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耽美小说>不净身【完结】>第38章 相拥

  “哪种?恋酒迷花、声色犬马,还是阿谀奉承、曲意逢迎?”柳芳倾压低伞面,往他头顶盖了盖,“你纵是瞧不起这种活法,也不必当面说出来。”

  说完仍是不痛快,柳芳倾踢起脚边水凼,不悦地往他脚上扫去。

  留君没躲,只轻轻一笑,手中不知从何处摸来一小枝迎春花,便又往柳芳倾耳边夹去。指尖留些雨水,沾湿了柳芳倾的耳廓,留君微微倾身,同他平视着,用指腹抹去那点水珠。

  “迎春,”留君挪回视线看着他,“回来时顺手摘的。”

  柳芳倾抬指挡下耳边那手,顺带往他手背拍了一把,留君眉头都不带皱一下,只平静地看着他。

  “你是真不怕疼啊,”柳芳倾伸指轻挑他的下巴,“罢了,瞧这可怜样,还是进屋去吧,莫说我恩将仇报,虐待你。不过说好了,只留你一夜。”

  许是雨中灯光朦胧,显得那人的双目过分深邃,又似微带笑意,柳芳倾同他对视片刻,就觉得那双冻冷的眸子中稍有些柔意,便要叫人被盯得面红耳赤。

  柳芳倾抹过水珠,往他双眼处甩了甩:“上药去了,傻子,在这儿发愣也不知冷,自己的身子骨还得要自己疼惜,不然看你往后挨了疼,谁可怜你。”

  话声才落,柳芳倾脚下一空,便又被他打横抱起。

  “哎……你!”

  留君说:“鞋湿了。”

  信他的鬼话!自己走好歹只是鞋湿,被这么抱着,浑身都要被他沾湿了!

  柳芳倾可不喜欢受寒,打嚏咳嗽那可都是一整天都停不下的罪,再加个流涕,觉都难睡安稳。

  这么一想,柳芳倾还是要挣,推他肩头便要跳下地去,留君只将他轻轻颠了颠,又收进怀里。

  “我不是瞧不起你。”

  闻言,柳芳倾一滞,倒也安分下来。

  他问:“那是什么?”

  留君静看他片刻,抬步往里走去:“自己想。”

  ——

  阮青洲不会水,段绪言是落水后才知道的。

  山间溪流不算深,唯瀑布口蓄着滩深潭,两人一下砸入其中,霎时便冲散了。

  阮青洲的衣袂分明飘在手边,段绪言左右都抓不住,循那方向游过些许,才知那人已向下沉去。他张臂摸见阮青洲沉坠的手,将人一把拖来,拥进怀中。

  混沌中夹着点窒息,阮青洲口鼻溺着,扑腾几下后,便胡乱地抓紧了段绪言的肩,却被那人掐过下颌,堵住了唇。

  口中一点气息渡来,阮青洲手中抓得更紧,就觉腰间那只手臂要将自己勒断,他推也不是,扯也不是,只能由那人搂着,再一齐被湍急水流冲向下游。

  可渐而渐之,渡来的气息少了,反还在向他索求,求得贪婪又暴戾,就连舌也伸来,搅入湿意同他纠缠。

  也不知是因喘不过气还是被吮得太疼,阮青洲一时半刻竟有种濒临死亡之感,在双唇分离时,他浑身都要软了,意识也渐溃散,抓附的十指自段绪言肩头松开,整个人就将无力沉下时,却被猛地一抱,拉出了水面。

  自瀑布口顺急流而下后,两人就被冲往溪石边上。阮青洲再有意识的时候,已被段绪言带到了一处洞口边。

  阮青洲迷迷糊糊地醒来,稍一挪脸,就靠进了段绪言的胸膛,才发觉自己正被他搂在怀里。

  雨夜里仅有的暖意也是湿的,他们相贴着,没有光也没有火。段绪言垂头看他,指腹自他面庞轻拭而过,带走了水珠。

  “周侧都是雨水,火折子也湿了,点不了火,殿下将就一下,就先这么取暖吧。”

  阮青洲头还晕着,浑身又酸痛,半点都不想动,也就靠躺在那怀中,嗅着山林的湿雨和土腥,冷时才打了个颤。

  段绪言微俯下身子,又将他往怀里裹来一些。阮青洲小臂上的伤不算深,血也冲淡了,只是两人浑身都带着水,没法给他包扎,段绪言也只暂先将那伤口处的水擦净了。

  “疼吗?”段绪言问。

  阮青洲将手臂收在腹上,没再让他碰。

  “利用丁甚引我到雨仁观,再随棺木进到坟地,那些人计划得很好,”阮青洲稍稍抬了眼,看着他,“看来今夜我若没死,你也活不了。”

  阮青洲说得没错。

  从发觉有人利用丁甚设局的那刻起,段绪言也猜到了,他就是这次刺杀计划失败后的替罪羊。而那个为了刺杀阮青洲、决心将他推出去顶罪的人,只能是刘客从。

  段绪言轻笑一声。

  “是啊,当初丁甚由我救回,亦是由我托养在风颜楼。今日我完全可以假借寻找丁甚的理由,将殿下引到雨仁观,再说服殿下跟着进入坟地,寻机刺杀,这套解释合情合理。无论殿下今夜能否安然无恙,明日此事传出后再稍加渲染,那个计划了这一切、又有意引殿下落入陷阱的幕后主使,最有可能就是我了。这么说来,现在我只能仰赖殿下的信任才能活着了,那么……”

  段绪言伸指往阮青洲的眉眼扫过,动作温柔。

  “殿下信我吗?”

  “宁枉勿纵,我不一定会再信你,但今夜你还有另一个选择,”阮青洲安静地靠着他,缓缓开口,“只要我一死,储位成了他们的囊中之物,你大可用我的性命去邀功,再用替东厂督主办事的名义投靠刘客从,说不定还能求个活命的机会。”

  “所以呢,殿下和我说这些,是在赌什么?”段绪言说,“赌我会不会舍弃殿下的性命,去向刘客从换一个渺茫的求生机会吗?”

  阮青洲问:“你会吗?”

  段绪言静看着他,突然将他肩背托起,又整个俯过身去,就将阮青洲实实地抱进怀中。

  他将下巴搭靠在阮青洲的肩上,轻声道:“这样的回答,够明显了吗?”

  胸口跳声剧烈,阮青洲一时怔然,说不出话。

  “我敢在殿下面前杀人,又在水中给殿下渡气,该犯的错一样不落都犯了,我不怕殿下责怪生疑,不是因为要杀人灭口,而是为了让殿下活着。”

  段绪言将手压在阮青洲的后颈处,不让他退离。

  “我能告诉殿下,知道丁甚下落的人还有刘客从,但殿下还要知道,既然今夜他们只是想用孩童先将殿下引到坟地上,那么第十一副棺材里放着金子有何用意,雨仁观怎么会卷入今夜的这场刺杀中。我和殿下有一样的疑问,也很想替殿下解答。”

  “可是殿下,”段绪言又将手臂往里收来,与他拥得更紧,“天明之后,我们就要分开了。”

  阮青洲眉头轻动,他头一回觉得胸腔都被占满了,那人竟是抱得这样紧,像是谁会随着日出消失一般。他道不明此刻这种情形该用什么词来定义,包括段绪言向他倾倒来的情感,似乎早就不能以主仆之情来指代了。

  那该是什么?阮青洲觉得这个答案触犯了禁忌,他不想明白。

  头疼欲裂,他合起眼,在那人给的温度里昏沉起来,洞外雨声似也渐渐止息,和被风吹跑的尘埃一般飘远了。

  他听见段绪言的呼吸,胸腔里的跳动,还有一些听不清晰的话语。恍惚间,便觉得抱着他的手松开了一些,风往两人的胸膛中间钻来,湿湿冷冷。

  前额又落下一点暖意,他撑起眼帘,最后看了一眼。

  段绪言与他贴着额,说道:“我会把性命交给殿下审判,这是我最大的忠诚。”

  ——

  阮青洲在东宫的寝殿中醒来,醒时天色已晚,御医方才退殿,尉升端药进门,恰好见他扶臂坐起了身。

  “殿下手臂有伤,又泡了水,所以身子有些发热,御医来看过了,幸而没什么大碍。”

  阮青洲按了按额心,声音稍哑:“我躺多久了?”

  尉升将药递过:“殿下昏睡了近一日,明日便是上元节了。”

  “这一日都发生了何事?”阮青洲接来药碗,嗅见那味便蹙了眉。

  尉升看他喝完,方才说道:“昨夜属下和赵同知甩开人后,分头去寻殿下,到瀑布口见一地箭矢,就顺着水流寻人,正巧遇见了严九伶,便一同将殿下先送到了北镇抚司,可待到再返回坟地时,地面尸体均被清理,坑口已填,多出的那副棺木也没了踪影,棺材里的男童都还安然无恙,属下便让锦衣卫先接手了。”

  阮青洲心头一跳,问道:“严九伶呢?”

  尉升稍显犹豫:“他……回宫后陛下得知昨夜之事,龙颜大怒,详问之后严九伶自认是他将殿下带至城西的,所以陛下便下令先将他关进刑部大牢,听候发落。”

  阮青洲攥紧被面,沉默了片刻。

  把生死交给他来审判。正如昨夜说的那样,段绪言当真这么做了。

  阮青洲只觉胸口压抑,却也带些隐隐的愠怒,手指再又习惯性地往虎口和掌心掐去,掐出了指印。

  刑部大牢是什么地方,严九伶怎么敢?

  门边忽起叩响,宫人进门通报:“启禀殿下,赵同知求见。”

  ——

  阮青洲披了件大氅,直接让人进了寝殿,赵成业进门行了跪礼,很快便切入了正题。

  “殿下遇刺一事不知如何在皇都传开,东厂一早便到雨仁观抓人,但臣先行一步,除却雨仁观住持尚未寻到以外,观中的其余道士已被收进诏狱,刘客从来要过人,臣暂以指挥使不在北镇抚司、无权交人的借口推托了。”

  阮青洲问:“查过雨仁观吗?”

  赵成业说:“雨仁观于去年五月建成,观中住持人称尊地道人,未曾向外透露过真名,传言称这位法师能让白纸显龙,方才引得信众慕名而来,半年内香火鼎盛。”

  尉升问:“白纸显龙?”

  赵成业说:“顾名思义,白纸铺陈地面,落雨时念咒,纸上便会显出龙形。”

  尉升嗤笑,道:“若事先用明矾水在纸上画出龙形,待纸干后再遇水,自然会显出原先画好的龙形,这种传递密信时用的把戏,倒还真能唬人。”

  阮青洲的心思却不在这之上,兀自问道:“雨仁观借男童压邪,便是从正旦开始的?”

  “是,”赵成业说,“当时雨仁观称神像被砸后,崎山一带的百姓突染痢疾,寻来男童压邪后几日,雨仁观便会派发压惊茶,让染病百姓留宿观中,病情如此才有好转,但未过几日,归家的百姓便又发了病,不过染疾的多是孩童和老人,那些同为本家,但忙于春耕、宿在城外的男子妇人倒是相安无事。”

  阮青洲看向手边茶水,叩指沉思。

  “说说昨夜放置棺材的那片坟地。”

  赵成业道:“那片坟地不是荒地,原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梁奉买下的地,后来当作施善,开放给皇都百姓,让他们自行划分地界埋殡,因而那块地相当于是一片坟田,有些立了碑,但多的是只堆了个坟包的墓,怕误犯尸骨,臣不敢轻易下令挖地。”

  阮青洲说:“那便带抬棺匠去指认,确保无误后再动土挖地,另外,我要到北镇抚司一趟,面审人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