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耽美小说>落俗【完结番外】>第6章 恻隐之心

  “我,”周肆开口之后,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从裤兜里掏出了一根烟,叼嘴里,正准备点上,却见程一手微微抬起又放下了,”怎么了?“

  程一撇撇嘴,解释了一句,他解释得很小声,大概是怕有人觉得自己在多管闲事:“抽烟对小孩子不好。”

  “你,很喜欢她?”

  周肆把烟拿下来丢桌上,回头看向了那个令自己格外头大的孩子。

  小女孩大概也发现了周肆的目光,本来还跳着和保姆艳艳阿姨打闹的,一瞬间收敛了动作,站得规规矩矩的。周肆皱了皱眉头,不太喜欢这样一个当他面和不当他面时是两个样子的小姑娘。

  和她母亲很像。

  跟着周肆的动作看过去的程一也看到了同样一幕,他倒觉得这个小姑娘在周肆面前特别可爱。她会睁着那双大眼睛打量着周肆,又好奇地看看程一。

  只是这样笨拙的讨好动作,应该得归咎于周肆没有给过小姑娘好脸色。

  “喜欢。她可爱,机灵,也有主见,又能表达自己想要的。”程一笑眯眯,眼里带着欣羨,“应该挺像她妈妈的吧。”

  听了程一这么说,周肆才又把目光落在自己养了好几年的女儿身上:“也是,确实不像我。”

  周肆说这话的时候,侧了头,看到程一的目光一黯,听到程一有些落寞地回道:“不过这样也挺好,周先生。”

  你有一个美满的家庭,有一个惹人喜爱的女儿,应该也有个乖巧可人的妻子,也事业有成,有个公司,当了老板,比程一这样的九年奋斗,国外回来却宛如一事无成的人好多了。

  要知道周肆只是个三本学校,而程一是那些读书人都羡慕的“985”“211”。

  明明走着两条同样艰苦的路,却总有人比有人更辉煌一些。

  “不好。”

  也不知道是不是程一错觉,他好像听到周肆这么说了一句。

  “什么?”程一不敢确定地回问。

  周肆改口了,他说他没说什么。

  程一把店员送来的花魁接过来,他特意选的3.0花魁,有点焦糖和奶油的味儿。这是程一在国外,在他的导师家里寄宿时最先爱上的味道。

  和周肆之前拿兼职打零工挣的第一份工资给他买的那个蛋糕是一个味道。

  当时他喝了之后,莫名开始掉眼泪,把导师和师母都吓了一跳,他还连连解释说,是自己之前的一个同学给买的蛋糕的味道。后来每次说起,他都要被导师笑几次。

  当然,他也被导师问过:“那个同学,对你很重要吧”;他摇了摇头,在导师不以为然的时候,又点了点头。

  可惜,周肆并没有喝上这杯花魁。

  他在程一转身接咖啡的时候,接起了电话,和电话里的人厉声说了好几句,直到程一把咖啡都给他添进杯里了,他才挂掉电话:“又给我找麻烦了。”

  程一挑挑眉,没探究周肆的“麻烦”,正准备开口叫他尝尝的时候,看着他并没有坐下来的意思,只是看着程一,等程一微微抬头,对上他的眼神。

  他才舔了舔嘴,深呼吸了一下,压下了自己刚刚上涌的火气。

  “我还有点事,得先上去了。那孩子,如果她玩够了,你就让保姆带她回去就行了。”周肆顿了顿,“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程一拿着的玻璃杯,因为周肆客气地那半句话磕在了桌案上,发出了一声“咯噔”,清脆的声音在程一的整个脑海回响。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他没想到有一天会是这样的回响。

  他冷声,回以同样的客气:“不麻烦,周先生。”

  周肆明显还想说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又不知道具体该先说什么。最后他只有抿抿嘴。

  临到头了,他才憋出来一句:“这杯咖啡算我头上吧,我一会儿叫方晓下来结账。”

  说完他就大步流星地上了楼,连和小姑娘道别的话都没有,直接上了楼。

  那天之后,周肆似乎开始忙了,程一没怎么见到他,不过每天早上他都会叫方晓来买杯咖啡,那种时候程一多半没醒,有时下班八九点想起了,人来了,却被店员告知程一开车回家了。

  直到c城的雨季来了,每天晚上都雷声源源的,有天雷像炸在了程一头顶一样,直接把程一家里那本就不堪一击的网络炸断了,逼得程一只有在卫恣公司寄宿借网,这才在深夜下楼在便利店买宵夜的时候,远远望见过才忙完的周肆。

  周肆应该也有几天没回家了吧,那衬衣都带着皱,连下颔上的胡渣都冒了出来。

  程一看着他坐在便利店提供的座位上按着眼角,跟店员买了一杯热牛奶,让店员送过去,自己却没和周肆打照面,径直举着一把红伞回了卫恣公司。

  大概也因为没有回头,所以没注意到便利店里的人端着牛奶一直目送着他。

  他没注意,不代表有人没看见。

  刚和助理梳理完明天上庭材料的卫恣站在会议室的落地窗前,被楼下昏暗的街道上一把移动的红伞吸引了目光。没想到顺着伞看过去,是通明的711便利店。那便利店的橱窗后站着一个人,一直面向红伞人移动的方向。

  没过多久,红伞消失在视线里,那橱窗后的男人也回了对面的楼。

  卫恣饶有趣味地走到公司电梯前,等着电梯到达时从里面走出来的人。

  “给我买了什么?”

  “烤肠。”程一拉开塑料口袋。

  卫恣半情不愿地伸手拿了:“都和你老情人会面了,我还是只有一根烤肠?”

  “那不然呢,要我现在打开我的店给你兑杯浓缩美式加冰吗?”程一瞥他一眼。

  “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了,也没说给我整个手磨?”

  程一径直走进了卫恣的办公室,打开了自己的VPN:“谁跟你在一起了。你可别倒贴,我怕你的资产不够养我。”

  “谁养得起你,我看只有便利店里那位吧。”卫恣把自己的另一台显示器搬给程一,“你昨天不是还要个屏幕盯数据?”

  “你别瞎说啊。”程一抬眼,叮嘱,“我现在不想了。我自己过我自己的。”

  卫恣连好了显示器,给自己泡了杯速溶,拉开凳子:“你真要想自己过自己的,你回国干嘛?你不想跟他好,你来c城干嘛?还千里迢迢递合作单……”

  “欸,卫恣,你不困就好好坐着别出声,困就赶紧去睡觉,我没工夫跟你掰扯。”程一似乎被卫恣抓小辫子抓出了脾气,“当初你说他有妻女,叫我放弃,我现在在思考要不要放弃了,你又要拱火了?”

  “我只是刚刚看着他一直在店里目送你回来,”卫恣啧了一声,说了一句他作为律师一生都不会说的混账话,“法是法,伦理是伦理,但恻隐是恻隐。谁叫你是程一呢?!唉,算了,当我没说,睡觉去了。你别工作的太晚,我们公司水电可是很贵的!”

  卫恣作为程一的朋友,当然可以这么随性地抛一句恻隐;但程一作为当局者——

  “我怎么敢动这样的恻隐之心呢?”

  程一推开面前的键盘,按灭电脑显示屏的光亮,也关了卫恣办公室的灯,整个人寄居在黑暗里。

  要说卫恣问得不对,又每一句都是对的。

  他回国,是为了周肆;来c城买房子也是为了周肆,投资卫恣,开for one 也是为了周肆,甚至还和他的前公司做了交换……这一切一切都是为了周肆——因为当年是他说的分手,他总觉得,再遇见的时候,他应该主动些。

  主动地去见周肆,主动地请他喝一杯花魁,主动地说:“我赚了很多钱,多到能养你好几年了,肆哥。”

  但好像事与愿违了。

  当然,事与愿违的,还不止这一件。

  c城的雨一连下了两周,这样阴雨霏霏的日子还在延续,天每天都阴着,乌云像是压在人肩头,教人喘不过气。唯一的一点新鲜气,就是这几栋高楼走出的那个地铁口前,会有老婆婆背着一筐筐的栀子花来卖。

  程一这种中午才在卫恣休息室里醒过来的人本来是不会知道的。就有天点了饭,看到了卫恣公司的小姑娘手里捧了一捧,他整个人眼睛都开始放亮了,好像中学结束之后,他就没怎么见过栀子花了;每次家里种的栀子花开的时候,他都不在,也没见过。

  等到晚上,他在自己店里忙完了,才说去买一束。

  刚要出门就听店员说:“老板,外面要下雨了,你拿把伞?”

  “不用,我就去地铁口那里买个东西,很快就回,淋不到的。”程一自信满满地出去,c城的雨说来就来。这来时风满楼,大雨直接倾盆而下,他刚拿上花,付款码都没扫完,雨就大颗大颗地砸下来了。

  他赶紧帮老婆婆拉着筐到地铁口避雨。

  “小心小心。”他提醒着老婆婆。

  没想到那老婆婆的注意力都在自己那一背篓的花上,嘴里念着:“幸好啰,幸好啰!不然老头子又要说我糟蹋他大清早上给我摘的花啰。”

  勉勉强强听清了整句话的程一嘴角不禁微微勾起。

  人间情爱,多年相守,如此而已。

  一人清晨摘花,一人整日卖花。

  一人笑着嗔骂,一人暗然讪讪。

  不像他,还是一个人;一个人买花,一个人吃饭,一个人赚钱,一个人挨骂,一个人喝酒,一个人生活。

  他在凤凰城留学工作,做的事听起来是表面风光自由,其实说到底还是落寞的。

  那么大个凤凰城,没有人分享悲欢,也没有人听他诉苦,更没有人会在下雨天举伞站在校门口等他,在看到他出来的时候,大声唤他一句。

  “程一一!”

  “程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