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按照拍摄进度,基本都在拍骆醒下地干活的戏份。为了符合人设,严旭的造型总是做成灰扑扑的模样,头发也已经很长时间未修剪过,每拍完一遭,乱得没形不说,还会裹不少灰尘进去。
拍摄结束一回到房间,他拿上衣服去冲了个澡。
秋冬季的天气总是说凉就凉,刚拍摄完不觉得,从浴室里出来就显然冷了许多。
严旭倒了杯水喝了一口,刚放下杯子,听见门被敲响。他先关上窗打开了空调,才走过去开门。
这么晚了,会来的只有彭凡。
严旭随手把门打开一个缝,走回到床边坐下,好半晌,没听到动静,他抬高了声音:“没人?”
似乎这话才是真正的开关,话音落了,门这才被轻轻推开,同时传来声音,“严旭。”
严旭转过头,还未起身,奶牛猫已经“喵”了一声,朝门外的人扑了过去。
陆一心站在门口,他只轻推了下门,门开得还是不大,从严旭的视角只能看见他的半张脸,听他又问了一遍:“我可以进来吗?”
“进来吧。”
严旭走到桌边,重新倒了杯水,转过身要递给陆一心。
但陆一心依然还在门口,他被在腿边绕圈的猫拦住了去路,怕踩到,他走得很慢很小心。待进到房间,顺利关上门,他才抬起头,看见严旭的动作。
猫黏黏糊糊地叫了几声,没得到关注便走开了,陆一心这才得以快步朝前,接过了严旭手里的杯子。
他只穿了一件宽松的黑风衣,衬得整个人很单薄,露出来的指尖被冻得通红,握杯子的动作有些僵硬。
严旭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一眼,听陆一心礼貌地说了句“谢谢”,然后从身侧拿出什么东西放到一旁的桌子上。
放下拎了一路的东西,陆一心改为双手握住杯子,看向严旭,“我…带了点汤给你。”
严旭低头瞥了一眼,是一个桶装的保温食盒,他没说话,又看向陆一心。
和严旭对上视线,陆一心看着对方表情平静的脸,发觉用三天的时间来组织语言、做心理建设,可能还是太短了。
他稍微挪开了点视线,“今天霜降,天气冷了,喝点汤会比较好。”
一说出口,陆一心少有的有点懊恼,这几天搜索到的信息,酝酿好的台词,一个都没能用上。
他想说“今天是霜降,天气转冷,南方习俗是要喝些汤驱寒,所以我给你带了一些,你可以喝点”,但开口的时候,思绪还在乱跑,明明已经在嘴边的话,一瞬间就都忘了。
而严旭仍微微低头,沉默地看着陆一心,并没有接话的意思。
陆一心的心脏因此沉了沉,不自觉地将未说出口的话补充了一遍。
说完,房间里便只有空调嗡嗡的送风声。
陆一心知道自己的借口很拙劣,没人关心霜降喝不喝汤,莫名在晚上去敲门只为了送碗可有可无的汤也很奇怪,但他找不到更合适的理由来见严旭。
严旭似乎也认为这个理由站不住脚,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道了一声“谢谢”。
椅子在桌子另一侧,没有人把它拉过来,严旭一动不动,也没有让陆一心坐下的意思,大概是想送客了。
看懂别人的眼色对陆一心来说是一件很简单的事,他也知道就此礼貌离开才是应该做的,可他没有。
他只是喝了一口水,视线缓慢地从自己的手上滑到严旭的脸上。
严旭便问他:“还有什么事吗?”
这回是明确要人离开了。
陆一心却也明确地说:“有。”
严旭似乎愣了一下,拿起水杯靠到了桌边,另一只手环在腰腹前,是一个聆听的姿势。
陆一心则放下了杯子,他握了握热得要出汗的手心,和那天拿着严旭塞给他的暖手宝时的没有太大区别。
“抱歉,严旭,我应该早点跟你说的。”一旦开口,便很容易说下去了,陆一心接着道:“不管是之前的事,还是跟你道歉。”
“但我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契机,不知道要怎么说。”
陆一心并不惧怕说出口,只是觉得可能会说不清楚,他没有尝试过在除了付年以外的人面前剖析自己,所以预设了很多种严旭感到不解,摔门而去的可能。
他不想在严旭身上冒险,这会让他感受到一种久违的畏惧,于是他宁愿把主动权交给严旭,“所以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我都会告诉你。”
“你能不能……”陆一心抬起头,直视严旭的眼睛,轻声问:“能不能原谅我,不生我的气了?”
他的眼睛里有一丝犹豫,大概是不习惯如此示弱,但更多充盈着的是清晰的笃定与坚持,就好像严旭的原谅于他而言十分重要。
严旭很难不觉得他很有诚意,也很难不为此动容,却还是没有说话。
在沉默中,陆一心的肩膀缓缓塌了下去,紧握着的双手也慢慢垂落松开。
严旭知道这是人在被拒绝后的正常反应,上一次与陆一心面对面,他差点也表现如此。
不过陆一心是由于被困扰着,思绪混乱,所以才对严旭冲动,造成那种局面,可以理解。
而严旭已经冷静了许多天,按道理情况会比陆一心好很多,此刻他却想不出该怎么回答陆一心才好,这是不应该的。
严旭想知道什么,想问什么吗?
应该是想的。
毕竟这几天他都在想,可如果真的要问,他又觉得没什么需要问的。
旁人提出的问题,每一条他都想过,但它们都不在细究之列,因为每一条严旭都可以很快做出解释。
陆一心不愿提及往事,并非是想愚弄他,而是不愿回忆痛苦。职场潜规则无处不在,娱乐圈本身也真真假假,许多黑料,包养也好,耍大牌加戏也好,都未经证实,仅凭一方的只言片语,并不能说明什么。陆一心冒着风险赴他的约,被他逼出一句“不是”,就已经代表了他对两人关系的在意。他们两人捆绑在一起,不论营销还是宣传,都只是为了工作,不存在委屈与否。
——这些都能解释,所以严旭都不在乎。
甚至自己那份未意识到未能说出口的喜欢,在看见同性恋三个字后陡然醍醐灌顶也没让他有多惊讶。
严旭很坦然地接受了这些,可也有不能接受的。
他没说真话,即便他只想看陆一心的作品和采访,也还是会不可避免地看见一些额外的东西。
严旭知道陆一心是什么样的人。陆一心表露出来的还是像多年前媒体形容的那样,性格很冷,刻板点来说,是一看就觉得会是很难动感情的那类人,别人向他走99步,他可能才会往前走半步,严旭自己和他相处了两个月,从没见陆一心主动展颜。
所以在严旭带着私心看了网友发的陆一心与董铭的相关帖子,看过那上面陆一心朝董铭微笑的神情、错身时一瞬即逝的尾指勾连的画面,便知道了陆一心的确对董铭付出了真心。
而严旭只是陆一心的朋友。
严旭不能接受,因为他无法不嫉妒。而这份情绪一时半会无法消解,他便难以以从前的心态去面对陆一心。
但他不该和陆一心计较,这不是陆一心的问题。
“我没生气。”
严旭走到一边,从挂着的衣服口袋里掏出了什么,又走了回去。
陆一心的眼神一直追随着他,看见那是一块木牌。
“陆一心。”严旭说,“这是付年让我给你的。”
付年前两天确实提过,要把她妈妈求来的木牌送给陆一心,木头香安神助眠,能让他睡得好一些。
陆一心便点了下头。
严旭:“付年是什么人?”
来严旭这里之前,陆一心已设想过如果他问的话会问些什么,并打过不少腹稿,可严旭总是会超出他的预料。
不过不难回答。
陆一心回答道:“她是我的心理医生。”
严旭看着手里的木牌,“她为什么要给你这个?”
陆一心也低下头看了一眼,很快说:“我晚上容易做噩梦,睡得不好,她说或许木牌的香气可以安神。”
严旭便把木牌递到陆一心面前。
陆一心没有急着接,他抬起头,看见严旭的目光微微偏移,似乎落在自己的肩膀上,但很快就移开了。
摸不准对方的意思,陆一心想了想,伸出了手,只是在他指尖触碰到木牌的一刹那,严旭握住手里的东西,胳膊往后收了收。
“陆一心。”
陆一心听见严旭又叫了他一声,音调沉沉的,他对这种反复感到懵然,“嗯?”
严旭:“看医生的话,是只做心理疏导干预,还是也需要吃药?”
“要吃药的。”陆一心仍然不明白严旭的逻辑,却还是有问必答。
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不过没关系,我现在情况不严重。”
严旭抓着木牌的手不易察觉地紧了紧,他看着陆一心认真的神情——对方似乎是真的把他的问题当做了考验,单纯地认为如果自己都能毫无保留地答出来,就可以全然获得谅解。
严旭也完全能趁此机会问很多问题,都会得到回答,当然,也可以恶劣一些,只要给出类似“你不要多想”“我只是在冷静冷静而已”这种不咸不淡的回应,陆一心就一定会惦记着,会再来找他。
可是不会明白他。
严旭轻吐出一口气,摊开掌心,再次把木牌递给陆一心。
陆一心迟疑着接过,刚把带着体温的木牌攥进手心,便听严旭说,“陆一心,我不想吓到你。”
这话没有什么安慰效果,且本身就足够让人感到惊吓,陆一心随即抬起头来看他。
严旭收回手,接着道:“也确实不想只是和你做朋友。”
话音落下,陆一心的眼睛慢慢睁圆了些,诧异和疑惑两种情绪在他的眼睛里流转,他好像听明白了,又好像没有听明白。
幸而严旭与陆一心相同,不喜欢说模棱两可的话,一旦选择开口,就一定会说清楚,不用陆一心费力去猜测意思。
“而且应该是我来说对不起,我没有和你坦白我是在琢磨自己的感情,让你误会了我在生气——不过,你还是不用觉得烦恼。”
话已经说出口,虽然因为说得突然,语义有点颠倒,但严旭终于不必再自持,不必再回避了。
他很认真地看着陆一心,说:“因为是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