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耽美小说>落俗【完结番外】>第51章 太阳出来了应该会没事

  救护车急促的鸣笛声响了起来,将不知道什么时候沉沉入梦的程一拉回了现实。

  他窝在副驾驶位置上,睁开惺忪的睡眼,看到了挂着雨珠的挡风玻璃,玻璃外医生护士忙碌着,从一辆救护车里抬下一张担架床。那床上躺着不知名的陌生人,看起来才二十岁出头的小护士站在台阶上一边招手一边喊着“快来快来,把他推走,别堵着通道”,顺着她招手的方向看过去,两个护工跑着推着车进门。

  那门上亮着红彤彤的两个大字——“急诊”。

  这两个字在程一这里,显得有点刺眼。他在车里缓了缓神,等完全醒过来了,张嘴问了一句“到了吗”,却突然发现车里只有他一人。

  周肆人呢?

  留他一个人在车上睡觉?

  程一低头看了眼时间,都6点过了!周肆真的留他自己在车上睡觉?!他拿起自己的手机,一边拨打周肆的电话,一边解开身前系着的安全带。

  电话接通得很快。

  “喂?醒了?”周肆在电话那头问。

  “你在哪儿?”程一没和周肆寒暄,他着急地推开车门。

  身边传来的声音和手机里的声音重叠在程一耳边:“别下车。问了,在住院部那边,我们停地下去。”

  程一循声看过去,看到周肆站在急诊部旁边的花坛边,指尖捏了根烟。那根烟在程一望过来的时候,被周肆掐灭了。周肆把烟丢进了花坛边的垃圾桶里,拉开车门,回到车上,目光在程一脸上停留了一下,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程一:“你刚刚去哪儿了?怎么没叫醒我?”

  周肆:“我看你一路睡得不安稳,下高速了才好不容易睡沉了,所以就没叫你,我自己下车打电话去了。”

  程一:“给我妈打的?”

  周肆:“对。问下咱妈现在在哪儿,顺便给她说声我们到了,一会儿就上去,免得她老人家两边担心。”

  被周肆这么一说,程一才发现自己一路上只顾着担心人怎么样,倒没有周肆想得那么细。

  他噤声看着周肆。

  “怎么一直看着我?”

  周肆发动车子,倒车出来,分神看向程一。

  “就是觉得你叫咱妈叫得真顺嘴,八字儿还没一撇呢,万一老人家不同意呢?!”

  “不会的,老爷子和……”周肆顺着程一的意思,改口回来,“老爷子和伯母,都喜欢我和融融喜欢得很。”

  周肆冲程一挤眉,春风得意。要不是老爷子出了事,程一可能真要把他抓到老爷子面前对质,看看是不是真喜欢。

  车被开去地下停车场,程一低头看着手机,给卫恣发了消息,叮嘱他这个早九晚六的老板一会儿带着小野花去自己屋里接下融融,至于自己因为程父进医院回家,他潦草地概括成了“家里有事,回P城了”。

  发完短信的程一突然抬头:“肆哥。我妈有说,爸爸他,情况怎么样了吗?稳定下来了吗?”程一试探地开口。

  “没、没说。”周肆想了想,没给程一说程父还在ICU的事,“我们先把车停了,再一起上去看看吧。”

  “好。”程一发觉了周肆的欲言又止,他更着急起来,但自己好像除了着急也没别的能做的。

  周肆找了个离电梯比较近的空车位停车。这个P城的医院他也不是第一次来了,之前程父生病,他们那镇上的医疗条件不行,他就把程父转到了这边。

  这次嘛,可能有了上次的经验,这病又来得凶,程母就直接做了主,把程父转来城里了。

  不过,这是周肆猜的。

  他没敢给程一说,程一没经历过这种事,光是接起电话听到老爷子晕了,人就被吓得一愣,老爷子真要有个什么,程一怎么受得住?到时候别说程一了,就是他,都不知道要怎么办。

  他一直把程父看作比自己亲爹还亲的人。

  送自己那个人渣亲爹走的时候,他心里是庆幸的,庆幸他们两父子各自解脱了。

  但是他还从来没想过,如果送老爷子走的那天真的来临的话,他心里会是怎样的情绪。

  难过的?不舍的?空落落的?

  可能都有。

  周肆停好车,还没来得及喊程一,程一自觉地一言不发地先下了车,他皱着眉头小跑起来,要去按电梯。周肆一把拉住从自己面前跑过的程一,他把人牵到自己身边,目光落在了程一的脸上。他仔细观察了一下程一,看到了他没藏住的担忧的眼神,眼里还残留着之前的悲伤,眼角连着脸颊上还有一道泪痕,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流的泪珠子。

  刚刚周肆在坐回车里的时候就看见程一的脸颊上有一点奇怪的东西,只是当时他没看得这么清楚。这次看清楚了,却没来得及在自己裤兜里摸出纸巾替他擦擦。

  “怎么了?”

  程一是没工夫跟周肆在住院部楼下唱什么温情脉脉的戏的,他现在满心都是他的父亲。他迫不及待地想上楼去看看情况,所以他语气很不耐烦。

  周肆感受到了程一的着急,他捏了捏程一的手,找了别的话题,一边转移程一的注意力,一边问出自己心里的疑惑:“程一一,刚刚做的梦,不太好吗?”

  刚刚做的梦……是啊,程一是做了个梦,一个不太好的梦。

  梦境把几年前令人绝望的一场情事重演,他实在不想再回味一次了,但那些话就一直在程一耳边回响着。

  程一点了点头,承认那的确是一个不好的梦,转身拖着周肆去电梯前,按下按钮。电梯从七楼下来还要点时间,趁着这个空隙,程一补充了一句:“还行。”

  “什么还行?”

  “我是说,那个梦还行。”

  周肆看着程一脸颊上的泪痕,不以为然:“你说谎了,程一一。”

  程一像是被他揪住了后颈的猫儿一般,后背渐渐僵硬起来,目光也闪烁了起来。程一不和周肆眼神交流,也不去看周肆,心虚得很,甚至挣了挣被周肆抓住的手。但周肆没有放开程一的手,还得寸进尺地当着程一的面,用自己的五指扣住程一的五指。

  十指相扣,掌心温热相贴。

  “?”程一心里挂着事儿,没和周肆再计较他的动作,在电梯到了的时候,忙拉着周肆上电梯,再驱使周肆按了楼层,才把话题带回来,“什么说谎了?”

  电梯门合上,逼仄的空间留给了这两个人。周肆终于有机会了。他空出来的手指又一次回到程一脸上,他的手指轻轻地替程一抹了他脸颊上的泪痕。

  “是什么不好的梦,让我们程一一都哭了?嗯?”他故作轻松地温声问道,像那种幼儿园的老师和新报到的小孩儿说话一样,满是耐心,又满是温和。

  倒把程一弄得不好意思了,他觍着脸笑起来,跟着嘴硬了句:“哪哭了?”

  “好好好,没哭。不过还是得让我擦擦,不能让咱妈看见。老人家最怕眼泪了,见着一点,都能跟着哭起来。”

  程一吸了吸鼻子,仰着脸,让周肆给他擦干净脸上的泪痕,等周肆说“好了”,才嘟囔了一句:“我妈哪有你眼睛尖啊。她看我才不会这么仔细,她那一颗心都扑在老爷子身上了。”

  “嗯,”周肆点了点头,带着玩笑的语气,“我的一颗心也都扑在你这儿了,所以看你看得仔细。”

  程一白他一眼:“滚。”

  程一刚骂完,电梯停在了二楼,从门外上来了一个拄着杖的老人,老人的眼睛紧盯着程一和周肆相扣的手,他眼里对两个大男人十指相扣的嫌恶显而易见。

  周肆视而不见地牵着程一,程一抿了抿嘴,满意地抬头看着周肆。

  “多笑笑,宝贝儿。”

  不知道周肆是不是故意说给谁听的,反正他是贴着程一耳朵说的。说的声音没有刻意压低,能让站在电梯里的老人听得清清楚楚。老人笨拙地往门口挪了两步,想要和身边的人拉开距离,那佝偻的背也渐渐僵直起来,似乎是真的发自内心地厌恶。

  但程一的目光移开了,他在国外待久了,慢慢学会了对身旁人的异样眼光视而不见,也自然地往周肆怀里靠了靠,小声说:“好的,肆哥。”

  说实话,程一确实因为周肆这么一出接一出的玩笑而放松下来,他有那么一瞬间都快忘了自己来了什么地方,忘了他下一步走进的空间里会在他眼前呈现怎样的绝望。

  不过即便是令人害怕的结果,也有周肆替他挡着,他好像没什么好怕的了。

  周肆一直就是他避风的海港,那年是,今年也是。而周肆似乎一直都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晰,在电梯把他们送到了楼层以后,他放开了程一的手,领着程一走出了电梯。

  白墙压抑地向前延伸着,四下静谧得很,窗台上的绿植孤单地迎接着今天早起的太阳,原本是生机勃勃的样子,放到这里反而显得更死气沉沉了。

  周肆似乎对这段路很熟稔,大步流星地带着人穿梭过行色匆匆的医护人员们,没有把目光分给别人。

  倒是程一,不太适应。

  他在国外几乎没去过医院,真有个头疼感冒的时候,也都是自己在家里等着抗体战胜病毒。有一次他发了高烧,预约了个私人医生,还没等着医生叫他去看病呢,他的病都快好全了。

  他寸步不离地跟在周肆身后,走过这层楼的走廊,这层楼好像和别的楼层不太一样,没有他想象中的病人的痛呼,也没有病人家属的喧闹。这里到处都是安安静静的,好像连呼吸都变弱了。

  要说声响最大的,是来往匆忙的脚步声,护士眉头紧皱,连带着路过的人也变得紧张起来。旁边偶尔出现的家属眉宇间的担忧远远多于眼里的疲惫。

  “快,让让。”一个护士拿着东西从家属中间穿过,去了一旁的准备室。程一心头才松下来的那根弦突然又在这里被拉紧。

  周肆看他落在了后头,回头牵了他的手,他侧头就能看到玻璃后的监测室里的心电仪,耳边传来平稳的“嘀嘀”的提示音。

  这应该算是这层楼里最平静的一个早上了吧。

  最先打破平静的,是周肆的手机振动声。他一手接起电话,一手牵着程一在走廊尽头转了个弯,让程一看到了藏在平静后的凶险场景。从走廊转过来,是临时为危重病人设的抢救室。这里边不停传来护士报数的声音,三两个护士和医生一同站在一道玻璃墙后,他们沉着冷静地呼喊着每个指令,努力地对一个病入膏肓的人做着可能是徒劳的急救。

  未多时,刺耳的心电长音在整个走廊响着,像是在发出令人绝望的哀鸣,在宣告着什么离开了这个世界。

  程一的脚步突然变得沉重起来,他甚至忘了怎么迈开下一步,他怕他走几步,走到自己父亲的抢救室外,会看到同样的场景,会听到同样的哀鸣,甚至怕这里面躺着的病入膏肓的那个人,是他的父亲。

  “人没了?”程一停步,像是第一次经历死别一般,他扭头看向周肆,像找不到路的孩子一样,指着那面玻璃。

  周肆仍然接着电话,他和电话里的人说了句“稍等”,然后他站回程一身边,挡住程一的视线,把程一指向抢救室的手移到前方:“是那边。”

  然后周肆放开了牵住程一的手。

  还沉浸在哀鸣声与绝望气氛里的程一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手上贴着的温热突然消失,他下意识抬眼问周肆:“肆哥?”

  周肆看着前方,用目光示意程一:“是那边,咱妈在那儿呢,你先过去?我打个电话,问问情况。”

  “好。”

  支开了程一,他走到窗口,低声道:“我在听,您继续。上次不是查出来说是癌症,但还能治吗?”

  也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什么,周肆的眉头突然皱成了“川”字。

  倒是程一,他什么都没听见,他只是顺着周肆指的方向走了两步,看到他面前有一道紧闭的玻璃门。玻璃门前,是另一扇窗,那对着窗口的地方摆了一张长椅。那椅子上坐着一个老人,老人头发花白,端庄地坐在长椅上,把双手放在膝上。

  又是那么一道朝阳的光,和程一梦里的很像。它越过窗棂打在老人的脸上,这时的晨光看在程一眼里更像日暮时的那道霞光,橘黄色,安静地照映出一种日薄西山的孤寂,倒是和这个医院压抑又死气沉沉的气氛相互映衬。

  “妈!”

  程一不知是不是看到这一幕怕了,怕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人会跟着归于死气,所以他吼了一声,似乎这一声吼出来,就能打破日暮垂垂的无力一样。

  程母闻声回头,在看到程一的那刻就站了起来。与此同时程一向着老人走了过去,莫名有些趔趄。周肆站在不远处听着电话里的医生跟他报着老爷子这几个月以来病情监控的情况,又看着程一独自走到了那老人身边。

  没了他在身后,他的程一好像不一样了。

  他的程一能毫不犹豫地展开双臂,将程母环抱进怀里。这像是一种莫名其妙的传递——他做了程一的避风港,而程一又做了他母亲的避风港。

  她瘦削的身体,疲惫的灵魂似乎都归于儿子温暖的怀抱,她抵在程一那渐渐能扛事的肩头,小声地啜泣起来。

  “你,终于来了,儿子。”

  程一的母亲这一辈子真算起来是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她见过的世面都是在程父的书房见的。她在人前的傲然端正也是学了程父的风骨。可再端正的身姿,再傲然的灵魂在遇到至亲儿子的时候,她也只是个会哭会痛的感性女人而已。

  她忍不住颓萎下来,就这么靠在自己儿子的怀里。程一搂紧了怀里的人,手在自己母亲的后背上拍了拍,不敢发一言,单纯地等着她发泄情绪。

  “嗯,我来晚了,妈妈。”

  她的情绪像决了堤的洪水,来势汹汹,泪珠子直接把程一的肩头洇湿了。程一拍着她的后背,一遍一遍地重复着“没事的,会没事的”。他的声音沉沉的,温温和和的,像周肆站在电梯里为他擦泪痕的时候那样,像溪水汩汩,像春风和和,让人心安。

  程母的情绪很好安抚,或者说她也不是第一次经历这样凶险的事了。她很快地冷静下来,拉着程一坐回了长椅,好一会儿两母子都没说话,好像在等待结果,又好像在酝酿怎么样开口说第一个字才合适。

  周肆挂了电话,回到程一身边,从自己的裤兜里摸了纸巾出来,递到了程一手上,示意他传给程母。

  程一照做了,把纸巾递到了程母手上,程母这才好像找到了开口的由头。

  她轻唤:“肆儿。”

  “我在。伯——”周肆本来顾着程一,想喊回“伯母”,却被程母瞪了一眼,他硬着头皮叫了一声,“妈。”

  意料之中,程一的目光里透着惊讶和疑惑,他瞪了周肆一眼。

  程母把他俩的小动作收在眼皮子底下,手在程一的手背上拍了拍:“你这小兔崽子,还瞪人呢,好意思吗!没肆儿啊,我和你爸在镇上尸骨都寒了,估计都找不到人收尸呢。”

  “您这说的什么话啊!”周肆皱起眉头。

  “就是!呸呸呸!”程一皱起眉头,“都是胡说。快‘呸’掉。”

  程母讪笑了一下,还是跟着程一“呸”了一口。

  周肆见程母和程一这样跟着笑了起来,他在程母面前很少笑的。程母刚想招他坐过来,就看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程一的眼睛上,到嘴边的话又都止住了,她心里莫名升起了一种不太安心的感觉,但她还没找到缘由。

  “妈,医生有说什么情况吗?”程一毫无察觉地问道。

  被程一这么一提,程母暂时放下了心头的异样:“这两天你爸说他又不舒服,我们就过来了。没想到前脚刚住进来,说今天上午做检查的,后脚就直接倒下去了。医院连夜就给送上来了。医生和我说着急也没用,让我搁这儿等。我都搁这儿等了一晚上了,也没等出别的消息来,老头子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她说着说着,眼眶又红了起来,嘴边挂满了委屈:“也不知道人啊还舒不舒服,要是醒来没看着我,老头子可是要发怪脾气的。我都跟他们说了,他们也不让我进去看一眼。之前肆儿和我们在这家医院的时候,也进过这玻璃屋子,当时不是说换个衣服就能让我们进去看看嘛……”

  程母豆大的泪珠子跟着往下坠,程一看了眼周肆,周肆挨着程一坐了下来。

  “我问了,说老爷子保持心情愉悦的话,再活个三五年都是没问题的。”周肆看着程一的眼里更深的担忧,他的手在程一后背拍了拍,安慰了句,“等等吧,太阳出来了,应该会没事的。”

  太阳出来了,就和冬天过去了一样。

  可能没多少实际意义,但是只要有人说,就会有人信。

  至少,程母会信。

  至于程一,他眼里的担忧突然变成了恐惧。他追问:“什么叫,‘再活个三五年’?”

  不知道他是不是被自己听到的重点吓了一跳,他的嘴皮子都变得煞白,吓人得很。

  他的目光和自己母亲的对了一下,程母立马仓皇地移开了目光。

  这不就是心虚吗?

  他们瞒了事!而且都不准备跟他们的宝贝儿子说!

  程一别无他法,回头看向了周肆,他的眼神凌厉,似乎是在威胁着周肆告诉他。

  周肆刚刚看两母子之间的眼神交流,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所以在程一的目光投过来的时候,他立马站起身,避开问题。

  “我去抽根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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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耶耶修完了

  最近会恢复更新!

  应该也没有多长了。提前谢谢大家的喜欢了!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