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都市异能>响尾蛇镇|Rattlesnake>第十八章

贝蒂戴尔蒙德和她的乐队离开的时候,已经凌晨三点多了。账已经算好了,场地也被大致清理了一番。“就这样吧。”吉米环顾四周,说道。

特露迪打了个哈欠,点点头。“我和泰瑞明天早上过来收拾好。”

他们晃悠悠地穿过连着旅社大堂的门。弗兰克坐在前台,一派神清气爽,简直有点儿气人。“今晚的乐队真棒,客人们很喜欢。”他们只能精疲力尽地点头作为回应,不过他也不恼。接着,他转向吉米。“贝琳达说你明天得休息个大半天,她会找别人来帮客人退房。”

“没准儿是我。”泰瑞嘟囔着,但看上去倒没有不乐意。他和特露迪跟大家道了晚安,就从前门离开了。

吉米正准备回屋,却被夏恩拉住了胳膊。“今晚来我屋吧。”

“好。”

他们拐了弯,经过走廊去了夏恩的公寓。夏恩屋里照常乱糟糟的。他每天都穿得差不多,也不知哪儿来那么多衣服扔得屋里到处都是。灶台上堆着脏盘子和空打包盒,沙发上还摆着本大相册。夏恩见吉米注意到了相册, 说道:“那是出事之后家里人给我做的,想帮我多记起点儿东西。”

“有用吗?”吉米问。他只有一张属于自己的照片驾照上的那张。

“嗯,基本都想起来了,除了事故之前那几周。”他耸耸肩,没解释自己为什么最近又把它翻了出来。这不关吉米的事,所以他没问。

“咱们上床吧。”夏恩说。

他们只简单盥洗了一番吉米连把牙刷都没有然后便就绪了。夏恩把帽子搁进柜子里的架子上,吉米小心翼翼地把衣服脱下来摆在一旁。他真的很喜欢贝琳达给他买的衬衫,肯定很贵。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适当的场合再把这么好的衣服穿出来。

夏恩关了灯,他们一起爬上床。吉米猛然意识到,他们已经习惯睡在固定的某一侧了。夏恩总是睡在吉米左边,也许这样他侧身面向吉米的时候,不会压到伤得较重的左胯。但今晚,吉米仰躺在宽大的床上,夏恩却挤了过来,把一只胳膊和一条腿摞在吉米身上,俩人的脑袋挨在一块儿。

“今晚真高兴。”夏恩睡眼朦胧地说。

“嗯。”

“再多待一天?”夏恩的叹息弄得吉米脸上发痒。“我不想逼你,只是……我习惯安排好,应付不了太突然的事。”

吉米想象那种感觉:在意外受伤无法复原的脑子里不断挣扎着把各种事理出个头绪就像站在一艘风颠浪簸的船上,拼命保持一叠高耸的纸牌纹丝不乱。“我星期二发工资。”他回道。这有些答非所问,但已经是他愿意给出的最接近承诺的话了。

夏恩又叹了口气,然后亲了亲吉米的肩膀。“晚安。”

***

尖锐的铃声把他们俩从睡梦中惊醒。“啥?”吉米迷迷糊糊地问了句。清晨的阳光晃得他睁不开眼。

夏恩差点儿掉下床。“电话。”他跌跌撞撞了一圈,才找到昨晚穿的牛仔裤,然后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他口气很冲地接了电话:“干嘛?”

“今天要接你来牧场吗?”一个男人的大嗓门从电话那头传来。“反正我都要到镇上一趟。”

“几点天,泰,这才刚七点。”

“天没亮我就起了。”

“天快亮我才躺下。昨晚有乐队。”

那头顿了一下。“啊,完蛋。对不住啦,夏恩,我忘了。”

“没事儿。不过这礼拜我就不去牧场了。”

“ 没关系。接着睡去吧,宝贝弟弟。”

夏恩恼火地哼了一声,挂了电话。他把手机扔在牛仔裤上,又爬回床上。夏恩裸露的肌肤摸上去凉冰冰的,于是吉米搂住他,从身后把他抱在怀里。

“对不住。”夏恩说。“应该静音。不过我要是不接电话,会吓着他们。”

吉米有点儿妒忌夏恩从家人那儿得到的关怀,但想到有那么多人在照料夏恩,他也觉得愉快、放心。有那么多人在支持他。吉米心想,快三十年过去了,他现在要是遇见他那群哥哥,会怎么样呢?德雷克该有五十岁了,戴文和东尼也四十好几了,他们说不定已经当上了爷爷。他们的母亲去世时,德雷克已经有了一次重罪案底,还染上了毒瘾,但他可能已经改邪归正了。有可能,他们这些年来也在挂念最小的弟弟,搞不好见到他还挺高兴。

但更有可能的是,就算他们还活着,这些年来,也没一个人想起过他们同母异父的弟弟。

夏恩愉快地嘟囔了几声,向后贴近吉米的怀抱。“暖和。”

“唔。”吉米应了一声。他一手摸索着夏恩的肋骨,渐渐向下,在他胯部流连了一会儿,然后抚向他腰侧。夏恩一定挺享受,配合地轻扭了几下。吉米在他的肩胛骨之间吻了吻;那片洁白的肌肤上散布着星座似的雀斑,尝起来咸滋滋的,味道很好。

吉米的下身抵着夏恩的臀缝,渐渐硬了起来。他的手溜到夏恩身体正面,抚摸了几下腹股沟处柔软的皮肤,然后握住夏恩逐渐昂扬的分身。

“早上好啊。”夏恩轻轻呻吟着,动起了腰。

确实挺好。连轴转了一天之后,吉米还没缓过来,身上还有点儿酸疼,但他的脑中依旧回荡着他和夏恩共舞时,贝蒂戴尔蒙德的歌声。夏恩整晚都在他怀中,醒来之后还能更亲密地“共舞”。他松开了夏恩的阴茎夏恩哼哼着抗议手抚过夏恩的腹部和胸膛。他震惊地发现,他熟悉这具身体:熟悉肌肉的走向、皮肤的纹理和骨骼的排布;熟悉每道疤痕的凹凸;熟悉怎样的触摸能激起爱人的喘息和扭动。他熟悉夏恩,正如夏恩熟悉响尾蛇镇:地域、风情,还有过往的点点滴滴。他熟悉夏恩,如同熟悉自己的家园。

他吸吮夏恩脖子上隆起的筋肉。夏恩摸索着把手探到他身后,按着他的胯,想让他贴紧些。

我可以拥有这一切,吉米心想。并非天长地久任何东西最终都将如指间沙一般离他而去。但他可以拥有一段短暂的时光。春去夏来,也许他和夏恩能在主路旁的公园里看一场西部片,也许他们能再到迷河牧场的秘密地点去缠绵一番。或许他能待到秋天,那时漫山遍野铺满金红二色,夜里变得凉飕飕的。在这期间,吉米可以干一份称心的工作,享受些美味佳肴,有张清洁温暖的卧榻,还有个好人儿与他同床共枕。

嗯,可这是希望,对吧?至于希望会变成什么,吉米一清二楚:苦涩的过眼云烟。最终夏恩会识破吉米的本质,然后带着愤恨与厌恶转身离去。而吉米……他再也承受不起被人抛下了。

所以,他只会享有这一个早晨,对像他这样的人来说,已经够好了。等将来某个时刻,他再次孤身一人待在某间破汽车旅馆、收容所或是公园长椅上时,他可以回想起这个早晨,以及夏恩紧贴着他做出各种小动作的触感。

夏恩的羽绒被暖烘烘的。他们躲在被子里继续磨蹭、抚摸、接吻,身上沁出一层薄汗。吉米水到渠成地把老二滑进夏恩的臀缝,他的手在夏恩美不胜收的身体上游走,但最后总会重新回到夏恩双腿间的硬物。

“天。”夏恩在吉米的爱抚之下颤栗。“太舒服了。不过先别急。”他翻身离开吉米的怀抱,滚向床垫边缘;看得出,他是以极强的意志力做到的。他在床头柜的抽屉里摸索了一会儿,掏出一个锡箔纸包的安全套和一小瓶润滑剂,又翻身回到原处,把东西交给吉米。“我想让你进来,深深地,能让我尝到你的滋味。”

妈的。吉米往指头上倒润滑剂的时候,手有点儿发抖。完事儿之后床单肯定得换了。可是此刻,他温柔地把几根指头探进夏恩紧闭的身体。他们以前没这么做过一般来说,吉米更愿意当零号但此时此刻,想进入夏恩的愿望是如此迫切,令吉米的心跳都变得狂乱,他不得不一边给夏恩扩张,一边分神计算105房厕所的瓷砖面积。

他带套的动作太笨拙,逗得夏恩哈哈大笑,然后帮了他一把吉米好险没撑住就那么交待了。

但他们还是迎来了那一刻:夏恩准备就绪,吉米也准备就绪箭在弦上吉米顺利地进入了夏恩期盼已久的身体。

“老天爷啊。”夏恩叫了一声。

吉米停住动作。“弄疼你了?”

“也不很疼,不是那个意思。”夏恩做了个深呼吸,然后吐气。“我老长时间没这么干过了,你感觉起来太舒服了。”

夏恩侧身躺着,吉米在他身后。这个体位不容易进得太深,就算夏恩曲起右膝来方便他动作也还是一样。但吉米的动作缓慢而怜惜,他的手随着身体挺动的节奏套弄着夏恩的阴茎。他吻着夏恩的后颈,不时轻咬几下。他闭上眼,让自己沉浸在另一种感觉中夏恩在他身边,包裹着他;夏恩发出的撩人轻哼和低语;还有夏恩身上的气味,让他情动难耐。

“永、永远……别停。”夏恩气喘吁吁地说。

放眼将来,吉米不能给出这样的承诺,但他尽量将这一刻延长,直到他整个人都被欲火吞没,夏恩也被欲望逼得全身紧绷,每块肌肉都像浮雕般分明。这时吉米才终于放任自己,任由高潮猛烈地席卷他全身。他忍不住把嘴贴在夏恩肩上,闷闷地吼了一声。情潮也涌向夏恩,吉米的触碰让他不住扭动。

事毕,他们都不太愿意离开对方,于是便接着黏在一起,至少在呼吸平复之前,他们依旧紧紧地依偎着。

“接着睡?”虽然吉米已经彻底醒了,他还是问了一句。

“甭了。咱们上午都不用干活儿甭把这机会浪费了。我出去拍些照片,你陪我一起走走?”

“好啊。”

他们一起挤进夏恩的淋浴间。那地方将将能容得下他俩,不过他们都不介意。他们没再做,但在水流中稍稍亲热了一下。吉米帮夏恩揉上洗发香波,夏恩心满意足地呻吟了一声。吉米打算穿回昨晚的衣服,但夏恩拦住他。“你可以借我的穿。”他从客厅地板上的衣服堆里精心挑选了一件红色T恤和一条内裤。“放心穿,干净的。”

闻着是有一股洗衣液的味道,于是吉米接受了他的说辞。“怎么乱堆在这儿?”

“吉米多塞特,你这是嫌我邋遢?”

“嗯……”吉米觉得事实胜于雄辩,于是比划了一下乱七八糟的四周。

夏恩好脾气地耸了耸肩。“这事儿吧,我都没法推说是因为车祸,我一直这么邋遢,老是弄得我妈心烦意乱。还有杰西”他突然打住了。“你屋里总是特别整洁。”

“我东西少,都不够把屋子弄乱。”

“嗯,不过要我说,你就算有一大堆有的没的,也照样能整整齐齐,所有东西都各归其位。”他笑着说。

“嗯,估计是。夏恩,杰西是谁?”他早就想问了,但不想唐突。

夏恩的笑容渐渐淡去,悲伤地望着吉米。过了一会儿,他一瘸一拐地走向沙发,拾起那本相册,带到吉米面前。他把相册翻到接近底部的一页。“那个就是杰西。”

吉米的目光首先落在照片中的夏恩身上。那时他比现在年轻得多,大概二十出头,也比现在强壮多了。他笑得很灿烂,但他脸上没有疤,鼻梁也完好无损,直挺挺的,让吉米觉得有点儿怪。他靠在身后的红木板上吉米觉得那应该是迷河牧场的谷仓侧墙曲着一条腿,靴子后跟抵在墙上。他光着膀子,那健硕的、光洁无瑕的躯体晒成了古铜色。他微微侧着脑袋,没有看向镜头,而是望着他身边的男人。

杰西正望着夏恩,笑得开怀。他比夏恩矮几英寸,身材也没那么壮,但从他赤裸的胸膛和手臂可以看出,他常干体力活儿。他的肤色比夏恩要深一些,一头黑亮的直发,眼睛是深棕色。他下巴上冒出了胡茬,有些泛青,胸毛浓密。虽然不及夏恩,但他也很英俊。吉米心想。

“我不记得拍这张照片的场景了。”夏恩轻声说。“这是车祸几周前拍的。”

“你们俩看起来很幸福。”这不是他的心里话。他心里想着是:杰西是个可悲的混蛋,竟然在夏恩重伤时抛下了他。嗯,这是杰西的损失,因为夏恩大难不死挺了过来,活得好好的。

“咱们走吧。”夏恩说。

“好,先吃早饭?”

“除非你想先吃。我觉得不如在回来的路上到小梅那儿去。”

“就这么办。”

天还早,还冷得很。吉米准备去取外套,但夏恩轻笑着打开了壁橱。横杆上挂着四件一模一样的蓝色格子彭德尔顿衬衫。

“你很喜欢那件衬衣吧,”吉米说。

“几年前我在‘响尾蛇镇西部服装店’见着,然后就买下了。过了几天我又买了一次,因为我把上一件儿给忘了。估计那个礼拜我的脑子特别糊涂。又过了几天,我又买了一回。后来还有一回。要不是葛莉赛尔发现了这事儿,告诉了贝琳达阿姨,天知道我究竟会买几件。贝琳达雄赳赳气昂昂地跑到那家店,说要是他们再把那款衬衣卖给我,他们的铺租就得翻倍了。我后来又去,他们不让我买,把我给气坏了!总之,我现在有四件。”

“你穿着好看。”

夏恩对他咧嘴一笑,“你穿一定也好看。”说完就找相机去了。

他们走进大堂时,吉米敢打包票,贝琳达差点就笑出声了。“你们是想宣布什么,还是想劝我把员工制服换成这个?”

“保暖罢了。”夏恩说。

明眼人都看得出,吉米跟夏恩一起过夜了;但贝琳达好像并不恼火,于是吉米问道:“弗兰克说今天上午您放我假,是这样吗?”

“没错儿。你昨晚挺卖力,而且演出赢了个满堂彩。有些客人已经结账走了,那真叫个兴高采烈。哦,还有你那两位先生,106房的?他们爱死那瓶香槟和那些歌了,他们跟我说每年都会过来庆祝结婚纪念日,而且还会向朋友推荐咱们。”

吉米眼前闪过一幅画面:上了年纪的同性伴侣蜂拥而至,响尾蛇旅社应接不暇。他不禁咧嘴一笑。“那敢情好,女士。”

“当然了,今晚你得在。”

“我明白。”

“现在,出发吧。”她做了个赶人的手势。“放假就好好享受。”

这个早晨一如既往地美好,天儿蓝,鸟儿鸣。店铺都还没开门,但小梅餐馆看起来已经相当热闹了。坐在窗边的某个人向夏恩挥手,夏恩也同样挥手致意。

夏恩带着吉米悠闲地沿着主路向前走,经过公园后拐向上山的路,一直走到“卓库洞”的牌子那儿。“哪天你得去一趟。”夏恩说。“景色可棒了。”

“咱们现在去也行。”

“去那儿的路对我来说太陡了,而且下到洞里必须得走几百级台阶。我这辈子是下不去了,再说,我要是下去,就甭想再上来。反正我去过好多回了,我觉得最近这十年那儿也不会有多大变化。”

过了牌子,他们又走了几码,杂草丛生的砾石车道到了尽头,眼前是一片树林。夏恩离开车道,他们开始爬坡。夏恩轻轻哼了几声。没多久他们就到了一片开满野花、长着小树的空地。空地中央隐约可见大块卵石砌成的地基,虽然两座壁炉仍屹立不倒,但也得仔细瞧才看得出来那儿原来有座房子。

“这是响尾蛇镇历史最久的住宅之一,”夏恩解释道,“可能比乔治那个年代还要远。不过好多年前就烧掉了。”

“太可惜了。”

“是啊,不过沧海桑田,难免的。”夏恩打开镜头盖,把相机举到眼前,开始按动快门。地面凹凸不平,他切换拍摄位置有些困难,但他看起来并不满足于某个固定的拍摄距离与角度。“我拍这儿已经有些日子了,我想见证这儿慢慢变成森林的过程。”

相机背后的夏恩全神贯注地拍摄着,吉米趁机仔细地打量他。夏恩每踏出一步都会卡一下,但他依旧不肯停在原地,不屈不挠。

他不停地按快门,大约按了百来下,才在一段残垣上坐下。他微笑着把镜头对准吉米,又拍了一张。

吉米溜达过去,在他身旁坐下。大约有五分钟,他们只是静静地听着鸟鸣。有什么东西从树林边一闪而过,吉米没看清楚,但他觉得可能是只狐狸。

“‘鹰岭牧场’是杰西家的,”夏恩说道,“所以我们是邻居,但我当初跟他不太熟。他比我大三岁。后来他父母离婚了,他妈搬走了。我估计那之后他爸也没什么心思经营牧场,再说他还欠了一屁股债,所以就把牧场卖给了我爸妈。那时候杰西高中刚毕业,于是我们家雇了他,全职。”

夏恩说着,目光迷离。“天,他帅得要命!我当时正在慢慢适应自己的同志身份几年前我就发现了,学校里的人也知道但我还没对家里人出柜。但泰肯定听说了,我们俩一个年级。后来,波奇跟我说他有起疑,因为我就跟个害了相思病的牛犊儿似的,一直跟在杰西后边儿。杰西呢,嗯,好像在跟我独处的时候稍微说过几句调情的话。但我当时才十五,他一直没碰我。”

吉米对杰西的印象勉强好了一丁点儿。起码他没在一个孩子身上占便宜,许多十八岁的年轻人做不到他这样。

“我高中毕业的时候才十七,”夏恩接着说,“得到八月才满十八。但估计那时候的我觉得自己已经够男人了;拿到文凭的第三天,我成功把杰西堵在车库角落里。可怜的杰西当时还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那次性经历算不上多好,因为我是头一次,杰西嘛,也只跟一个人做过。但我已经等了三年了,嘿,可没叫我白等。”

这故事太甜蜜了,吉米甚至吃不起醋来。夏恩在一栋飘着机油味儿和牛味儿的房子里与他的初恋情人偷尝第一颗禁果,而且两个人都提心吊胆,生怕被人撞见。“然后你们在一起了?”

“嗯。一开始我们还偷偷摸摸的,经常躲到小溪边的那个地方。我都不敢相信我们居然从来没被逮着过。嗨,后来所有人都起疑了,大概吧。也可能一半儿的乐趣就在于偷偷摸摸。”他停了一下,看向吉米。“你头一回跟人好上也是这样吗?”

吉米垂下头。“不是。”

“哦,我们挺开心的。不过你也知道,天冷了,在户外干那事儿可就大大不妙了。再说……怎么说呢。我看着杰西,他那么帅,我想让大家都知道,他是我的人。所以我就告诉了我爸妈。”

“然后呢?”吉米问。

“火花四溅,电闪雷鸣。我是说,我妈挺镇定的。如我所料,她心里早就有数儿了我都十八了还从来没交过女朋友。可我爸,唉,一开始他差点儿就抄着猎枪把杰西给崩了。我只能拼命说服他,这事儿是我开的头。然后他说我还太小,还什么都没跟女孩儿试过,所以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不是基佬。我问他,‘你跟男的干过没有?’他气急败坏语无伦次地在那儿否认,我又问,‘那你怎么知道你是直男?’”

吉米哈哈大笑。夏恩真干得出来,他能想象。“这招有用吗?”

“没多大用。但我妈把他拦住了,然后大概有一两个礼拜我俩都很不自在。后来他来找我,抱住我,说他爱我。后来他跟杰西说,要是敢让我伤心,就把他塞进收割机。”

“你跟杰西在一起多久?”

“直到那次车祸。”说完这句,夏恩便沉默了。吉米心里想着:从十几岁开始,夏恩就一心一意和一个人在一起,这意味着什么呢?

夏恩站起身来。“走吧。”他没等吉米答应就艰难地穿过那片空地,朝车道走去。等回到路上,他向左转,向着镇子的方向走。但还没回到镇上,他又右拐走上了一条窄路,经过了几间小房子,然后爬上一个缓坡。到了坡顶,吉米认出了这里。

“墓园。”他吃了一惊,还有点儿不安。

夏恩没吭声,带着他绕到墓园正门,走了进去。他走啊走,直到乔治莫瑞的墓碑前才停下。“这你看过了?”

“嗯。”

“他这辈子狂放不羁,闯过不少险关,但他活到了八十六,是在睡梦中过世的。”

“真幸运。”

“我也觉得。”夏恩心不在焉地搓了搓石碑。“也许他太顽固了,不肯年纪轻轻就嗝屁。”

“他这点也遗传给了子孙。”吉米温和地说了句。夏恩冲他虚弱地笑了笑。

夏恩以不太协调的动作蹲了下去,给乔治的墓拍了几张照片。起身的时候,他的眼神看起来木呆呆的,一点儿也不像平时的他。他一瘸一拐,缓缓走向公墓外围,停在一块抛光花岗岩做成的小墓碑前。他仍然沉默着,于是吉米在他身边站住,低头望去。

杰西詹姆斯鲍威尔

一九七九年五月二十日至二五年九月八日

蒙主荫庇

“他爸付了墓碑钱,碑上的字也是他爸定的。当时的我完全操办不了这些。”

吉米有些想伸出一只胳膊搂住夏恩,安慰他,但夏恩站得直挺挺的,并没流露出自艾自怜,所以他不能那么做。也许此时此刻夏恩需要独自站一会儿。

“那天我们在弗莱斯诺待了一整天。牧场需要采购些东西,所以我和杰西就自告奋勇。我们装完货,去了一家熟悉的酒吧,‘牛栏’。我们总是一听这名字就笑。那地方没……没什么了不起,但到底是外面的世界,而且我们还可以跳舞。那天晚上我们也跳了。我不记得那晚高兴还是不高兴,但一般我们都挺高兴的。我没喝酒,没那么蠢。警察说我的血液里完全没有检出酒精。”

“我们回家的时间并不太晚。我开的是辆好卡车,轮胎没毛病,哪儿都没毛病。可我开得太快了。也可能我急着回家跟杰西做爱。我们一起住在牧场里的一辆活动房车里。我跟你提过吗?挺小的,但是私密性不错。”

吉米不想听接下来发生的事。不必听他也知道,真的,很好猜。但他不打算要夏恩就此打住,他站在那儿,静候夏恩继续。

夏恩的语气毫无起伏地把故事讲完了,听起来完全不像他。“我们快到家了,大概吧。我可能分心了。杰西在旁边叽叽喳喳的,他喝酒之后总是很好玩儿。可能他说了什么话把我逗笑了。总之,我拐弯时车速太快,失控了,车压上路肩,翻了。杰西当场就死了。他们是这么告诉我的,大概是觉得这样能让我好受点儿。可能是吧。本来我也会死在那儿,但有几个莫德斯托来的游客看到了车祸现场,他们中有个人居然手机信号还挺强,那是2005年,这在本地简直就是奇迹。我活下来了。”

在讲述的过程中,夏恩一直没有看吉米,这时才把目光投了过来。“我爱杰西,而我杀了他。很多人……事后,很多人跟我说,那不怪我。他们说那只是意外。可他们都是骗子。我当时开得太快,我让卡车失控,所以杰西死了。这跟我用子弹射穿他的心脏没什么两样,跟老乔治杀死埋在这儿的十三个人没什么两样。”

吉米没有说“这不是你的错”,因为这不是实话。夏恩干了件不怎么严重的蠢事,常有人会干的那种。妈的,吉米踩油门儿的那只脚老是闲不下来,只要他的车挺得住,他经常开得飞快,速度远超过安全范围和法定限制。如果他开车的机会再多一些,到现在他可能已经毁了不知多少车了,可能已经把他自己害死了。好几次只差那么一点儿。但他一辆车也没撞坏过,也没害死过一个人。这些事发生在了夏恩身上。

吉米稍微靠近一点,碰了一下夏恩的肩膀。“你回想起这些的时候,是第一种疼,还是第二种?”

夏恩对着他眨了眨眼。“不知道。但你知道比内疚还惨的是什么吗?我把我们在一起的最后几周全忘光了。这比没机会告别更惨。我不知道……那段日子我会不会对他不好呢?有时候我也挺惹人嫌的,他经常这么说。以前我在房车里到处乱扔东西,把他气得够呛。我们还为这事儿吵过架。或者,我们会不会经历了最棒的一个晚上,最棒的性爱,最棒的其他什么?他对我说了什么话?我们看了什么电影?我们吃了什么?我们……”他哽咽了。

吉米再也受不了了。他走上前去,把夏恩抱进怀里。夏恩像溺水的人一样紧紧搂住他,在他颈边抽泣。相机夹在他们中间,硌得难受。

任何安慰的话都毫无意义吉米很清楚这点而且他也从来没安慰过谁。他做了自己力所能及的:让这个坚强的男人稍微依靠一会儿。吉米眼中没有泪,他发现自己在思考汤姆临终时的告诫趁着还有机会,赶紧补救,因为总有一天,一切都来不及了。没错,可吉米没什么可补救的。

没有人会一直哭下去。夏恩的抽泣声渐渐停了,但他仍然陷在吉米怀里。后来,他抽了抽鼻子,放下手臂,向后退了一步。“对不住。”他喃喃说着,用袖子抹了抹脸。

“你的衬衣得干洗了。”

夏恩几乎露出了笑意。“幸好我还有三件。”

“嗯,不过我这件肯定也沾上你的鼻涕了。”

这下夏恩笑开了,虽然他的眼神看起来依然有点儿忧郁和迷离。“谢啦,伙计。”

“谢谢你,谢你……”信任我。不,他不能那么说,因为夏恩不该信任他。“跟我分享你的经历。”

“咱们回去吧,我饿了。”

“我也饿了。”

夏恩走向大门。他走得比平时更慢,更蹒跚。吉米与他并肩而行。夏恩停在死于1927年的E福斯的墓前,吉米也跟着停住。他以为夏恩想再拍几张照片,或是再给他讲个响尾蛇镇的老故事,但接着他意识到,夏恩并没看着墓碑。实际上,夏恩并没有看向任何一点,因为他的眼珠子翻了一半白。

“夏恩!”

吉米没来得及抓住他,夏恩像一颗被砍倒的树一样栽了下去。他狠狠地撞向地面,压住了一条胳膊吉米听见了让人胆寒的骨折声。但还有比这可怕得多的:夏恩的头“砰”地磕在地上,从他的肺部传出尖锐的啸声。

“天啊!”吉米跪倒在地,想帮夏恩一把,但夏恩的双腿往前一踢,然后曲起,又伸直,甩得他整个人都侧过身去。他的双臂僵直地向前伸着,手腕交叠,双手握拳。他开始痉挛,反弓的身体形成一个可怕的弧度,他的头不住地撞在地上,双腿猛烈地踢动。

吉米急得六神无主,不知该怎么办。他把大腿垫在夏恩的脑袋下面,护住他的头。他慌乱地四下张望,但一个人也没看见,而且好像声音能及的范围内都没有人。但他还是试了试。“喂!”他扯着嗓子拼命喊道。“救命!帮帮忙!”

没人跑来。这也是意料中的。相机的挂绳绞在夏恩脖子上,吉米费了好大劲才把它解开,把相机取下来。相机坏了,但吉米没心思管这个。夏恩痉挛得太厉害了,吉米稳不住他,而且他的右小臂断了,扭曲得吓人。他张着嘴,口吐白沫,夸张地翻着白眼,但吉米觉得他已经失去意识了。他的裤裆洇湿了一大块。吉米闻到了尿味。

“别抖了别抖了别抖了别”吉米发现自己在念念叨叨,赶紧住了嘴。他在祈祷?也许吧。

感觉好像过了几年那么久,但也许只过了几分钟,夏恩痉挛得没那么激烈了,然后渐渐静了下来。他睁着眼,目光涣散,身体瘫软。但听上去他的呼吸恢复了正常。这就算是好了,对吧?可他的胳膊不好,更糟的是他额头上有个触目惊心的红色肿包。而最糟的,是他脸上那空洞的表情。

电话。夏恩口袋里装了个手机。

吉米把手伸进一个湿漉漉的口袋。老天爷,千万别摔坏,也别被尿弄短路。手机还能用,他心里一松,大声舒了口气。但他不会用。他妈的,他从来没用过手机,他并不比“响尾蛇莫瑞”那老家伙更熟悉这玩意儿。他灰心得差点儿把手机扔掉,但他的指头扫过手机屏幕,他看见左下角有“紧急电话”几个字。他戳了一下,屏幕上出现了拨号键盘。他又松了口气,鼻子都酸了。他拨了911。

等待救援的过程中,吉米用衬衫一角抹掉夏恩流出的口水。夏恩虚弱缓慢地眨了眨眼,轻轻动了动胳膊,然后呻吟起来。

“别动。”吉米抚摸着夏恩的脸颊,说道。“没事儿,什么事儿也没有。别动就好。”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