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玄幻奇幻>冬眠之书>第109章

  如果不是被绑着,冬蓟就要原地跳起来了:“你……你已经……?”

  莱恩说:“嗯,我自己切完了。但是好像做得不够好……没能完整地切掉中指。中指按说已经断了,但看起来还连着。嗯……我手法不行,这事情比我想象中要难。而且,我不知道我这种情况是只切食指就行,还是需要连带中指一起,所以就先这样了。”

  说完,他又补充说:“趁你没醒,我赶紧做完了,因为我知道你肯定会阻止我。”

  “手指呢?”冬蓟喊道,“切下来的手指在哪,留着没有?”

  “留着呢。我需要把它留下来,将来得呈交给神殿。”

  “留着就好……”

  冬蓟想到的却不是什么呈交证据,而是只要手指还留着,就有机会帮他修复。

  当然,彻底恢复是不可能的,即使接回去也和假手指一样不灵活。但如果能配合特定的奥术手法,就可以帮他保留一部分触觉,即使不灵活,也比彻底少两个指头要好很多。

  莱恩说:“冬蓟你看,一切回到正轨了,我们该查的事情都查明白了,麻烦事都结束了,都过去了……我们又可以回到从前的生活里了。我们回故乡去,像过去那样生活,或者如果你想和我到处旅行也可以,你觉得呢?回家还是去旅行?”

  “你说什么呢……”冬蓟说到一半,突然想到回故乡还可以用实验室,总比不知道往哪跑要强一些,他改口说:“回故乡吧……回故乡去。”

  莱恩点点头:“好,我也是这么想的。但很可惜,我不能永远待在故乡。我只能陪你半年。”

  “什么?”冬蓟倒不是嫌时间少,他是完全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

  莱恩说:“你本来是要陪我度过巡历期的,等我的巡历期结束,我正式入誓,开始受领任务,那时我们就得分开。可是当初我们分开的时候,还不到时间,巡历期还差半年。你留在阿尔丁那里了,我走了。所以我们就再相处半年吧,然后我回神殿去投案领罚。现在我受到的惩罚远远不够,我还可能被监禁,被逐出教门,或者接受其他惩罚。那时,我们就正式分开了。”

  冬蓟没有回答。

  他心想,随便你吧,我管不了。

  只要你肯带着那手指,回到老家的实验室里,让我看看能不能帮你恢复触觉……这就够了。目前为止,这也就够了。

  就这样,他们一路赶往寂静树海。路程走得快,几乎是昼夜兼程,饭都没怎么好好吃。

  中途冬蓟一直老老实实的,莱恩帮他解掉了绳子。冬蓟为莱恩换过纱布,重新处理伤口,当他提出想保管断指时,莱恩却不肯给他,不肯让他碰自己的背包和腰包。

  冬蓟也不敢和莱恩硬抢。第一是怕再伤到莱恩的手,第二他看出了莱恩精神情况堪忧,不想再加以刺激,第三,也是最无奈的一点,即使受了这种伤,神殿骑士的体魄也还是比精炼师好太多,莱恩一只手就能制服冬蓟。

  其实冬蓟还有另一层考虑:他突然从白湖城消失,阿尔丁肯定很快会意识到情况不对。说不定阿尔丁会追上来,半路把他们截住。

  这样也好也不好。优点是能快点制服莱恩,冬蓟就有机会处理那根手指;缺点是阿尔丁的人可能会与莱恩发生冲突。

  阿尔丁在正事上一向谨慎,即使发生冲突也不要紧,他懂进退,但莱恩就不一定了。即使阿尔丁愿意不伤害莱恩,以莱恩现在的精神状态,他指不定还会做出什么事来。

  冬蓟提心吊胆了一路,结果一直没人追上来。

  十几天后,他们到达了树海边界,回到了故乡的小屋里。

  到了家,莱恩依旧不肯让冬蓟处理手指,也不许冬蓟出门,不许他去用实验室,不许他给别的法师传讯……为了限制他的行动,就用铁链和镣铐把他的脚踝拴住了。

  冬蓟手边没有施法材料,工具也不足,做不了太多事,也弄不开镣铐。一气之下,冬蓟启动了这座房子的防御法阵。

  这是预置好的多重奥术防御法阵,而不是单一力场壁障。筹备这种法阵需要漫长而繁琐的过程,一旦建设完毕就省心了,启动后效果可以持续很久很久,久到能和大树比寿命,除非有权限的人手动停用它。

  法阵的启动符文就在这间旧书房里,当初是金叶布置的,冬蓟有权限,启动它不需要使用工具或材料,

  冬蓟故意逆转了奥术字符,把“从外面进不来”改成了“从里面出不去”。这下莱恩也被关在了房子里。

  屋里的食物和水最多只够用几天。冬蓟明白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但他宁可吃点苦,总之就是故意和莱恩耗着。

  刚发现出不去的时候,莱恩先是和冬蓟讲道理,求他解除法阵。

  冬蓟看着弟弟,暗暗觉得好笑。莱恩的语气和小时候差不多。小时候莱恩想在很冷或很热的天气出去玩,冬蓟怕他生病,不许,那时莱恩就是这样求冬蓟的。

  冬蓟说解除法阵也行,你必须解开镣铐,把手指交出来,乖乖做检查,还要配合我做接下来的任何事。

  莱恩空口答应了。但冬蓟仍然不肯解除法阵。

  他让莱恩亲口重复一遍刚才同意的事情,并且要对神发誓。于是莱恩又不肯了。

  后来莱恩就不求冬蓟了,他默默给冬蓟端去食物和水,但不多说话。冬蓟只要见到莱恩就催手指的事,别的话也不跟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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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天的整个上午,莱恩就坐在正对房门的地板上,看着门外苍郁的森林,还有充满他童年记忆的林间小路。

  昨天夜里他几乎没睡着,心里乱,屋里很冷,手在晚上还特别疼。

  一路上的疲惫都爬了上来,不知不觉,他靠在旁边的桌子腿上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莱恩隐约听见了马蹄声。听起来只有一匹马,走得很慢。

  莱恩迷迷糊糊地想,不对,不是马,是跟我们一路回来的那匹骡子。它可真够强壮的,走了这么远的路,拖着坐了两个人的板车……莱恩原本想把它带到村里卖掉,但现在他出不了门,幸好周围草木繁盛,骡子应该暂时饿不死……

  思维越来越涣散。他很快就又睡熟了。

  马蹄声止步了,木阶梯和地板发出细小的嘎吱声,有人走向了这幢房子。莱恩完全没听见。

  大概因为身在从小长大的老家,他莫名地有安全感。屋后的小溪对面就是精灵的国度,这地方确实一直安全得很。

  再加上身体确实疲劳,莱恩的警惕心都不知抛到了哪里。

  有什么东西碰了莱恩的鼻尖,也可能是上唇。莱恩的感官很迟钝,还迷糊着,觉得可能是风,或者是自己皮肤发痒。他随便用手拂了一下,没有睁眼。

  接着,一只手覆在了他额头上,好像是在试探他的体温。

  这下莱恩瞬间惊醒了。

  他睁开眼,迅速跳起来摆出战斗架势,右手下意识地伸手向腰间。但他没带剑,即使带了,他也拿不住剑。

  看着眼前的人,莱恩一脸震惊:“怎么……怎么会……你?”

  为表示没有敌意,阿尔丁向后退了一步,张开双手。

  他皱眉打量着莱恩:“我第一次来这里,一来就看到你瘫在门口,还以为你死了。”

  “你怎么……”莱恩本来想问“你怎么能进来”,又忽然想起冬蓟好像说改了法阵的什么东西……那估计就是这个原因。

  为了安抚莱恩,阿尔丁主动解释道:“你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能找到这地方。冬蓟并没有告诉我具体位置,是我一路跟着你们来的。”

  “跟着我们?”莱恩吃惊道。

  “不是在背后跟踪你们,是跟着你们的行迹。我猜到你们会回故乡,虽然不知道具体位置,但知道大概方向,所以能推测出你们从白湖城出发后的路线。然后只要沿路打听,就能知道你们经过了哪些地方,下一步又要去哪里。比如你们买骡车,买干粮,肯定会留下些线索。就这样,我在后面跟着,大概比你们落后个一两天。”

  这一路上,莱恩和冬蓟确实没怎么隐藏行迹。莱恩心思懈怠,没考虑这方面的问题。

  按说现在的阿尔丁也不算敌人,但莱恩还是本能地戒备着。

  “你来干什么?”莱恩问。

  阿尔丁低头看着莱恩的手。莱恩也不掩藏,仿佛这只手没什么奇怪,就该这样似的。

  阿尔丁开门见山地说:“商会里有一位麦达掌事,不久前,他和他的几个手下死在了白湖城。是你杀的。”

  “是的。”莱恩说。

  看他承认得这么痛快,阿尔丁挑了挑眉。

  莱恩问:“你是为这事来的?”

  “对,我想来感谢你。”

  “……什么?”

  “麦达一直在暗中搞小手段,我头疼得很,”阿尔丁笑容满面,“他肯定是想对你们兄弟不利,所以你才把他杀了。干得很好,莱恩,我非常感谢你,你帮了我一个大忙。”

  说完,阿尔丁摊开双手,缓缓走向莱恩,做出想与战友兄弟拥抱的那种姿势。莱恩当然不想跟他拥抱,就向后退。

  阿尔丁继续说:“别担心,我会想办法摆平这件事,都交给我吧,你们不用躲躲藏藏了。”

  “我违反了誓约。”莱恩说。

  “你没有。麦达不是你杀的,真凶跑了,我们还在追呢。”

  “但……”

  “我们有证据。连白湖城的大神殿都认可了。”

  莱恩沉思了一会儿,缓缓说:“不行。随便你们怎么伪造证据,人就是我杀的,我将来会去投案的。”

  阿尔丁说:“当然可以,这是你自己的事,想去你就去,我无权阻拦。你想什么时候去投案?”

  “大约半年后吧……”

  “那正好,我们‘伪造证据’不是正好可以帮你瞒住这件事吗?这半年内就不会有人来抓你了,你可以安心度过这半年。你看,我是一个人来的,没带手下,绝对不会泄露消息。”

  也不知为什么,阿尔丁越是这样说,越是顺着莱恩的意思,莱恩却越焦躁,甚至打从心底里泛起一阵阵恶心。

  他很想大声斥责,又想不出来能说点什么,完全组织不出语言。

  莱恩站在那发愣,阿尔丁从他身边走过,他也没有阻拦。

  这幢房子不大,阿尔丁很快就找到了一层的书房,看到冬蓟坐在门口。冬蓟最远只能走到门口。

  见到阿尔丁,冬蓟并不意外:“你来了。”

  “听着好像我是来做客的一样。”阿尔丁蹲下来查看那只镣铐。

  冬蓟说:“把我的施法材料拿来,我能打开。”

  “我哪知道你的材料袋在哪?没事,我也能打开。”

  阿尔丁从腰间摸出一捆皮卷袋,展开来,里面是一堆小工具。

  他半蹲半跪着,把冬蓟被铐住的脚放在膝头上,用斗篷一角塞进镣铐和皮肤的缝隙,以防金属弄伤冬蓟,然后挑了一个带有凹凸的尖细小工具。

  冬蓟问:“你还会干这种小偷小摸的事?”

  “佣兵什么都干。太复杂的机关我解决不了,开个铐子还是没问题的。”

  阿尔丁刚把尖头小工具戳进锁眼,突然,冬蓟眼神一变,大喊“小心”,揪住他的衣领向旁边拉。

  阿尔丁立刻顺势向旁边一滚,同时也把冬蓟推开。

  那瞬间他已经猜到了发生的事。现在回头去看,果然,莱恩站在门口,左手反持着一把尖刀。

  如果阿尔丁躲闪不及时,现在刀刃应该已经刺进了他的后颈。

  “你想带走冬蓟,”莱恩边说边把刀刃方向调换成正持,“不行,冬蓟不能跟你走。”

  阿尔丁缓缓站起来,问:“是他不想跟我走吗?还是你不许?”

  “他答应我了,要留下陪我。”

  “既然他都答应了,为什么还要把他铐住?”

  莱恩没理阿尔丁,而是看向冬蓟。冬蓟退到了房间一角,也刚刚扶着墙壁站起来。

  站起来之后,冬蓟踢了一下脚边的什么东西,发出清脆的声响。

  是那只镣铐,镣铐已经被打开了。

  冬蓟顺了顺打褶的长袍,向前走了几步。阿尔丁拦在他面前,怕他靠莱恩太近会有危险,他摇摇头表示没关系,站在阿尔丁身边。

  莱恩问:“冬蓟……你要和他走吗?你反悔了,不愿意陪我了?”

  冬蓟严厉地看着弟弟:“把刀放下。”

  莱恩当然没有听话。他略微放低身形,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我好失望,”他喃喃着,“比起我,比起亲人,你还是更愿意选择他是吗……你更愿意选择和这种令人作呕的人为伍……”

  冬蓟笑了。莱恩歪了一下头,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冬蓟说:“为什么你会这么想?太奇怪了吧,我要么选择你,要么选择阿尔丁,难道我就没有别的方向可选吗?”

  其实他不止在笑这事,他是还联想到了莫顿大师说的话。莫顿曾跟他说,他要么成为哈曼,要么成为金叶,初听的时候他觉得有道理,现在却不这么想了。

  他忍不住觉得,是不是纯血人类都很容易有这种思维,自古以来很多事情都是这么选择的:比如生或死,敌或友,男或女,黑夜或白天,成功或失败……必须得把无数事情归纳整理为两个分支,再从中权衡选择一个。

  他试过接受这种理念,最终发现自己做不到。古时候有迷信说,半精灵的灵魂是一团混沌,无法分成人类或精灵,或许真是如此吧,它无法被梳理成规整的东西。

  莱恩把刀放低了一点,脸上浮现出悲伤的神色:“但是我不想……我不想伤害你……如果你一定要跟他离开,那就算了……你们走吧。”

  “不,我暂时不走。”

  “那你要……”

  莱恩话还没说完,冬蓟没理他,而是对阿尔丁说:“帮我控制住莱恩。我去找施法材料和他的手指。”

  “说得倒容易?”阿尔丁笑道。

  阿尔丁的腰间带了弯刀,但他不打算用,反而直接把刀从皮带上卸掉,扔开了。

  他把绑武器用的皮带扎捆在手上,向莱恩走去。

  莱恩立刻做好应战准备。他的刀子不是武器,只是一件普通生活用品,但他仍然以使用匕首的技巧来挥刀,而且毫不留情,显然是真的心有杀意。

  阿尔丁没有躲闪,而是用绑了皮带的手掌直接握住刀,莱恩想撤回刀,刀刃划过皮带,在上面艰涩地摩擦,他一时未能抽走。

  趁这机会,阿尔丁整个人朝莱恩扑上去,把他撞到走廊里。

  书房门口空了出来,冬蓟趁机跑出去。莱恩见状立刻要起身去追,但阿尔丁实在力气太大,很难摆脱。

  阿尔丁用体重上的优势压制住莱恩,想夺下他左手的刀。在僵持中,阿尔丁的肚子挨了一记膝击,他硬是抗住,没有退开。

  令他想不到的是,莱恩竟然敢用受伤的右手攻击他。他偏头闪了一下,莱恩本想对准眼窝,却只击中了颧骨。

  这一下阿尔丁挺得住,更痛的是莱恩。人在吃痛的一瞬间会力气减弱,阿尔丁没去管那只伤手,而是利用这一机会把莱恩左手的刀夺了下来,用脚尖拨到了远处。

  在二人均不穿防具,只能徒手的情况下,莱恩很快就被阿尔丁制服了。阿尔丁诱导他继续挥拳或者踢腿,利用他的动作把他的手臂缠住,再把他面朝下压在地面上。

  制服一个年轻的神殿骑士很不容易,阿尔丁也气喘吁吁。

  如果是面对从前的莱恩穿戴神殿特有的轻型防具,拿着附魔长剑,而且身体健康的莱恩那阿尔丁还真没有制服他的自信。但现在情况不同,莱恩比平时虚弱太多,还无法使用惯用手。

  “老实点吧,”阿尔丁咬着牙说,“你发烧了知道么?”

  但莱恩不肯屈服,极力挣扎,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他嘴里一直嘟嘟囔囔着什么,阿尔丁也没仔细听。

  幸好冬蓟很快就回来了。他跑到莱恩身边蹲下,拿出一只嗅盐瓶放在莱恩面前。

  莱恩扭头闪躲,冬蓟就揪着他的脑袋,硬把嗅盐瓶按在他的鼻子下。

  阿尔丁望着冬蓟,偷偷撇嘴。他第一次见到冬蓟做这种粗暴动作。

  很快,莱恩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眼睛还睁着,意识明显涣散,整个人松弛地趴在了地上。

  “行了,放开吧。”冬蓟说。

  于是阿尔丁放开莱恩,还帮他从趴着换成了平躺的姿势。

  “找到手指了吗?”阿尔丁问。

  冬蓟说:“找到了,已经收起来了。我得整理一下后续可能用得上的东西,麻烦你继续帮我照顾他一会儿。”

  “当然可以。他不会突然醒过来吧?”

  “那可说不好。我没给他用特别大剂量,怕他身体承受不住。”

  阿尔丁叹口气,把莱恩扛在肩上,放在了书房中的躺椅上。

  趁着莱恩熟睡,他想去马背上拿点东西,走到门口才发现出不去。

  他回头问冬蓟是怎么回事,冬蓟一边忙着找各种东西,一边跟他说了防御法阵的事。

  阿尔丁感叹道:“我就不该来救你,你根本不需要我救。”

  冬蓟说:“还是需要的。你一来,我和莱恩就可以少僵持几天,避免他的身体变得更糟。你确实不是来救我的,你是帮我救了莱恩,多谢了。”

  阿尔丁回头望向他:“你啊……你现在真的变得很怪。说起话来让人又舒心又生气。”

  冬蓟说:“你不也是吗,你竟然对莱恩说他干得好,帮了你大忙什么的。我还以为你们当时就会打起来。”

  阿尔丁笑着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