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穿越重生>忠义侯天生反骨>第34章 三清(2)

养居殿, 李砚将手上奏章一合,随手就掷到了地上。

陈恨心中咯噔一声,不知道又是朝中哪位臣子惹了他了。低头研墨,动作不停,只装作看不见的模样。

李砚抬眼看他,凝眸道:“你人缘儿倒好。”

“嗯?”

“你与吴循之、苏元均关系好, 他们给你上折子,替你求情,倒是没什么。”李砚一顿, 冷声道,“朕竟是不知,你与徐枕眠的交情也不错, 他竟也梗着脖子替你上疏。”

陈恨一愣, 疑惑道:“他?”

徐相长子、御史台的徐醒徐大人, 上疏给他求情?陈恨记得,他二人从前还因为忠义侯的事儿吵过架来着。

“朝上都以为你要被朕处死了, 他们怕你死,都给你求情。”李砚随手捧起案上书册,身子往后一倒,靠在了椅背上,手上翻书的动作不停, 很快就翻过一大半去, “这下你大可以看出谁对你是真心的了。”

陈恨也不知道他到底指的什么, 猜测道:“大约是从前一同在宫中做侍读, 徐大人念着些旧情。”

李砚翻过一页书,语调愈冷:“旧情?朕与你没有旧情?”

“要不就是徐大人刚正不阿……”

“他刚正?朕徇私?”

阴阳怪气的,今天怎么净抬杠?

陈恨不再说话,放下手中墨锭,转身想把地上的奏折捡起来。

方才弯腰,李砚的目光自背后射来,长剑似的,活活将他钉在原地。陈恨身子一僵,仍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了,硬着头皮将奏章捡起,放回案上。

李砚拿起那奏章,非要往地上一甩,随后迈开步子就往外走:“练剑。”

陈恨下意识就要去捡,弯下腰,才拿起奏章,李砚一回头,又将他定住了,非不准他捡。陈恨也不敢再捡,轻手轻脚地就把奏章放回了地上,心中直呼对不住。

李砚这才满意,拿起壁上挂着的长剑就走。

刺、劈、抹、截、扫。

长剑撩起风声,陈恨觉着要是李砚面前有人,那人身上肯定都有百八十个窟窿了。

少年人,戾气重。

他转头去看身边的高公公,高公公正低着头安静站着,眼观鼻鼻观心。

“高公公。”陈恨低声道,“皇爷又怎么了?”

高公公一笑:“老奴还要问你呢,这几日你不是总与皇爷待在一处么?”

陈恨摸摸鼻尖:“大抵是朝上的事情,可我又不跟着皇爷上朝。”

高公公垂首,规规矩矩地回道:“朝上的事,老奴可听不明白。”

“好吧。”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李砚才终于反手收了剑,随手将长剑抛给另一边候着的匪鉴,一抬手就要将绑袖子的带子给拆下来,转眼看见陈恨,便收了手,迈开步子朝他走去。

这时陈恨正掰着手指头,算算他到底为什么又不高兴了,他正走神的时候,高公公暗中伸出了一只黑手

“诶!推我干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近来他的衣裳全是大了一号的衣裳。高公公一推他,他往前踉跄了一步,一脚就踩中了衣摆,往前一扑,直撞进李砚的怀里。

功成身退,高公公再次低下了头,忠厚纯良的模样,让陈恨都怀疑到底是不是高公公推的他。

李砚出了汗,周身一股热气。陈恨把着他的手,解开绑着衣袖的带子之后,随手就把带子收在了袖子里。

他半分讨好道:“皇爷回去换身衣裳?这样风一吹要受凉。”回去时那封奏章已经被人捡起来了,李砚一回头,深深地看了陈恨一眼。

陈恨急忙摆手道:“不是奴。”

李砚也知道不是他,大抵是哪个宫人进来看见,顺手捡起来了。

李砚身上仍发着汗,陈恨用浸过热水的巾子给他擦背,李砚忽道:“不再封你做忠义侯了,好不好?”

“好啊。”陈恨应道,“总归是前儿个才废的,朝令夕改的不大好。”

“朕是说”李砚回头看他,“以后都不封你做侯王了,好不好?”

“嗯……”陈恨将巾子丢进盆里,激起一阵水花,他转身拿起更换的衣裳,“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奴受着便是。”

陈恨伺候他换上衣裳,低头帮他系上衣带。

“朕有考量。”

“好,皇爷有考量。”

李砚不愿多谈,转了话头,道:“皇姊遣了人来,要你过几日也上一趟三清山。”

出了元宵,再过十日就是李砚母亲的忌日。

那时吴端从长安连传两条消息来,第一条消息是有关河东总兵与李砚通信的那件事,第二件事就是皇后娘娘的死讯。

当时情况紧急,他们忙着应付长安来的钦差,又不敢教旁的人知道他们与长安还有联系。

强压着心思过了好几个月,宫中才姗姗传来消息。李砚连上了三道折子回去,言辞恳切,要回长安为母亲举丧。

又过了几个月,三道折子原封不动地发回来了。

回不了长安,几个月来紧紧绷着的弦儿也断了,最后两个人只能哀哀戚戚地在山林里烧纸。

养居殿内,陈恨拿起外衫,抖了抖,再给李砚披上:“从前娘娘待奴好,公主既要奴去,奴也是应当去的。”

李砚道:“朕也去看看你娘亲。”

陈恨的娘亲林姨娘亦是葬在三清山上。

想起林姨娘,陈恨笑着叹了口气:“劳皇爷还记挂着她。”

“她亦是个很好的娘亲。”

陈恨点头应道:“是。”

李砚见过林姨娘。陈恨的伴读一周年任务是君臣同游。三月修契,是林姨娘带着两个孩子去的。

陈恨没敢告诉她李砚到底是谁,林姨娘便只以为他是与陈恨一同在宫中侍读的世家公子。后来总托陈恨带点心给他,得了闲时,还做了两件衣裳给他。

只可惜皇八子的衣裳自有宫中尚衣局置办,那两件衣裳,他也只在宫外穿过两回。

李砚见他出神,捋了一把他的头发,道:“想她了?”

“还真有点儿想了。”陈恨转身,将李砚换下来的衣裳抱出去,随口感慨道,“我娘要是还在,我还算是个孩子呢。”

陈恨抱着衣裳出去时,恍然一瞥,便看见宫墙那边有一个绯色官袍的人缓缓走来。

他也不放在心上,大抵是来养居殿找李砚商量事情的。见着他这个从前的忠义侯,未免难堪,还是出去躲躲的好。

陈恨再看了那人一眼。他对朝上官员大多知道些,这人芝兰玉树,倒像是年轻的世家子弟。

待那人再走近些,陈恨心中咯噔一声,这不正是上的奏章被李砚丢到地上的那位徐大人么?

他这时候来找李砚,不正是往长剑上撞么?

陈恨将手上衣裳往角落里一放,径自跑下台阶去,在宫墙那边就拦住了他。

“徐大人。”

世家子弟从来生得一副好模样,眉如墨画,眸如点漆。

徐醒又不似同辈份的世家子弟,他更沉稳。披着鹤氅,双手平举,一弯腰一拱手,那模样,活像是古画里的人朝他打揖。

只是不能管陈恨叫侯爷,也不能管他叫离亭。

徐醒凝眸,只盯着陈恨的衣角看:“陈公子。”

陈恨跳脱,见他如此规矩做派,也不得不退了半步,正正经经地给他作揖,问道:“徐大人来找皇爷?”

“是,你……”

“徐大人有什么事儿还是过几日再来吧。”陈恨指了指养居殿的方向,“皇爷不知道为什么,正生气呢。”

徐醒且抿唇不语,陈恨想了想,又朝他做了一个深揖:“徐大人上疏为奴求情的事儿,奴已经知道了,奴心领了。”

徐醒却冷声道:“我早说了,你不该当这个忠义侯。”

陈恨听他语气,心想,得,又该吵起来了。

上回他与徐醒就是因为这件事情吵起来的。徐醒似乎是不大看得惯他,也不大喜欢他当忠义侯。

陈恨道:“奴的性命暂且无虞,劳徐大人挂心。”

“无虞便好。”在风里站得久了,徐醒低头轻咳两声,“算我多此一举。”

“徐大人上疏,右相大人不知道吧?”

“我递的折子,与父亲无关。”

“你既无虞,又不让我去见皇爷,我便不去了。”徐醒自袖中掏出一叠厚厚的信递给他,“苏大人寄到了忠义侯府,我带来给你。”

厚厚一叠,全是苏衡的诗。苏衡临走前托陈恨把他的诗制成集子,再交给徐醒,谁知道这东西直接就到了徐醒手上。

一时之间,陈恨也没想见徐醒怎么会去忠义侯府,又怎么会帮他收信。只怕徐醒看了里边的诗,把苏衡的事儿给拆穿了。

陈恨再将那叠信看了看,没有拆过的痕迹,才稍放下心来。

可是一抬眼,徐醒已经转身离去了。

到底还是要谢谢他,陈恨把信往怀里一收,快步追了上去。见他面色不大好,只以袖掩口,不住地咳嗽,问了句:“徐大人怕冷的毛病还没好?”

徐醒不答,只是偏过头去再咳了两声,最后不愿意他听见,强自忍着。

陈恨又道:“手炉给我,我给您添两块碳?”

徐醒仍是不语,径自往前走去。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别扭?”陈恨直接拉着他的衣袖,直接将手伸进去,摸出他的手炉,再扯着他的衣袖,把他带到了角落里,“这儿没风,大人在这儿等着。”

陈恨转身,不消一会儿就跑回来了,将暖和得发烫的手炉塞还给他。

“多谢。”徐醒掩着嘴,咳得双颊都泛出不大寻常的红颜色来。

临走前,他虚弱地说:“总有一日,你要为皇爷送了命。”

陈恨没听清:“什么?”

徐醒将手炉收进袖中,朝他摇头道:“没什么。”

到底是敌是友?

陈恨踢着宽大的衣摆走回去,仔细想想,从前还是李檀当皇帝时,每回陈温来替他解围,总是有一个徐醒在边上站着。

徐醒的身子从前也没这么弱,他是大病了一场才变得这样的。

而他大病一场的时候,正是……

才踏进养居殿的门槛,端坐在案前批奏折的李砚就放下了笔,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陈恨被他一吓,什么事情也想不起来了,怯怯道:“皇爷?”

李砚定睛,看见他塞在怀里的一叠信,冷声问道:“那又是谁的?”

“苏……苏元均。”

李砚扶额,沉沉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