人横抱起,跟着过来的保安一起往校医务室走去。
“别哭了,这么大的人了,你同学可都看着呢。”季迦禾居然低头,悄悄说了一句。
季姜将脸贴着他的胸口,声音闷闷的:"我没哭。
没哭么?
明明眼泪都快把他的胸口薄毛衣淹没了,沁出明显的一行水痕。
"你刚刚……被人撞了么?"季姜缓了过来,断断续续问。
季迦禾抱着人,感受了一下手中的份量,漫不经心的回答:“一个小货车刹车坏了,撞了好几辆车,我没躲开,被后车刮蹭了一下,电瓶车后灯掉了,没事。”
“真的没事么?”他又问。
季迦禾松手将人放下来,说:“我看你也没事了,自己走吧。”
季美没脸没皮的拽着他哥的手,脸蹭在对方的颈窝里,死活不松手,树袋熊一样巴着人往身上跳。
“咳。"走廊传来一声清亮咳嗽声,"季姜,多大的人了,还抱着哥哥撒娇,你是没断奶么?"
季姜用他哥的衣领偷偷抹了一把眼泪,然后抬头,凶巴巴瞪过去。
"怎么哪哪都有你,瘟神吗?看见你就没好事!"
“唉,我听说你犯病了被送校医院,好心来看你,还骂我,你有没有良心!”萧婕道,她板着脸阴阳怪气起来,“那就别怪我无情了,是谁上次期末成绩单改成绩,用胶带不小心撕了个洞,把我的抢去黏上糊弄家长签字来着,是谁用我的号装人妖,骗小哥哥带飞最后板无情揭穿,惨遭举报封号来着?"
季迦禾本来扶着季姜的腰,听了这话,眉头一皱,手臂不由收紧。
“嘶。"季姜疼得当即咧嘴。
眼见着季迦禾面皮发冷,季姜赶紧补救道,“哥,别听她瞎说,她血口喷人!”
"呵,"季迦禾冷笑一声,将人一把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