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耽美小说>不净身【完结】>第14章 解局

  让尉升退下后,阮青洲便坐在案前撑头休憩,但思索得过于认真,他也不曾发觉有人靠近身侧,直至额边有热意钻入,他才被惊扰着醒了神。

  段绪言就跪坐在他身后,伸指替他揉着额头,说:“殿下头又疼了?”

  “休息片刻便好,”阮青洲抬手轻拨开段绪言的指尖,“你守了一夜,不必伺候了。”

  被拨开的手又往那人前额探去,摸见一点低热,段绪言说:“可殿下还病着,如此烦扰,头疼如何能好?”

  阮青洲合眼养神,道:“有些事不可名状,须得早些想通。”

  看他手间掐出的淤红指印,段绪言指尖蠢动,捻起袖口摩挲了几下,有意说道:“殿下也觉得奇怪?”

  阮青洲稍抬眸,朝他看去:“你觉得哪里奇怪?”

  “奴才是不了解那几位侍郎大人有何关联,但仅谈摆件一事,奴才就觉得奇怪。”

  “说说看。”

  段绪言说:“桐月枉死,锦衣卫为确认桐月身份才去了趟风颜楼,正好就遇到了朱庭济。但听柳东家所言,朱庭济上门更换摆件时与锦衣卫起了冲突,可新摆件并无异样,他大可任由锦衣卫查验,缘何要多此一举引起锦衣卫的注意呢?他这么做就好像……”

  阮青洲接道:“好像本就想让锦衣卫注意到他,或是注意到那批摆件。”

  经他这么一说,阮青洲觉得平顺许多,前几日忙于协调六部,他无暇细想,竟忽略了如此重要的一点。

  无论是桐月的死,还是被放在钱宅书房的摆件,又或是朱庭济次日上门的举动,都是在引导锦衣卫发现摆件和风颜楼的关系,从而查到朱庭济的身上,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而且,阮青洲是因为先一步发现了风颜楼摆件的异样,才会顺理成章地循着钱宅书房的摆件想到风颜楼,可若是他前一夜没有注意到雅间内的摆件,又或是没去过风颜楼,什么都不知道呢?

  阮青洲再又深思,段绪言似是听见他心中所想,说道:“奴才又在想,殿下提前发觉风颜楼摆件有异一事实属意外,应当也不在凶手的意料之中,所以凶手在书房放置摆件,应当是为了让人以为钱尹在用这种方式藏金,可若是根本就无人注意到书房的摆件呢,那么朱庭济在风颜楼外刻意惹人注目,又有何意义?况且朱庭济分明与此案有关,何故要引火烧身,而且就算锦衣卫注意到他又如何,寻到尉侍卫那日说的当铺吗,再然后呢,他们让锦衣卫寻到当铺是想做什么,奴才不明白。”

  阮青洲自语道:“寻到当铺后,锦衣卫自然会去查当铺房契,也就会确定,摆件之事确实与章炳有关。”

  “但奴才记得那日赵同知分明在说钱侍郎的死与章侍郎有关,既然章侍郎和凶手是同谋者,那么在杀死钱侍郎之后,凶手为何要故意留下摆件作为引导,让一切证据都指向章侍郎呢?”

  段绪言看似在发问,实则在替阮青洲梳理思路,他要让阮青洲想到,凶手利用摆件和风颜楼设了个局,只要锦衣卫能发现摆件和风颜楼的联系,再顺着朱庭济查到当铺,就会根据官府备案查到当铺的所属者是章炳。

  到时整件事就像是章炳为了利用钱尹顶罪而设计的一出好戏,如此一来,贪污税银主犯的罪名自然就先落在了章炳头上。所以章炳才是被选中的那个替罪羊。

  但这个局在设计完成之前,他们已经恰巧知晓了这个计划中的某一环,而这一环,便是今夜货队准备去做的事。

  所以这批摆件不是要被移送至更安全的地方,而是别有用处。

  阮青洲顿悟,说道:“你去命人即刻备车,我有话要和赵成业谈。”

  “殿下一定要亲自去吗?”段绪言问。

  阮青洲说:“此案关系重大,能亲自跟进自是最好。”

  “若是如此,奴才也能跟着殿下吗?”段绪言抚过阮青洲的衣袍,再又将袖下那手牵进掌中,按得轻柔。

  “殿下身体抱恙,奴才身微力薄,不知还能替殿下做些什么,只想跟在殿下身旁侍奉,殿下带上奴才可好?”

  ——

  夜风穿堂而过,廊下灯笼轻荡,一如穿行于荒野间的灯盏,晃动时,映亮了乱颤的枯枝杂草。

  一队人马行过城外荒郊,车轮碾过尘土,将道旁的枯草刮出声响,板车载物,压出的车辙再由身后随行的人抬脚抹去。

  云淡,月更明,车队踩着影,最终止步于一处坟地,为首那人抬手下令,后方就有来人提铲上前,扫开平铺于碑后的杂草。见地面露出早先挖好的土坑,众人开始有条不紊地卸车、抬箱。

  朱庭济也在货队中央,见状,他小跑至队伍前,对领队说道:“丁爷,您瞧,货也送到了,这最后一笔账款是不是也该……”

  那人道:“事还没算全部办成,朱掌柜已经迫不及待想跑路了?”

  “那没有,”朱庭济笑了笑,“我没丁爷的本事,自当贪生怕死一些,拿了钱,事一办成,我也好跑得快些不是。”

  沉默片刻,男子转头看向朱庭济,稍点了点头:“也是,不过近来我家主子有了新的吩咐,我都忘了同您说一声了。”

  朱庭济略有些为难:“什……什么吩咐?”

  男子朝他稍勾了手,朱庭济侧耳过去,男子慢腾腾地伸手把住朱庭济的后颈,将人压近。

  夜中,就见男子垂眸露笑,旋即一声出鞘铮响入耳,寒光于掌中乍现,猛然间就往朱庭济颈部捅去。

  双瞳撑大的那瞬,匕首已扎入朱庭济的侧颈,刀身剌出时,浓血瞬时喷涌而出,朱庭济一手捂着汩汩冒血的刀口,慌忙退后,倒坐在地,满面皆是惊惧。

  “丁……丁耿你……”

  丁耿缓缓朝人走近,转着手中匕首,面无表情地抬腿踩住那人的胸膛,正欲蹲下再落一刀时,一抹冷光自草木间钻来,直袭右腕。

  箭势逼人,生生将腕部穿透。匕首被惯力冲甩开,丁耿咬牙忍痛,回神朝那处看去,却听坟边哀声惊起。

  一抹飞血溅向黄土,刹那间,周侧刀光四现,一片黢黑人影越过灌木直压而来,封死了八方。群人自车底亮出兵刃,可稍一抵抗,便被架在脖上的刀锋震住了神。

  短暂的动乱过后,一阵肃寂,唯剩风声卷叶,锦衣卫已围守成圈,又侧让出一条道,阮青洲自暗影处行来,于人前停身。

  那旁,朱庭济已咽了气。尉升上前去探脉搏,回身朝阮青洲示了意。

  阮青洲双目冷峻,道:“把人押来。”

  尉升转头折了丁耿的腕,将那人双手反扣在腰后,束了链,再又提着他的衣领,带至阮青洲身前。

  一盏提灯被人抬高,靠近丁耿的侧脸。不论样貌,单讲身形,便能认出丁耿就是那夜冒充钱府管事的人。阮青洲留意了几眼,问道:“叫什么名字?”

  “丁,单名耿。”

  阮青洲问:“忠耿之‘耿’?”

  丁耿不屑一顾地笑了笑。

  阮青洲又打量他片刻,叫来了段绪言:“九伶,认人。”

  段绪言应声上前,借光看着这张脸,却凝神许久。

  眼前这人虽与丁耿同名同姓,但看着面生,阮青洲大抵也是没认出这人与宦官丁耿是否有关,才会唤他过来。不过段绪言确实不认得这面容,可这人看上去与宦官丁耿年纪相仿,他不认为这会是个巧合。

  “如何?”阮青洲问。

  段绪言退回阮青洲身侧,摇了摇头,却又用眼神朝阮青洲打了个暗示。

  他说:“奴才是不认得此人,但应当有人认得。”

  阮青洲意会,先朝丁耿看去。

  “虽说丁母病弱,甚儿年幼,”段绪言回头盯着丁耿的神情,刻意放慢了语速,“但还是让他二人改日来辨认一番更为妥当,况且甚儿如此仰慕殿下,想来也不会不同意的。”

  眉头蹙动,丁耿朝阮青洲瞥去一眼,又神思恍惚地垂了头。

  段绪言同阮青洲一齐挪开眼,对上了视线。

  又听坟地锤响阵阵,冬夜几道阴风刮过,怵了寒鸦,飞翅扑打林木,落下哀鸣,惊似驱鬼的傩声,恰时再起几声铿响,封箱的锁均被砸开,便听垂首那人忽然出了声。

  “阮青洲,”丁耿哼笑一声,“你觉得这个地方,来对了吗?”

  烂锁拆下,锁扣翻起,箱盖相继打开。满箱的摆件露于月色下,佥事逐箱计数,数到第十一箱时,却停步在地。

  丁耿抬首看向阮青洲,说:“我们在钱氏祖坟动土,原先想埋的是十箱金摆件,今日你再细数一番,多出来的第十一个重箱,你猜里面装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