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恒托着下颌,定定看着镜中的自己,迷茫又好奇地探究自己眼底无法言明的情绪。她竟嫁给了一个凡人,也变得越来越像一个人了。

  可不知怎么,那日道士的话又油然而生。的确她一开始是想要借助宇文护来恢复自己的法术,从而离开这里回到青丘。但事态已不由她之前所设想的那样发展,而与宇文护之间的相处之中她更是深陷情网。

  哎,恐怕是离不开了。陶恒瞧着铜镜里的自己,认命地无奈浅笑。

  才一转头,就看见宇文护从外而来,笑意盈盈地盯着她。“太师夫人看什么这么入迷呢。”他心情甚好。大婚后第一天上朝,便有人弹劾他铺张浪费,无视皇家威仪。他居然欣然接受,并不气恼。

  “我在想,等会儿回府,阿爹是不是要把你扫地出门啊。”陶恒听杪夏讲了,这次大婚可算是狠狠打了宇文觉的脸面。

  宇文护用堪比皇家礼仪迎娶独孤恒,宇文觉自然气愤,但又能如何。而独孤信忠臣一个,也着实两难。一个是自己亲生女儿的婚典,一个则是国家大义。只好在朝堂之上不给宇文护好脸色了。

  “无妨,只是我今日恐怕不能陪你回府了。”宇文护面露歉意,挨着她坐在妆台前,闻着陶恒淡淡的发香,心神往之。

  陶恒也不太在意。“也好,省得我夹在你和阿爹之间为难。那你自己小心点。”

  “是,谨遵夫人命。”宇文护偷了个香,抱着她不松手,两人笑在一处。

  独孤府府前,宇文护在马车之上目送陶恒进府。才看她倩影入府,脸上的笑容却渐渐消失,放下车帘一瞬,哥舒得了令遣退车夫,一跃而上马车,挥起马鞭扬长而去。

  陶恒却又走出府外,看着宇文护的马车远远离去,表情难得凝重。她知道他要去见谁,可是心底却没来由地有些不安。

  杪夏看她神色,以为是怨怪宇文护未曾陪同她一起回门,忙替姑爷说好话。“姑娘,老爷的脾气您也知道,姑爷这么做也是为了不让您为难呀。您就别怪他了。”

  陶恒倒打趣地看向她,“现在就替他说话了,那以后我和他吵起来你帮我还是帮他啊。”她一听杪夏的意思,就知道她想多了。

  “姑娘,杪夏当然是帮您的了。再说了,您就算真和姑爷吵架了,姑爷还不是把您哄的妥妥的嘛。”好嘛,反被杪夏玩笑。陶恒瞪她一眼,倒也不反驳,傲娇地抱臂走回府内。

  独孤信背手站在堂上,看着孤身一人回门的阿恒,气上加气,怒火中烧。

  “怎么!娶到你之后连回门都不陪你来了吗?”他不由想起前几天赵贵亲自登门,同他说起的话来。如今一看似乎不假。

  陶恒摆着笑脸走上前,想挽过独孤信的手臂,“阿爹,你也知道他现在不太方便来独孤府。”却不想被他躲开。

  “是不打算认我这个岳父大人,还是利用完你就打算冷待你啊!”独孤信提高音量,震聋发聩,吓得杪夏一个激灵,连忙低头不敢言语。

  陶恒手僵在半空,心里不住思忖。不就是大婚典礼的事吗,怎么会扯上利用她的事?又是哪来的流言。她眉头一紧,想着宇文护去见的人。

  “阿恒,我就问你一句实话,他是不是对你不好。”独孤信担忧反问她,缓和下脸色搭上她的手。

  草舍之中,宇文护与对面那人对坐烹茶,只是茶水已热气腾腾滚开,却无人动弹,看来谁也不愿各退一步。

  “长姐,若要借我手除掉宇文觉,知会一声便可,我们的约定自然还作数。又何故与赵贵联手呢。”宇文护特意在长姐二字的称呼之上加重语气,目光凌厉,气势十足。

  对面坐着的正是独孤般若,她手中把玩精致茶杯,神色淡然,丝毫没有因为宇文护愠怒的气场而受到影响。她妆容雍容华贵,眉眼微挑。“凡事讲究名正言顺,太师一直未曾称帝不也正是被这四个字所牵制了吗。”

  宇文护在朝廷中一手遮天,倒是从未见过能如此洞悉他人心思的人。独孤般若算一个,并且十分厉害。而现今朝堂局势也是越来越匪夷所思。

  自独孤信与他结为姻亲之后,宇文觉已开始对独孤信疑心,前几天也将大宗伯一职交与赵贵,摆明了分权。而宇文觉更是自掘坟墓,没有子嗣,又性情暴虐,底下大臣敢怒不敢言。宇文觉下台不过是早晚的事了。但自己眼下却只能静待机会。

  若在以前,他才不在乎什么史书评价,更不用看他人脸色。但现在不同了,他绝不允许别人诋毁恒儿。所以他要等。

  但是独孤般若为了那个预言却不惜利用任何人。哼,赵贵那个匹夫,迟早被她玩弄于鼓掌之中。

  “赵贵受你挑拨,欲与我分庭抗礼,出兵勤王。然后便可再借我之手,除掉赵贵,进一步削弱宇文觉的力量,到那时再坐收渔翁之利,也能顺理成章扶植宇文毓坐上皇位。”宇文护任凭水开,茶盖被滚水撞得砰砰作响,茶水点点溅在案上。

  般若却并不附和,反而纠正他。“不是削弱宇文觉的力量,而是要借此机会连他一起除掉。”她仿佛是在说一件寻常事,风轻云淡。

  宇文护唿地笑了,眉眼之间少了一些戾气。“宇文觉昏聩无能,也是时候退位了。至于赵贵,你有的是办法解决。”

  “但是!”他突转语气,“你不该再牵扯上你妹妹。”宇文护知道,独孤般若是在逼自己出手。

  赵贵挑拨离间,既挑拨了他与独孤信之间的关系,更是离间了独孤信与宇文觉。不得不说,此计甚妙。已见成效。

  宇文觉这个蠢货。

  独孤府内。

  陶恒张张嘴,看着独孤信忧虑的神态,狐狸眼微转,不知道该怎么说。

  说什么啊,闺房之乐这种事不好开口吧。

  宇文护在床上倒是对她挺不好的。陶恒心中嗫嚅,嘴角有笑意泛出。独孤信看她迟迟不愿回答,自然当真。怒地在厅堂上来回踱步,想将这婚事作罢,可现在木已成舟他只能悔不当初了。

  “阿爹,你又听了谁胡言乱语啊。”陶恒看他急成那样,连忙开口。“宇文护是不是待我真心,您还看不出来吗。”

  独孤信一愣,慢慢冷静下来。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对,“真的没有?”

  “当然了,我像是被人冷待的样子吗。”陶恒挽上他的手臂,慢慢解释。“宇文护对我很好,阿爹,您就别担心了。”

  “那就好。我本来就不是很满意这桩婚事,若不是你执意坚持,我是不会同意的。”独孤信神情才算渐渐平和下来,但又气得吹胡子瞪眼。“既然对你很好,怎么连回门都不陪你一起来啊。”

  陶恒哭笑不得,“阿爹,腿长在他自己身上,他有事不能前往,我总不能逼他吧。况且,阿爹,我可听说了。圣上已分了您的权,想来是已经忌惮您了。若是他这时陪我回门,您是想让圣上削了您的职吗。”

  独孤信微怔,偏头看了自家女儿一眼,“他教你的?”

  陶恒忙忙点头,讨好地亲昵靠着他。

  “算他有心。阿恒,既然你已是他的妻子,那你就要多劝劝他,为了阖家安稳,不要再做那些不切实际的梦了。为了你他也该好好考虑一下。”独孤信语重心长地告诫她。

  “阿爹,我从不过问政事,也不想因为我的原因让他放弃什么。做与不做都是他自己的选择。”陶恒却表明了立场,难得严肃。

  独孤信倒不知道阿恒心中是这样的想法。他不免悠悠叹气,哎,女儿大了,管不动了。一个比一个有主见呐。

  草舍里。

  “自她嫁给了你,就与这些脱离不开了。除非你对高位不再迷恋,不再执着于帝位。”独孤般若随即开出条件。

  她的意思很明白,只要宇文毓顺理成章成为皇帝后,他得将手中权力彻底归还,不再争权夺位。

  “呵,宇文毓那个懦弱的人适合当皇帝吗?”宇文护冷笑看她。

  独孤般若也不辩驳,“这就不是太师你要操心的事了。待他登上帝位,我会让阿毓看在我的面子上留你一命,再让他封你一个富庶的封地。这样你与阿恒也就可以安安稳稳度日了。”

  “我若说不呢。”宇文护自信,他若想要争,独孤般若并没有多大把握能赢他。

  “那就拭目以待。”她起身便走,但才至草舍门前,就听到宇文护低声应她。

  “我会考虑。”

  一抹了然的笑容跃然于独孤般若脸颊之上。

  陶恒才出独孤府府门,就看哥舒驾车而来,停在面前。

  哥舒将车停稳,下车恭敬同她行礼,并将马凳安放在她眼前。只是没想到宇文护倒亲自下车迎她。

  “夫人,为夫来晚了。”宇文护冲她伸手,眼睛神采飞扬。

  陶恒傲娇地扬着下颌,纤手与他紧握,柔唇轻启。“不早不晚,刚刚好。”

  “嗯,刚刚好。”宇文护笑意更深,“我们回家。”

  “好,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