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现代言情>过云雨>第63章 真相

周少川突然搬到了隔壁,再度成了向荣的邻居,尽管他美其名曰是因看过了该小区觉得环境不错,而且住得近方便向荣每天伺候一顿晚餐,可向荣并不傻,不惟不傻,还是个极其敏锐的人,又岂能一点端倪都察觉不出?

随着二人相处时间愈久,向荣更没法自欺欺人下去,毕竟周少川如果不是对他有意思,何用做这么多事来借故亲近?再者说,周少川赖好也算个地产大亨,要找什么样的人没有?如若不是因为旧情难忘,又何必直到现在还带着他送的那枚戒指?

从最初的难以置信,到中间的将信将疑,再到现如今近距离接触下来感觉到的八九不离十,向荣一共也没花费太长时间,他已经聪明的活了近三十年,又有了几分阅历,不会连这点判断力和自信都没有,而目下唯一的疑点,大约也就集中在周少川到底有没有对象这件事上。

按说助理是非常熟悉老板生活的人,她讲的话应该有一定可信度,但那位许小姐,向荣总觉得她身上有股子迷迷糊糊的气质,要是偶尔会错老板的意,似乎也并不算太出奇。

向荣观察、琢磨了一个多礼拜,又条分缕析地思考了一番,感觉过去阻碍在他跟周少川之间的矛盾大体已不复存在——他看过网上那些资料兼八卦,知道周少川的公司是完全独立的存在,和他那位已经开始脑萎缩、越来越记不清事的老爸没关系,和作风一贯彪悍的翟女士更没关系,后者跟周少川几乎已无往来,据港媒爆料,翟女士早已同亲生子闹翻,公开宣称以后各过各的,她本人更不会留一分钱给周少川。

障碍都已扫清,向荣却仍有一点踯躅,倒也不是瞻前顾后,只是因为他曾是个有“前科”的人,承诺过的事没做到,这一回,便不大敢轻易许诺,他不能再伤害周少川了,同时,也没想好该怎么修补早前那一道不可逾越的裂痕鸿沟。

向荣头大的寻思了良久,偏巧最近一段时间特别忙,加了好几天班,一翻日历,赫然瞧见本周六被他标红圈了出来,这才想起那天是老妹回京的大日子。

向欣身体状况一直还好,没出现并发症,但也没好到正常人的地步,是以不适合奋战在临床一线,毕了业就转去了行政,杨曦倒是挺能干,大轮岗后确定了去眼科,医院里一向有“金眼科,银外科”的说法,他守着肥缺,在部队医院待了两年,如今调回北京,向欣夫唱妇随,自然也跟着回来了。

小夫妻俩回归,首先要安顿一个家。杨曦的父母本要给他们准备一套房,但向荣这个做大哥的一向擅长未雨绸缪,早已选好一套地段不错的两居室,买下来装修好,只等他夫妇二人回来住。

向荣想得很实际,向欣作为女生,事业上又逊了老公一筹,所以必须得有资产傍身,她身体状况又不适合要孩子,婆家虽开明,讲好以后领养也无所谓,可毕竟在这事上是他们家有亏于人,是以凡是能帮衬照料的,他这个做哥哥当然也就责无旁贷了。

夫妻俩在周六傍晚落地,这日上午,向荣先去参加了一个行业发展趋势的主题会,假模三道的做了篇汇报,中午原说要早点撤,不想又被几个同行拉住,一顿闲聊扯淡的饭吃完,足足喝了三、四两白酒,外加小半瓶的红酒。

这点酒倒无大碍,可他也不敢酒驾着直接去机场,忙不迭奔回家在沙发上睡了一觉,醒来一看,都快五点了,赶紧拿上车钥匙匆匆出门,刚撞上门,就见周少川衣冠齐整地从对门走了出来。

赶的点都这么寸,向荣不禁有理由怀疑,他是不是在自家门口装了个监控?

“要出去么?”周少川看着他问。

向荣嗯了一声:“去机场接个人。”

周少川登时眉头一皱:“一身酒气,你这是打算违章酒驾?”

向荣下意识地闻了下衣服,因为鼻腔里也都是酒味儿,闻不出什么,正愣神的功夫,周少川已上前两步,一把抢过了他的车钥匙。

“走吧,我开车送你去。”

一个没拦住,就这么上了贼船,向荣坐在车里还有点犯怵,开到半道儿,终于讪讪地跟周少川讲出实话:“我是去接向欣。”

“所以呢?”周少川瞥着他,“是我不认识她,还是她不认识我?她还和那个杨曦在一起吧,如果是,那我连她对象也认识,你觉得会有什么不妥?”

没有……才怪吧!当年周少川找过向欣,还在她学校外徘徊了一个礼拜,后者愣是没见,说起来也算相当过分,难道周少川真的一点都不计较么?

“我是去找过她。”周少川好像有读心术似的,主动说道,“她也确实躲着没见,一点情谊都没有,但这事赖不到她头上,因为你才是主谋。我做人一向拎得清,只管跟你算账就行,没必要跟个小丫头计较。”

更何况小丫头还生了病,周少川其实算是睚眦必报的人,但实在犯不上同个小女生过不去,他对过去的种种业已门清,隐去这一段没提,是想等有一天,由向荣亲口说给他听。

不计较的人态度拿捏得很坦诚,却彻底惊着了向欣两口子,杨曦还算镇定,向欣却把惊诧全写在了脸上,乍一见面,打招呼时还难得结巴了一下,上了车依然噤若寒蝉,在后头和杨曦各种打眉眼官司,最后按捺不住,在路上就给坐前排的老哥发起了问询信息。

【他怎么回来了?你俩该不是又好上了吧?】

向荣对她的沉不住气也是很无奈:【没,但有这个打算,正在想怎么弥补之前的过失。】

【那可有点大了,你确定能补?】

向荣沉吟半晌:【尽最大努力吧,不行的话,就只能把下半辈子全搭进去了。】

向欣素来是知道他的,为人理性少冲动,可一旦作出决定,那也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她翻了个白眼,要是搁在从前,她可能会忍不住挤兑两句,譬如“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可她究竟不是十几岁的小丫头片子了,前思后想过很多回,早已懂得她哥为了成全她,到底做出了多少牺牲。

乱七八糟的玩笑话全省了,向欣也推心置腹:【这么多年他还能回来找你,可见没变心,找个可心的人不易,你加油,有什么需要吱一声,我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赴汤蹈火太严重,最多也就是跳个火圈而已,向荣想着既然要跳,那不妨主动点,周二快到下班的点,他算准周少川的车今天限号,于是也没打招呼,直接跑到了人家楼下。

打过电话,却没有人接,他直接联系了许小姐,不想被告知周总感冒了,今天一天没来办公室。

向荣闻言,赶紧又飞车回家,站在周少川家门口按了老半天铃,却一点动静都没有,他再打电话,只听见了铃声响,但没人接,八成手机放在客厅,人已在卧室睡死了过去。

也不知道严不严重,身边又没个人照料,向荣小区里家家户户的房门都是开发商附赠的,带密码锁的那种,他忖度了一下,先输入了周少川的生日,奈何四个数字颠来倒去排列组合了一遍,全都不对,无计可施之下,只好先回家给病人熬粥去了。

粥熬得差不多,他又出去再试,什么6666、8888、1234,不靠谱的组合通通来了一遍,可惜每次只能输入三次,然后就得半小时后才能再输,否则门就锁死了。向荣正有心撬锁,这时忽然打进来一个电话,是同事跟他请教几个问题,他在楼道里边溜达边讲,啰嗦了十分钟才挂,想着要把电饭煲调成保温状态,低着头,往自己家门口走,按完密码,他推开了门。

刚一踏进去,顿时觉得不对,屋子怎么全变样了?定睛再一看,根本就不是自己家,退出两步,他一回眸,敢情进的居然是对门周少川的家!

可怎么进来的?方才输过的密码明明是开自己家大门的……1010,他的生日嘛……

他顿在原地,僵了有那么一刻,四个数字,仿佛在验证他之前的判断,连密码都用的是前情儿生日,不是有意复合,还能是什么缘故?

至此,心里藏着一点关于“对象”的怯,终于烟消云散了,周少川已经做了那么多,扫清障碍,实现了绝对的自由,而今又搬回来和他住对门,凡此种种,也算是做到了极致。反观他呢,一个辜负过人家的人,若是还等着对方主动追求他,那他不仅是没诚意,简直就是没个男人样了!

这么一想,周身上下忽然生出一阵抖擞,他关上房门,也顾不上看周少川的家装陈设,径直去了卧室。

周少川果然在床上卧着,睡得正沉,一摸脑门,确实热,但还不至于烫手,看看床头摆了水和药,向荣又回屋取了才买的降温贴,给周少川贴在脑袋上,为其清凉一下。

把做好的粥盛出来,直接拿到周少川的厨房,电饭锅干干净净,看着就像没用过,他把粥倒进去继续保温,又回卧室瞧生病的人。

周少川依旧平躺着,额头上的降温贴却被撕了下来,估计是不凉了,他觉得不舒服,向荣轻轻叫了两声,没有反应,只好去卫生间弄了条湿毛巾搭在他脑门上。

坐在床边一径看着,他想起以前周少川有回发烧,曾故意扮可怜想要博自己同情,想着想着,嘴角不觉开始上扬,斯人从前那张脸和现在的脸重叠在一起,他在恍惚间发现,其实周少川的样子也没大变,只是骨骼轮廓都定型了,眉目愈发显得深刻,平添了一份属于成熟男人的魅力。

感念之余,心口没来由得亦有些发酸,他知道自己可以一直看着这张脸不觉得烦,更希望可以看到地老天荒,不似这些年只能出现在他梦里,这会儿确是实实在在,就在手边,要不,再给他擦回酒精?向荣想着,忽见周少川轻轻蹙眉,一把掀开了盖在额头上的毛巾。

生个病也这么不老实,向荣看笑了,伸手在他脖颈上感受了一下温度,才碰上两秒,手却突然被抓住了。

抓住不说,还要上下左右地移动,这是觉得他的手够凉够降温?向荣有点疑心此人在装睡,无声地一笑,他站起身,回自己房里拿了个小脸盆,接好半盆凉水,再回到床边,两只手交替着泡在凉水里,然后覆在周少川的脖颈处给他降温。

来来回回,过去了有半个多钟头,他也不觉得累,只觉得好像终于能真真正正服侍人家一回,心里全是疼惜和满足,什么鸿沟,什么补偿暂时都抛在了脑后,如果陪伴是最长情的表白,那他愿意一直润物细无声地陪在周少川身边,就像多年前那个冷雨夜,周少川不声不响地跟着他跳上一辆大公共,直坐了三站地,又在大雨里,悄然立于他身后,陪着他在街角默默发泄饮泣。

连陪伴都是人家周少川先做到的,他总是晚一步,慢办拍,如今老天爷重新给了他一次机会,他真的不能再慢下去了。

蓦地里手腕一紧,却是又被周少川抓住了,向荣垂眸,见周少川睁开了眼,彼此视线一对上,周少川的目光中禁不住露出了一点茫然来。

看这一脸的“我是谁,我在哪”,向荣忍不住笑了下,赶在他开口之前直接说:“你在家,我是不请自来,看看你烧成什么样了,顺便给你做顿病号饭。”

周少川也看出这是自己家了,跟着,不免联想起向荣是怎么进来的,看来密码这事已被堪破,天不怕地不怕的少爷也不由老脸微红,所幸他正在发热,那红倒也不大显眼。

“做顿饭,怎么还动手动脚的?”周少川抓着他的手晃了晃,本想顾左右而言他,可一转头,立刻瞧见放在床头桌上那半盆水,微一思量,他全明白了。

不请自来,原来是跑来当人肉降温器,周少川的眼神不由自主柔缓了下来,撑着坐起身,他感觉了一下:“好像不烧了,有点饿,你做的病号饭呢?”

说着,人已下了床:“去客厅吃吧——嗯,没劲儿,你扶我一把。”

没劲儿还要瞎溜达,向荣知道这是该人的老习惯——借病撒娇,他没戳破,掺着周少川的胳膊走了两步,总觉得这姿势像扶老奶奶过马路,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痛快地把周少川一条胳膊拉过来搭在自己肩头,一只手环住对方的腰,把人半抱半拽地弄到了沙发上。

路过门口时,周少川睨了一眼大门,向荣心照不宣,一个字没提密码的事——少爷自尊心强,那回被撞破还戴着戒指都能一通发作,要是再说起密码,只怕傲娇的人脸上挂不住,况且人家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合该看自己表现了。

大米粥浓稠合度,就着一点向荣自己炒的榨菜丝儿,周少川吃得有滋有味,向荣坐在旁边看他,顺带也打量起客厅,少爷的品味自不消说,而那客厅里还摆着一副画架,只是上头蒙着布,不晓得画的是什么。

向荣突然想起那天帮忙拆快递,隐约瞧见里头好像放的是颜料画具,所以,明明是周少川作画用的,什么送爱人,可见许小姐忒不靠谱,害他划伤自己是小,乱传信息太耽误事!幸亏自己尚有分析能力,不然的话,还不得被吓得直接躲到天边去?

两个人各自肚肠,半晌谁都没说话,然而气氛却一点不尴尬,周少川细嚼慢咽着,喝完了一碗,向荣便问他要不要再来点?

摇摇头,周少川说歇会儿再吃,扭过脸,只盯着那蒙着布的画在看。

其实许小姐并不是成心搞乌龙,那天的话完全是周少川交代她说的,至于眼前这幅画,画的也的确是周少川的爱人——向荣那天在篮球馆里投篮的样子。

多年以前,向荣曾在便签贴上画过一个卡通版的少爷灌篮图,如今周少川投桃报李,也绘制了这么一幅,业已完成,只待找个合适的时机亲手送出去。

只可惜,面前的人还不清楚,周少川太了解向荣,该人在分寸感方面堪称无懈可击,从前他的所有密码向荣都知道,但却从来不碰他的手机、电脑,有时候他坐在旁边发信息,向荣也连头都不带扭一下,这是在给对方留私密空间,也是完全信任的一种体现。

所以,他肯定没揭开画布看一眼,周少川微感小遗憾,更多的,还是欣慰于爱人多年来依旧保持着好习惯。

“你现在还画画?”向荣起身去倒了杯水递给他,虽不喜欢窥视,但好奇心总还是健在。

可算逮住机会了,周少川不吝表白,他点头:“偶尔吧,画来送给男朋友的。”

他才刚睡醒不久,喝过粥,嗓子依然有点哑,低沉的声音里透着磁性,男朋友三个字举重若轻,在唇齿间滑过,留下一点缠绵的意味。

向荣心跳加快,忽然福至心灵地接了一句:“你这个男朋友,是将来时态的那种吧?”

这话是试探,可从他嘴里说出来竟然一点心机感都没有,盖因眼神诚挚,语气坦然,既含着关切,又明显流露出一抹期盼。

该人总算是开点窍了,莫非真是那密码起到了关键的作用?周少川颇为满意,却端出一脸没表情的淡然:“嗯,等着他追呢,多会儿追得差不多了,我再考虑把礼物送给他。”

听这意思已足够明确了,亦足以确认他此刻根本没有男朋友,向荣没法无动于衷,这还等什么呢?万事俱备,只欠主动!

然而在关健的节点上,向小爷的怂又倏忽冒了出来,他没法不想起周少川对他的指责——骗子!诚然,他是欺骗了人家,但绝非周少川以为的移情别恋,一想到这个,向荣恨不得连肠子都快悔青了,怎么好死不死的,当年非要编这么一段出来!?

他寻思着跟对方讲实话,可谎言也像泼出去的水,还是借由兄弟们的口中泼出去的,而今他再轻飘飘地说上一句根本没那事,真假李逵全是他一人,那岂不是成心把人周少川当傻子耍?

正自愁肠百结,八爪闹心的时候,王韧忽然有事约他吃饭,谈完了正经话,王韧已看出他有心事,略微想了想,便知道这么多年下来,能破了向荣波澜不兴大法的,只有那一个人。

“说说吧,你跟人周总怎么着了?人回来了,暂时也不走,别告诉我你还在那抻着呢?”

向荣叹了口气,把自己的顾虑直截了当地说给兄弟听。

“不是,你……”王韧似乎有些欲言又止,“咳,我觉得他也未必在乎,要真在乎,何必回来不计前嫌地跟你联系呢。”

向荣摇头:“不一样,要是我俩正常分手,这些年各自有人,彼此应该都能接受。但我这个性质是劈腿跑路,这事要不说清楚,将来一想起来准膈应,影响我人品信誉,万一吵架再来个一次不忠百次不用,那我干脆一头磕死算了。”

“他没……”王韧话说了一半,咬着唇又停下来,半晌才道,“那倒也是,其实你当时说有人,我是不信的,彭轩将信将疑,唯一信了的也就超哥那二百五,周少川不傻,没准也不信呢?”

“问题就在这,要是不信早问了,”向荣一向不吝往最坏的角度去揣测,“憋在心里不提,肯定因为是个芥蒂,可不说清楚了,我自己也觉得过不去。”

撒谎总要付出代价,王韧自觉爱莫能助,隔了两天,却又打来电话,没问这事,只说尾巴咸回来了,找了一波同学要聚会,定了周五晚上唱K,请他务必来,到时候哥儿几个出谋划策一番,三个臭皮匠也能顶一个诸葛亮。

周五晚上,周少川有会要飞上海,说周六下午才能回来,向荣横竖没事干,到了那天准点下班,赶去KTV赴饭局。

推门一看,一帮人到的还挺全乎,打眼一扫,居然有二十来口儿,更有当年排话剧那会儿,演过他妻子的文学系女同学,向荣依稀记得她叫钱沛妍,现在已经是一位相当知名的自媒体人了。

这次的局是王韧攒的,他人面广,能勾搭到各色人等也不稀奇,倒是许久不见尾巴咸,该人拉着向荣一通吹水,大谈特谈起近一年来他公司业务如何发展壮大云云。

男男女女,仨一撮五一伙地喝着聊着,背景音乐总有人在唱,隔段时间还有人哄两嗓子,这厢吹得正入港,忽见钱沛妍站起身,敲了敲红酒杯。

“各位同学,安静一下,咱们今天难得一聚,好多人好些年都没见过了,所以主题不光是畅聊当下,是不是也该忆一忆往昔?”

她说完,向荣先乐了,满以为会有人开始起哄,不料全场鸦雀无声,好像都在等着下文。

“那我先开个头。”钱沛妍笑着说,“前一阵子校庆,我不知道你们怎么着,我反正挺百感交集,十年前,我有幸参与演出过一台话剧,剧本写得挺好,当然,我们演得也相当出色。”

说着,她做了嘘声的动作,告诫刚准备起哄架秧子的人闭嘴:“我还由此认识了一群很出色的人,特别是扮演我丈夫的向荣先生,当时他可帮我救了不少场呢。”

突然被点名,向荣一笑,随即冲她举杯示意了一下。

钱沛妍当即对他抛了个飞眼,继续说道:“当年的话剧大家都看了,最后一场还闹出个热点,当然了,后来很快被学校压下去了,不过,我当时在后台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可惜该热点后来你们都知道了,不算独家,没什么新意。”

有人闻言看了眼向荣,他和周少川的过往确实不算秘密,虽然两人在学校没到处张扬,但一旦有人问起也从不遮掩,向荣好兄弟多,再加上两个人都比较养眼,是以也没招过多少非议。

“可后来,我听说故事的主人公一度离散了,我就在想,真是人生如戏,戏如人生,不瞒你们说,我那会儿正经唏嘘了一阵,直到,我碰见了故事的另一个主人公。”

另一个?向荣微微一怔,抬眼看向了她。

“那时候,我还在一家主流媒体工作,不吹牛的说,也算有点影响力,微博粉丝量两百万呢——可不是买的啊。”

在众人的笑声中,她又压了压手:“有一天,前台说有人找我,我出去一看,呵,这不是我们大帅哥兼校草周少川么?自从演完话剧,这人就没怎么搭理过我,怎么突然会来找我呢?所以你们猜猜看,他来找我究竟为干嘛?”

“嗐,赶紧说吧,反正我们都知道肯定不是因为看上你了。”有人当场起哄道。

“讨厌!”钱沛妍娇羞地打了那人一巴掌,“唉,他是不会看上我,他是看上了我们单位的影响力,托我在媒体上帮他找人!”

向荣的眉心忽地一跳,这一段他完全不知道,这么说来,周少川还曾试图借助媒体找过自己?

“可惜我们单位官博不肯做——又不是寻找走失儿童嘛,可大帅哥难得求我一次,怎么着也得帮忙啊,于是,我求了一个大V,再加上我自己,帮他发了一个寻人消息。”

“结果石沉大海,忙没帮上,等我再想找大帅哥时,他人已经不见了。”

“不见了,那应该是到我这里来了。”

尾巴咸这时接口道:“那会儿我刚回广州不久,哇塞,就见周先生风尘仆仆地赶来,讲真,我跟他一点都不熟,要不是因为某人,我根本没同他说过几句话,本来不想搭理的,可他就像抓住根救命稻草似的,拉住我问有没有见过某个人。我那时反正也没正式工作,干脆就陪着他在广州一起找,可后来他又说要去广东其他地方,大冬天里哎,连韶关都要去,陪他走到珠海,老子就顶不顺,先撤了,后来也不知道这位大仙儿到底找到了没有。”

“肯定没有啊,所以才会来我们这里。”一个浙江的同学接着说道,“那时我在杭州一个建筑工程单位里,乍碰到老同学还蛮奇怪的,谁知他说要找人,之后在杭州待了两周,他把所有跟建筑相关的地方全找遍了,走的时候,我说他请吃顿饭,就见他胡子拉碴的,饭没吃两口,人倒是瘦了一大圈。”

“这么巧啊,我在上海也见过他的……”

“我在成都也见过……”

“还有我们那噶瘩,沈阳,也见他了……”

一个接一个,向荣在这阵宛若接龙大赛的对话中彻底听呆了,东南西北,顷刻间就说了一串地名,几乎涵盖了大半个中国,半晌,他拽住尾巴咸:“这事你以前怎么没跟我说?”

“没有么?”尾巴咸挠了挠头,“不能吧,咱们喝了那么多回酒,我这人也憋不住话啊。”

是,是憋不住话,向荣看着他恍然地想,他每每想说,但只要开个头,就会被自己给按下去,然后,直接把人喝得趴桌子底下去……

“你们还好,只是陪着找一下,接待一下,谁能比我惨啊!”李子超这时大声豪气地诉苦道,“那会儿他来我们几个,我说你就别惦记某人了,那负心汉跟别人跑了,劈腿渣男,不要也罢,我这话还没说完,姓周的一把揪住了我衣领子,吼到我脸上来说不可能!某人就算有一万个理由要走,也绝对不可能是因为这个!”

“这事我作证!”彭轩举手说道,“我亲耳听见的,非常笃定、不容置疑,而且不是恼羞成怒那一种,是完完全全、死心塌地的相信对方那一种。”

完完全全,死心塌地,所以从一开始周少川就没信过他会劈腿?从一开始自己就没能骗过他?自以为严丝合缝的谎言,在信任度饱和的情人那儿,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他骗他说去了广州,任凭千里之遥,周少川还是追了过去,甚至连全境都找遍了,更别提还有后面那些地方,周少川只是不知道他躲在遥远的非洲大陆,倘或知道呢?恐怕也会二话不说,直接跳上飞机去寻他。

漫漫长路,孤身一人,他又不是个擅长照顾自己的人,每去一个不熟悉的地方都想要自己陪,哪怕在熟悉的地方也会因为没有导航而迷路,迷了路又不肯开口问……却因为要找他,连那些过去他不愿意理会的旧同学都一一开口求恳……

向荣魔怔了一般,嘴唇微张着,心头脑海涌上来万语千言,却到底连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好了,回忆进行得差不多,”钱沛妍总结说,“可见往事并不如烟,那就献个丑吧,送给大家一首我很喜欢的歌,以此纪念我们所有人最美好的年华。”

淡淡的前奏旋律响起来,包厢里似乎依然很安静——

“当你听到他们又被一同提及,

尽管与你已无关系,

仍会有种毫无道理的安心。

仿佛时光未远去。

“你曾擦肩的人们,如今在哪里?

他们最初爱过追过的风景,

是否都在来路一一看清明,

悉数收录在眼底。

“你曾爱过的故事,早已记不清,

可你却忘不了那时的心情,

少年们呐喊的声音遥遥的,

从岁月中传来,

陌生而熟悉。”

“往事路人偶尔一提,

你便听一听。”

一曲终了,钱沛妍笑道:“我们都是彼此的记录者,旁观者,所以希望有缘的人可以继续走下去,因为你们的故事,也是存在于我们青春里的一部回忆。”

她在掌声笑声中圆满谢幕了,气氛转得很快,有人当场接过话筒开始大唱卡路里,喝酒玩骰子的又都在继续,尾巴咸扬言要雪耻,拽住向荣不放非要拼酒,向荣也不知跟他喝了多少杯,只觉得身体里的水分都快存不住了,挥挥手,脚步发虚地飘出了包厢。

“哎我去,人呢?怎么跑了,说好的不醉不归呢?”尾巴咸大喊大叫着。

“别闹他了,”王韧一把拉住尾巴咸,“他都忍半天了,让他自己待会儿吧,来,我跟你喝。”

向荣的确一刻也不能多待了,第一次在聚会中抛开众人不辞而别,飞快地奔回了家,其后他翻箱倒柜地找出了那张陈年的电话卡,因为太过激动,小小的卡片两次从他手中滑落,好容易安装上,他迫不及待地打开了手机。

接二连三跳出来一堆信息,全部都来自一个熟悉的号码。

【我不信你编的那些鬼话,回来说清楚,告诉我你到底遭遇了什么?】

【我在广州,你看到了么,出来见见我。】

【你会在厦门么?我来这儿了,如果你在,见一下我好么?】

……

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发来一条问询,再往后看,却已隔了一段时间,但……每一年的10月10号12点,都会有一条内容相同的短信。

【生日快乐。】

在一连七条的生日快乐后,跟随的是今年初发来的一条,发信的日期则是他离开巴黎的那一天。

【我想回去了,你还好么?】

你还好么……

没有你,我并没有那么好,向荣放下了手机,在一片空寂中仰面长叹,眼角好像有什么东西滑落,他知道,自己干涸了多年的眼眶,终于又再度湿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