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职场是不会存在秘密的,白天严旭拉着陆一心进了房间,倒了晚上,剧组已经人尽皆知了,且经过十八手传播,事情经过多少有点面目全非——
“啊啊啊,他紧张地牵着你进去了,然后仔细地给你包扎,还轻声细语地安慰,出来跟楚南天说需要休息一会儿,天,这还不算是和好吗?”付年托着腮,满脸欣慰。
陆一心被这形容说得愣住,除了“牵、包扎”两个动词外,似乎哪里都有点偏颇,但他不准备解释了。
因为如果他把伤口给付年看,以付年的脑回路,可能她的欣慰会更甚,“天呐,这伤口再不包扎都愈合了,也就他会这么紧张了,这还算不是冰释前嫌吗?”
陆一心说不明白算不算冰释前嫌,不过剧组其他人都替他默认了,认为严老师这一举动无异于破冰,主演间没了嫌隙,大家的日子都好过,脸色肉眼可见地喜气起来。
而陆一心自己是想和严旭和好的,对此也有十分的接受度,只是好不容易回味过来,觉得有些怪异。
陆一心只经历过两次正经严肃的表白,一次是董铭,一次是严旭。
未出道前,他忙于学习,从未打扮过,鼻子上总是架着一副老式的黑色边框眼镜,被星探发现的那次,他是被学妹请求帮忙给活动凑个人头,首次摘下了厚重的眼镜,学妹给他画了个淡妆,惊叹“学长,不是我说,你平时的穿搭真的封印颜值了”。
但解除封印只是一会儿的功夫,不足以引来多少关注,他仍然是不出众的。
出道后,他很快遇到了董铭。
董铭和每一个有钱有闲的男人没什么区别,追求人没可能有多用心,花样则不算少,陆一心不怎么与人相处,没有周旋的经验,但人性格冷惯了,对谈感情也并不在意,还不至于立刻上套。
他用无视拒绝了董铭,但男人越挫越勇,直到自己走投无路——没演出,没戏拍,同事打压,公司冷遇,董铭却还在。
付年刚给陆一心做疏导时,总会提到一句话:人不可能不犯错,你不要太苛责自己。
相反,陆一心没有苛责,只是实事求是地想,他确实太急功近利了。
所谓的走投无路更多是他自己对现状的不满,他太要强,也有执念,不想承认自己的反抗是失败的。
人一旦陷进思维的死胡同便很难出来了,而这时董铭再次出现,承诺会一直做他的依靠,他便就真的把董铭当做了盾牌。
其实,那个时候只需要有人告诉他“你不必这样”就好。
陆一心不可避免地想到了严旭,这话只有对方会说。
陆一心因而觉得自己对严旭有一些了解,这几天却发现似乎也不是那么了解,至少他可以摸清楚董铭对他感兴趣的动机,可能是因为他年轻,皮相不错,容易引起对方的好胜心等等。
可严旭呢?他甚至很奇怪地都没问自己任何问题,就这么表白了。
陆一心感情经验稀少得可怜,幸好对这方面还有正常的好奇心,无奈求助于搜索引擎一次,得到“渣男不关心玩玩而已”的回答,果断关闭了网页。
严旭不是那种人,他能肯定。
于是不能肯定的又变成他了。
陆一心也无法因此感到烦恼,因为严旭考虑得十分周全,并不给他烦恼的机会。
严旭说让他出戏是自己没演好,就真的和楚南天琢磨了半天的剧本,虽然楚南天最后烦了,还是让他来帮忙讲的。
抛开工作,严旭请彭凡把祛疤膏给罗楚楚,再转交给他,理由也合理得不行,“陆老师因为我单手负伤三次,我总不能熟视无睹”。
除此之外,只在微信里问过他一次“没有在小破屋里头住吧”。
陆一心半小时后才看到,回复他“没有”,那头秒回了一个“”,之后就没再聊了。
严旭似乎总是有意无意地在为自己创造舒适圈——陆一心这么想。
而与现实生活相反的是,戏中骆醒和杨声需要正视新的瓶颈了。
杨声唯一比骆醒擅长的技能就是长了嘴会说,他只给骆醒留了一晚上的时间暗自神伤,隔天一早,便想清楚了情况。
那这事儿就不用再问骆醒了,杨声很简单地就能认定了他铁定是被开了,不然人不会这么丧气,蹬着三轮要去给骆醒讨公道。
骆醒下地回来发现车不见了,跑了一段路才追上杨声,拉住后座,这憨厚老实的男人没前一天那么犟了,识好歹了,说你咋那么虎,这有什么公道讨的?
杨声说你凭本事吃饭,凭什么就给你硬扒了,当你好欺负就逮着你欺负。
骆醒嗫嚅了半天,吐不出俩字。
杨声想给骆醒双手扒拉走,也扒拉不过,只能瞪着双眼干瞅他。
杨声大少爷脾气,说白了就是脾气挺烂的,耐心有限,要不了两分钟就要发飙,骆醒却愣愣地笑了。
你气傻了?杨声一言难尽地看着骆醒。
骆醒说没,看了他一会儿,又说我挺高兴的。
杨声车也不骑了,下来盯着他看,说完了,真的傻了。
骆醒跟他解释不好,三十多岁了,第一次有人要给自己出头,还是个毛头小子,不论哪个角度,都足以让人失笑。
他只能掰过车子的方向,把杨声又载了回去,说还是得再想想。
杨声以为他是要想怎么讨公道,欢呼拍手转圈表示支持,没过一会儿冷静下来,觉得不可能——骆醒就跟个泥人似的,人人揉搓,还是别指望他自己能翻身了。
他问骆醒到底什么意思。
骆醒一开始还是不发一言,少顷才低着头说,是想想后面怎么赚钱。
杨声给他弄懵了,待看见他黢黑脸颊上那一丝几乎看不出来的红和躲闪的眼神,又听到支支吾吾的“还看我干什么”,终于明白了骆醒的意思。
他这是要主动翻身了。
杨声这个只会打架惹事,向来让别人头疼的主儿,在这一刻忽得有种“孩子终于长大了”的心态。
他早瞧见骆醒对月沉思了一晚上,原以为他又要郁闷个把年头,回归种地赶集,谁知人竟然想出来这么个打算。这会儿还没践行,都已经让他倍感扬眉吐气。
只不过,想法积极不意味着实际困难能很快随之消失。
楚南天写现实向的剧本,一本又一本,期待不断拔高立意,剧情走向则十分脚踏实地。他不准备让杨声的身份发挥作用,给角色关上所有门后,也并不想为之开一扇窗。
“绳子总是断在最细的地方”,他顽固地奉行这一点,并为静静流淌撰写了初版,同样也是定稿的结局。
骆醒不聪明不出彩,没有金手指,只是千千万普通人里的一员,他和杨声研究了许久,决定去隔壁镇的果树种植园打工,在那里讨教种植养护办法,并期望有一天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园子。
“尽管看起来没什么。”楚南天笑,“但对于骆醒来说,迈出这一步是一件很大胆的事情。”
这不是一个精彩的结局,相反,还会让人感觉有些许平庸——人设和剧情的安排上,其实已经有些脱离正常逻辑了,结局却要遵循现实走向——还不如荒诞一些。
但楚南天不在乎,他只写自己想要表达的东西,虽然结局普通,但这是对“年轻的不自由”最好的诠释。
“不论是骆醒还是杨声,最后他们都该知道了什么不是自由,并朝着自由的方向奔跑,这个方向是不被定义的。”
楚南天这么说给两位主演听时,陆一心很好地理解了他的意思,点头表示认同,严旭琢磨了一会儿,也“嗯”了一声。
看他表情不像敷衍,楚南天也不考他了,招呼了一声“收工,吃饭”。
前段时间忙得日夜颠倒,主演排除万难请了好几顿外卖表示感谢,他这个做导演的,按道理也得发挥发挥。楚南天是这么说的。
吴骏帮忙拎了成箱的酒去饭店,对此表示不确信,并猜测极大可能只是因为楚导自己想喝酒了。
他提前提醒了严旭,又想到这人好像不沾酒,便让严旭提前告知下陆一心——毕竟吃人嘴短。
严旭于是让彭凡备了点解酒药,出发去饭店前给了陆一心一片。
果然,饭桌上刚一杯酒下肚,楚南天就有点现原形的意味,开始劝酒。
他的酒品依然烂,但幸运的是,没烂出什么花样,只会发挥自己导演身份的余威,欺负下属。
秦跃这几个月的饭碗是他给填上的,上了桌就老老实实地抱着酒杯,被劝着稀里糊涂地仰头干了一杯,趴在桌上哼哼地不肯起来了。
陆一心能出演这部戏得感谢他的邀请,没以前那么木讷不说,打再见面那一刻起就乖巧听话,上了桌让喝几杯喝几杯,今天才刚喝完两杯,却被严旭拦住了。
“导演,他不方便再喝了。”严旭看一眼垂着眼睑的陆一心,主动碰了下楚南天的酒杯,“我替他喝。”
楚南天心说,你要替他跟我喝,我还不想跟你喝呢,你酒量不行。
话没说出口,严旭已经面不改色地一口干了分酒器,如果楚南天没记错,上一秒那里面还是满的。
男人的胜负欲就这么被勾起来了。
这会儿,陆一心伸手要拦也没用了,根本拦不住。
严旭看起来就是很少喝酒的模样,陪酒动作生疏,气氛到了才能勉强能算到位,酒桌标配的好话则一句都讲不出来。
楚南天大着舌头,不忘教导,“你这哪叫陪酒,来来来,我来跟你说说我刚进圈的酒局故事。”
陆一心一直分神听着,闻言想,以楚编剧的叙述能力,故事恐怕不短,可以消停一会儿了。
又想了想,他偏过头,角度很小,因而并不明显,往两人的方向看去。
恰好这时,严旭扫过来一眼,眼神因和他对视停顿了一瞬,随即张嘴做了个口型“还好吗”。
见陆一心愣愣地点头,他很快勾了下唇角,转回头跟楚南天说:“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