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玄幻奇幻>渣了正道大佬后我翻车了>第二十六章

两人聊到深夜,聊到天光渐白,聊到夜空的星星全都黯淡下去,聊到李似锦困得不行,伏在他怀里睡着了。

腾蛇妖君雪白的卷发垂落下来,被发带绑着一半,另一半落在小姑娘的发间,磨蹭着流苏上细细的玉珠和鹅黄的绢花。他伸出手,把发梢拨开了,掌心护着女孩的后颈,闭上了眼。

这一刻,他实在没有想到,海角天涯,原来真有脚步所不能达之地,人力有穷时,命运常轮转,生在血脉里的残忍烙印,永远都容不得宁静。

又过了一段时间,九方弈再次前往桂花园时,见到园子里的水池被填平了。李似锦跟她兄长似乎产生了一场激烈的争吵,那本《九转清纳法》被撕碎,踩在脚下碾来碾去,化为尘灰。他隔着窗,只能听到李似锦哭哑了的嗓子,低低啜泣的声音。

九方弈打开窗,看着对方头发上颤动的流苏,看着地上散了一地的书,那些都是小姑娘的心爱之物,她看了几年没看懂的道经,背到一半的《太上感应》,被摔断了的琴弦,打碎了的杯盏,满地狼藉。

桂花园外似乎多了很多看守之人,都是修士,但那些修士对于九方弈来说,还略显浅薄。

他无声无息地进入了房门,伸手捂住了李似锦的眼睛,道:“眼睛哭坏了。”

李似锦的紧张在对方的声音响起时烟消云散,她摸索着贴上对方的手,哭声止住了,她说:“你没骗我。”

“我本来就不骗你。”

“我不想这么活着,我不想等死,不想被欺骗、被隐瞒,被这样‘照顾’,明月奴,你……”

“我带你走。”九方弈道。

“他知道有别人接触了我,外面有好多厉害的修士看守……”李似锦有些慌乱,睁大眼睛道,“小白蛇,你不要逞强。”

九方弈没说话,而是单手揽住了她的腰,把对方抱进怀里。随后,满天夜色之中,桂花园中发出震动的巨啸,浓重而具有压迫性的妖气灌满天地,腾蛇原型冲破天地,冲破无光的夜。

震动四野。

再之后的一切都顺应着两人的愿望而发展。李如珠如此豢养“妹妹”,失去了这么久培养的“心血”,自然恨得咬牙切齿。但他又因为清楚九方弈的实力,迟迟地隐忍不发。而那个单纯善良的小姑娘,在见识过天地之大,在看过万千万物的广博无限,见识过善恶生死的变化无常后,依然纯净、质朴,也依然……一片真心。

坐井观天时,很容易因为一个人的好处而心中喜欢,但当九方弈带她走过了天涯海角,踏遍了四季红尘后,她回首相望,仍然眷恋对方静如霜的眉眼与温柔。

不仅仅是因为“第一个”,而且,也是“唯一一个。”

李似锦年轻虽轻,但这些轻重和区别她还是分得清的。接下来的几十年里,她行过许多好山好水,见过名山大川,也看过人间疾苦,见过垂暮之年死去的老朽,也看到了凄厉失母的婴啼。

炉鼎之体天赋不高,所以才需要不断的提纯道心,才需要修习明澈道心的本我之道,才会练这些没有用、无法长进的残篇,尤其是她这种适合献身给渡劫的顶级炉鼎,她再努力修炼,也连筑基都难,年华流逝之时,她抬头望去,每一眼都是九方弈静默不变的容颜。

直到那天,明月奴给她挽发,细细如瀑的青丝之间,掺杂了两根细微的白发。李似锦脸上的笑忽地停止了,她从九方弈手里接过发尾,却倏地被对方扣住了手。

腾蛇妖君雪白的微卷长发落到小姑娘的指间,在他眼里,这永远是溪边读经的小姑娘,经历世事仍天真。

九方弈低下头,挨着她的耳畔道:“我也是满头华发。”

但这不一样,腾蛇妖君两千八百岁了,还剩下漫漫的年岁可以去过。但她不同,满打满算,再无突破,也不过就是五十年生死,二十年容颜。

她只是一个平常无奇的女孩子,除了这个该死的炉鼎体质,让她的前半生围绕在童话梦境中之外,就只剩下明月奴一个人,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联系。

李似锦看着镜子,眨了眨眼,道:“要个孩子吧。”

九方弈半晌未语。

这实在不是一个好的决定。九方弈想拒绝,只是说不出口,像是有什么纤薄却锋利的冰片卡在喉咙里,又冷又痛地往下滑。

“人妖之子,有你一半血脉,也能陪你……剩下的两千年两百年。”

李似锦慢慢地念叨:“或许是男孩,或许是女孩,生了要像你,你好看,你哪里都好看,我喜欢得不行。但要像我一样活泼,别沉稳,别不爱说话,也别心里想什么,都不说。”

她的手探过去,握住九方弈的手。

“不许做好事不留名,也不能把千言万绪埋在心里,让我不知道心意。更不能穿白色的衣服,太漂亮了,招人,我担心。不需要扬名于天下,也不用当一个没有缺点的圣人,我不盼望他能成龙成凤,我只盼望他能……结两心之好,能长长久久,成双成对。”

“……叫成双吧。”

“听你的。”九方弈道。

于是他们要了个孩子。

一切都很顺利,在李似锦当前这个年纪,这或许就是最后的机会了。她在妖界的花海里看书,靠着巨大的桂花树睡觉,满身都是缱绻的香味,如在梦中。明月映来,夜半时会被明月奴抱起来回房间,活得仍像是十八岁。

但这个孩子会消耗掉李似锦的寿命,这是两人早就知道的。也是因为这样,九方弈才说“听你的”。就算他不愿意,他极度地反对,但对于李似锦的自己的决定,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九方弈没有理由不尊重对方的决定。

九方弈把小姑娘抱回去的时候,被对方缠紧了脖颈,他把对方放到榻上,忽然听到她喃喃地背:“忠孝友悌,正己化人……矜孤恤寡,敬老……怀幼……”

然后就忘了,记不起来,这么多年来,没有一点长进。

李似锦皱着眉头,半天也没憋出来下一句。随后被一片冰凉的触感抚平了眉头,她听到明月奴寡淡温和的声音。

“昆虫草木,犹不可伤。”

对,就是这句。她舒展了眉头,睡了过去,如得归宿。

即便再怎样调理挽留,李似锦的身体也日复一日地衰落了下去,这几十年的浪迹天涯,几十年的朝暮相依,走到了命定的终局。

不过李似锦平静接受。

她不愿意明月奴在这世上用情一回,最后要孤身走过他们曾走过的每一条路,即便不为寄托,有她一半血脉,也算是用另种方式延续在此世。

但她没想到,数日之前,李如珠突破至洞虚境大圆满,利用九方弈上次天雷未过的旧伤,设计了一处诛妖大阵。她那位好兄长沉默无声这么多年,终于探明了九方弈的行踪。他虽号称堂堂正正,但却不是堂堂正正地开战。

雷电交加的风雨夜,明月奴一去未返,她的产期却又提前,在大雨倾盆的夜中,她握着脖颈间的鳞片,在心里唤了无数遍对方的名字,念到喉咙沙哑,精疲力尽,也全无反应。

只有接产的小妖仓促拙劣的安抚声,还有夜空中轰隆隆的雷,惨白的闪电。

她担心得想爬起来,可又不能。她知道自己要死了,但千呼万唤,无人回应。

就在千里之外的另一边,巨大的诛妖阵裹覆腾蛇,雷电之光映亮天际,这一切发生的措手不及,等九方弈浑身浴血地冲破阵法,不顾一切地飞回去之时,一切已晚。

那些低弱的呼唤无影无踪。

他的身上全都是伤,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血液浸透衣衫,将雪白染成鲜红。九方弈冲入玄府,当年趴在窗边睡觉的小姑娘,就这么静静地躺在床榻上,发鬓上簪着细细的流苏与绢花,发髻散乱,身上盖着一层被子。

玄府里侍候接生的小妖跪在地上。

在李似锦的怀里,一个小小的孩子贴在母亲的怀里,同样地沉睡无声。

九方弈浑身僵冷,像是血都不流了。

这个午夜,无论是人族一方也是妖族一方都不想倾诉于笔端。协同李如珠追杀腾蛇、“主持公道”的修士,没有一个不死在腾蛇的手中,血迹染红丹华洲,而腾蛇一脉的最后一位纯正妖族,也陨落在这个电闪雷鸣的夜晚。

李如珠擦拭掉满脸的血,他看着被挖出心脏、挖出内丹的大妖现出原形,却没有再拼死一搏,而是游移着、滑动着,绕到了李似锦的身边,将她的尸体环绕起来,似乎寻觅到了最后一刹的温暖。雪白的鳞片折射着光芒,柔柔地映到李似锦的脸庞和发丝间。

明月如珠花似锦,到了最后,九方弈才是她的明月。

李如珠吐了一大口血,走了过去,扫了一眼李似锦的尸体,眼角抽了抽,但终究也没有说什么。

乱世之中,能被收养,确实是救他一命,但他的养父母错就错在……不够公正。不患寡而患不均,自古皆然。

他确定李似锦已经死透了,心中怨怒已消,只剩下不能利用到极致的遗憾。他伸出手,从李似锦的怀里把那个半妖的孩子抱出来,心不在焉地看了一眼。

……不错,倒是很可以驯化成杀人机器,这样的血脉……嗯?

他的视线慢慢变化,目光在这婴儿的眉心处看了很久,才从出生的灵脉中看到了一丝端倪。

这灵脉根本不是婴儿的灵脉,像是……像是……大能转世?

这种灵窍只在出生的几个时辰内显示出来,随后就会隐藏起来。

李如珠并不确定,直到他的手触摸到熟睡婴儿的胸口,猛地被一股太上仁爱的博大气息击中,似乎有无数黄钟大吕般的仙音在耳畔响起,轰轰隆隆,阵阵作响。他猛地抽回了手。

……圣人之心?!

他闭眸又睁,仔细地审视了一番这婴孩的面容,唇边突然泛起一丝微笑。

血色蔓延无疆,天将破晓。

次日清晨,李如珠满身伤痕地回返玄剑派,但他被养父母的赐予的名字早已弃之不用,换上了修仙之人颇有气质的李通尘三个字,并以这个名字铸碑亡故。

玄剑派掌门诛杀腾蛇恶妖,重伤不治,陨落于玄剑派。玄剑派大弟子成山临危受托,代其掌管门派,抚养其救出的孩子,取名为李承霜。

成山受到师父的临死相托,被告知了单方面的真相。他立下道心誓言,尽全力要将小师弟好好养大,以太上之道镇压其妖性,平安喜乐,万事顺遂。

只不过到了如今的局面,一切都错了。李似锦所愿成空,她的孩子就像踏中了每一句与祝愿相反的话语。李承霜沉默寡言,心事深埋,扬名于天下,成龙成凤,圣人之心,背负了许多他原本不该背负的东西,承受了许多他原本不该承受的期望。也没有像她期望的那样,幸福美满、成双成对。

她与明月奴之间,已是兰因絮果,幻梦一场。如今到了李承霜,也依旧如此,长路漫漫,不见尽头。

四周的水幕失去妖力的支撑,缓慢地散去。随着水波散去,龙珠的回溯之术也跟着停止,幽幽地漂浮在半空中。

青霖收回龙珠,闭上眼眸:“我们以为你已经死了。”

江远寒也跟着看完了全程,他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但却知道这对于小师叔来说,这是一个天大的打击。倘若刚刚看到的那些都是真的,那这些年来的恩与义、善与恶,这些年来午夜梦回中对双亲的无限怅然,又算什么呢?

他握住了李承霜的手,发觉他的手冰凉一片。江远寒有点心疼了,他收拢手指,揉了揉对方的指节,低声道:“小师叔,不必太相信,我们可以慢慢地来,慢慢地……”

他的话语停住了,因为这句安慰其实是废话。这么清晰详尽的回溯之法,必须要有实力极高、且与相关之人有很深交情,或是拥有特殊宝物的情况下才能施展得出来,整个妖族除了青龙真君,几乎数不出第二个。

而且,回溯之法与幻术并不相同,两者的差距非常明显。幻术最终都是落在扰乱心智、杀人诛心上的,而回溯之法只是重现场景,内中蕴含着一丝时光真义。

过了半晌,李承霜才沉沉地吐出一口气,声音喑哑地道:“真君赐教,晚辈有一事不明。”

“大能转世。”青霖笑了笑,在空旷的宫殿之中,这笑声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

下一刻,困缚着青龙的锁链猛然震颤,盘旋于巨柱上的真身骤然变化,化为了一个身材高挑的青衣女道,她坐在盘龙柱之前,手腕脚腕全都锁着铁链,沉重不堪。她的眼角密布着碧绿的碎麟,黑发披散下来,直拖到地上。

青龙真君是女子,天下皆知。但这些年来的六界,已经很少有人见到她真实的面容了。

青霖的道袍还是旧时的那一件,素净整洁,线条和设计都有一种利落到极致的感觉。她看了一眼李承霜,微笑道:“如果我是李通尘,也会自毁神魂,将真灵寄托在你身上。”

李承霜怔了怔。

“大能转世啊。”青霖感叹道,“只要在你的神魂里重新醒来,岂不是有无限机会?你明白我说的是什么。他只需要一点点运气,只可惜,李通尘没有这个运气。”

不光是小师叔,连江远寒都在瞬息间幡然醒悟。

当时的李通尘虽然重伤,但却不至于危及性命。他自毁灵台心脉,不过是早已寄托真灵,想要在李承霜的元神之中蛰伏成长,等到李承霜修完此世,回归于本身之后,这一点杂乱的真灵,也许就能让他道心紊乱、诞生心魔。

做一个金仙大能的心魔,是以小博大之举,运气好的话,或许能夺得躯壳,路走捷径,也在未知之数。

江远寒想着想着,却觉得这个想法太极端了,旋即便听到青霖姑母平淡的声音。

“但凡高阶修士,都不会只留下一个后手。李通尘除了寄望于你之外,大概率还有其他的复生准备,就如同玄武所留的后手一样,在所有人都绝望之时,再留一丝生之希望。”

她伸出手,江远寒脖颈间的深蓝圆珠骤然脱落系绳,缓缓地飞向她掌心。

这个代表了无穷纷争的圆珠,也同样代表了崭新的生命,代表了抗争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