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现代言情>渣攻的合约金丝雀>第48章 从不在这种事上怜香惜……

  三方这片土地并不是许多后代为长辈挑墓地的首选。这里的确山清水秀,但城中还有一些风水更好的位置。

  原知方和何瑶偏爱这里,是因为他们常常在工作之余到这里小憩。

  说想要埋葬这里,只是原知方喝茶时的无意之言。

  原溪仍然记得那天父亲喝得是上好的明前乌龙,坐在临时搭起来的小茶室,透过一扇打开的竹窗,望着漫山遍野的绿色,感慨了一句:“要是死了能葬在这里,也算有了归宿。”

  何瑶骂他净说些瞎话,随着丈夫远去的目光分明也是写有赞同的。

  原溪无意地记下了这一幕,真是无心的。

  唐渡从哪里得知这个消息,原溪不知道,也没有问过。

  但这是唐渡让原溪放下防备的开始,原溪在那时想他至少能为父母换到合意的地方。

  他们需要先去原来安葬两人的地方,原溪作为他们唯一的孩子,理应为他们挖第一铲土。

  汽车在墓园之外停下,唐渡陪原溪下了车,前面不远的距离,就在两人的墓地旁边,抬棺的人站了两排,个个穿着黑西装,笔挺地站着。

  唐渡一身黑风衣,在快要走到墓碑前时拉住原溪的手,问他:“你需要单独待一会儿吗?”

  原溪回头看了他一眼,他的眸子依然很冷,和今天早上的空气拥有差不多的温度,但点了点头、抽身离开却在唐渡的手心勾了一下时,情绪又显得截然不同。

  唐渡停顿了一下,掌心向上摊开,手指微微蜷曲,保持着被轻巧一碰的姿势,在原溪朝远处走去时困难地扬起来,招手召回了站在两边的人。

  唐渡看着原溪偏瘦的背影在晨雾中往前走变得朦胧,从风衣的口袋里拿出唯一的一支烟。

  烟头的星火在还没怎么亮起来的早晨十分显眼,以前他去祭祖,唐华清曾经因为唐叶城抽烟而教训过他,说这是对祖先的不尊敬。

  唐渡想笑,但没表现出来。

  他从来不信这些,人死了,就是去世了,离开了这个世界,管不上他。

  但今天因为原溪,唐渡开始意识到这些都是活着的人的尊重和想念,似乎也是值得一些克制的。

  因而他刚刚点了火,就掐掉了烟头,递给身边一个人,让他去帮自己扔掉。

  原溪没有让唐渡等多久,他给唐渡发消息说自己可以了,还问铲子在哪里。

  唐渡没管自己过去是否合适,带着人往墓碑那边走。

  有人将铲子递过来,唐渡先接了,再交给原溪,像是在帮他确认铲子的重量是否是原溪可以承受的。

  唐渡趁着原溪接过去的动作看了他一眼,表情正常,眼眶没红。

  原溪双手握着铲子走上前一步,很费力地举起一些,再砸到土上,随着几粒土壤的飞溅,铁铲插.进土堆里,留下一条不算很深的缝隙。

  不孝子原溪,今日来带你们去一个更好的地方。

  在原溪双手松开铁铲的那一瞬间,许许多多画面随着那条土缝涌进脑海,有小时候的,有长大后的,有原知方和何瑶的,有欧远余泽明池州的,有唐渡的。好多人的脸一闪而过,坠落一般消失在大脑的深处,直到一双手从腰间接住了他,原溪才明白这种感觉的来由。

  往下坠落的是他自己。

  身后密集地响起铁铲的声音,一块块松软的泥土在空中短暂地跳起,再落到地上聚成一堆。

  原溪被唐渡握着肩膀托着脚弯打横抱起,那一铲花掉他许多力气,于是他的双手垂落下来,随着唐渡的步伐指针一般但角度很小地晃动。

  原溪看着那处墓碑,这并不是一个什么好的墓园,墓碑上的字甚至是他自己去刻的,“父亲原知方,母亲何瑶之墓”,原溪了解每一笔画的走向。

  刨去的不是土,好像是他的心脏,铲子每往下一尺,那些他原以为会逐渐释怀的遗憾就翻出来一些,重新袒.露在阳光之下。

  “别看了,”唐渡把原溪抱高一些,像不要力气一样,“原溪!”

  隔了大约十几秒,唐渡终于看到原溪艰难地偏过头来,张开嘴说了一句唐渡一下认不出来的话。

  唐渡觉得这句话可能很重要,因此加快了脚步,带着原溪回到车里,关好车门和车窗,让他除了车里的东西,别的一切都看不到。

  “你刚才说了什么?”唐渡问他,语气难得有些急切。

  原溪轻微地笑了一下,是在苦涩的面孔上拉起嘴角的那种笑意。

  唐渡其实根本不懂亲情,却佯装理解地抱过他,很体贴地说:“你愿意说了再告诉我。”

  原溪想这是一句没什么愿不愿意的话,因为原本就很简单。

  可以暂时抱着我吗?

  原溪在唐渡身上窝了一路,他们先到达了三方,从天色将晓等到天光大亮,带着灵柩的车开过来,原溪依靠着唐渡站在一边,看着他们重新下葬。

  那块墓碑也被一并移了过来,规整地立在新墓之前一个经过精密的测量而十分合适的位置。

  空下来的一块好歹填满。

  原溪从车里拿出早已经准备好的花束,恭敬地放在墓碑前,垫着微润的泥土。

  安静的墓园中,原溪扮演着最分裂的角色。

  他垂着头不敢直视墓碑,因为觉得父母大概率不会太高兴,原知方可能对他动手,何瑶也会骂他骂得很狠。但同时原溪又拿余光偷偷去看唐渡在哪里,是否看着他,是否有可能想到他的顾虑。

  此刻活在世界上的那么多人里,只有原溪知道自己的秘密,并且因为它感到自己无比卑劣。

  百合在晨曦中舒展花瓣,原溪缓慢地弯了膝盖跪到地上,先是直直挺立了一会儿,又往下连磕三次头,每一次都结结实实碰到土地。

  然后原溪站起来,唐渡看着他最开始两步因为跪得太久头晕而不稳,后来可能是因为好了一些,显得轻松多了。

  原溪很快回到唐渡身边,迷茫地探了探手,像是要抓住他的样子。但由于唐渡正在走路,手臂自然晃动而刚好错开,一下就让原溪失了勇气。

  好像很多事情都有了归宿,除了原溪和唐渡。

  唐渡陪着原溪跑了一个上午,回家以后利索地把人塞到床上,且威胁他最好立刻睡觉。

  原溪缩在被子里,闭了眼睛但还没有困意。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唐渡的手机响了,唐渡接了电话,关好房间门走出去,接着门外传来汽车启动的声音,他应该是离开了。

  原溪尝试着睡着,因为他理应很困。但实际是原溪翻来覆去,最后坐在床上给导师发了短信,说明他已经决定放弃之前的作品。

  上午将近十点,正是导师刚刚开始工作的时候,他没多久就回复了短信,委婉地询问了原因,并且表示深刻的遗憾和殷切的期望。

  原溪无法解释,只能含糊搪塞,最终得到延期上交的允许。

  他握着手机,侧头便看见了摆在小桌上还没想好要放到哪里去才合适的小企鹅口哨。

  要是人和哨子一样简单就好了,只要有空气注入,哨子就能响,会立刻给出反应。不用你反复询问,满是猜疑,最终还得到一个不敢确定的答案。

  原溪光着脚,从房间里跑出去,上楼到了画室。脚下并没有多么冰凉,因为大多数地方都被唐渡垫了地毯,绒绒软软,挠得原溪脚底舒服地微痒。

  他重新坐在画板前,拿起笔,想到一个全然不同的画面。

  晚上时间还早的时候原溪就听到了房子里的响动,除了不上班,唐渡很少会这么早回来。

  他在画室又待了大半天,手累到抬不起来,也感觉到困倦,很怕唐渡之后会发现他状态不好,接着就像训自己下属一样严肃地批评他。

  原溪忍了忍,站起来离开了画室往楼下走,正在最后一小段楼梯上时,他抬头看到了进门的人。

  不是唐渡,是唐嵩。

  唐嵩见到原溪,竟然像有些尴尬一般笑了笑,说:“我哥加班,实在有事走不开,就让我过来看看。”

  唐嵩接到唐渡电话的时候,他在家里正好没什么事做。看到屏幕上唐渡姓名的那一瞬间唐嵩就清醒了,紧张地点了接听,将手机放到耳边,同时站了起来,在沙发前来来回回地走。

  他哥的声音略显沙哑,唐嵩怀疑是累坏了的原因。

  国外和华舟进行项目对接的工作人员十分难缠,这件事在业内都传开了。

  “唐嵩。”唐渡先叫了他一声。

  唐嵩惶恐地也喊:“二哥。”

  “你去一下我家,看着原溪吃饭睡觉,”唐渡停顿了一会儿,“然后给我汇报。”

  “啊?”唐嵩第一反应是震惊,同时怀疑是自己没听清楚。

  原溪也不是生活无法自理啊?

  “你有空吗?”唐渡说,“我不会重复第二次了。”

  唐嵩连忙说“有有有”,唐渡便挂了电话。

  挂得迅速果断,像生怕唐嵩会多问几句,或者显得自己很在意一样。

  不过到了唐渡这里见到原溪,唐嵩觉得唐渡打来的电话十分有必要。

  原溪看起来的确需要好好休息了。

  唐嵩没有走上前,而是对原溪说:“我来陪你吃饭的,快来吧。”

  原溪先是感到莫名其妙,他的午餐是麻烦艾琳送上来的,艾琳为了不打扰他,没有再进去收拾盘子,因而也就没有看到盘子里几乎没被动过的饭菜。他中午的确没怎么吃,但现在仍然没有饿的感觉。

  接着他有些反应过来,唐嵩并不会无缘无故地出现在这里。

  因此到嘴边的拒绝被原溪指向餐厅的脚尖代替。

  原溪随着唐嵩在餐桌前各自坐下,唐嵩开始努力和他聊一些日常的事情,比如“你最近在做什么”。

  原溪拿出手机,只和唐嵩把事情说得很简单:完成一项大作业。

  唐嵩点点头表示他知道了。唐嵩比原溪大一些,他和唐渡一样是在国外完成的大学,每日都被英文作业折磨得苦不堪言。

  艾琳为他们准备好的晚餐很快摆到桌面上,唐嵩一个劲儿用公筷给原溪夹菜,想的是既然是艾琳做的,肯定原溪都爱吃,那夹什么也无所谓,最重要的是看原溪吃下去。

  原溪十分无奈地看了看堆成小尖的碗,忽然不知道唐嵩是想让他吃饭还是想折磨他。

  然而唐嵩的眼里写满期待。

  要是这次他把原溪照顾好了,唐渡说不准就能原谅他了。

  原溪当然知道唐嵩心里在琢磨什么,但和他吃饭的时候不好打字,只能挥着手说不要了不要了。

  看原溪吃下这些应该差不多了,唐嵩才停了手,却没有自己跟着吃,而是抱着手臂坐着。

  原溪埋头,小口小口地吃了一会儿,希望能挨到唐嵩吃饱饭,再趁机下桌。

  但他很快就注意到唐嵩根本没动筷子,疑惑地看着他。

  唐嵩笑了一下,说:“以前我不吃饭,我二哥也是这样看着我吃完他才动筷子,嫂子你快吃吧,我会不会再被我哥拒之门外,可全看你了。”

  原溪听到唐嵩称呼他的方式,脸一下就红了,把头转回来盯着碗里,整个人像是僵住一样没动静。

  “怎么不吃了?艾琳的手艺应该没问题啊,”唐嵩一边说一边夹了一筷子菜塞进嘴里,不清不楚地说,“很好吃啊。”

  原溪现在有点明白唐渡为什么烦唐嵩了,好烦好烦啊!

  好不容易吃了一大半,原溪实在塞不下,但唐嵩仍旧是一脸不能法外开恩的表情。

  “我的一口当你的几十口,”唐嵩说,看着原溪实在有点痛苦的样子,又有点不忍心,“要不然你和我哥说一声吧,这样他就不会怪我了。”

  原溪有些无语地看着可怜巴巴的唐嵩,点了点头。

  他拿出手机给唐渡发了一条短信:唐嵩有在守着我吃饭,是我自己吃不下了。

  显示发送成功之后,原溪把手机递给唐嵩看,唐嵩十分满意地立刻放行。

  原溪一下桌,就轮到唐嵩吃饭。他没有骗原溪,他的一口确实有原溪的几十口那么大。

  本以为唐嵩盯着他吃完了饭就会走,原溪在起居室随意看着桌上的杂志等他。唐嵩没吃多久,走过来坐在原溪身边,打开手机刷了一会儿,突然问他:“你一般什么时候睡觉啊?”

  原溪愣了一下,又听唐嵩说:“你看起来像很久都没有好好睡觉了。”

  “是因为……我哥?”唐嵩听起来有点生气的样子,“他再怎么……也该让你好好睡觉的,怪不得不仅打电话过来让我监督你吃饭,还让我看着你睡觉,原来是自己……”

  原溪逐渐听懂了,耳垂又红起来,连辩解都不会。

  唐嵩还在唉声叹气的,原溪在他面前待不下去,给他发消息说自己要去洗澡了,没等唐嵩看完有什么表示,便站起来走了。

  浴室里被热气蒸着,原溪逐渐感觉到困倦,记忆像突然回归一样,原溪慢慢回顾这一天,觉得十分漫长。

  洗完澡后原溪又去起居室看了一眼,唐嵩还坐在沙发上玩着手机,听到响动便抬起头来。看到是原溪,唐嵩起身走过来,对他说:“走吧,我需要看着你睡着。”

  原溪无奈地让唐嵩和他一起上了楼,脚步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进了自己的房间。

  唐嵩跟进来,很快就发现不对,问道:“你和我哥分开睡的?”

  严格意义上并不算,因为唐渡总是比原溪回来得晚,他会来找他,有时候和他一起睡在他的房间,有时候就算原溪睡着了也会把他抱走,有时候是从客房一路做到主卧。

  因此原溪不知道是应该摇头还是点头。

  好在唐嵩没有过多纠结这个问题,上上下下看了一圈原溪的房间,找了张椅子坐着,说:“你睡吧。”

  原溪觉得唐渡并不是想让他这么监督自己睡觉,但为了让唐嵩能早点离开,他还是选择了闭上眼睛躺下。

  “那个你放心我不会乱看的。”唐嵩小心翼翼地说完,便拿出手机打发时间。

  原溪本来就属于睡眠不太好的那一类人,尽管知道唐嵩对他没有威胁,原溪仍然不太能睡着。

  煎熬了一会儿,原溪忍不住拿出手机给唐嵩发:你这样我睡不着。

  “啊?那我要怎么样你才能睡着啊?”唐嵩问。

  原溪又发:你走吧,我自己睡就可以了。

  唐嵩很久没有出声,似乎是纠结了一会儿,或者是在请示唐渡。

  最后他站起来,说:“那我先出去,你睡吧。”

  听着仍然不像要走的意思。

  原溪快被唐嵩气笑了,关门声随着唐嵩的脚步声响起,房间里很快只剩下原溪轻微的呼吸。

  身心俱疲的一天,到了该睡的时候,原溪却脑子满满的,很困又睡不着。

  独自待了一会儿,原溪开始觉得躺在床上就是在浪费时间,便翻身坐在床沿。

  床很高,原溪又坐得很往里,小腿悬在半空中,两只白皙的脚丫微微晃动。

  他还没有想好做点什么,现在时间还早。

  正胡思乱想着,卧室的门又一次被打开。

  大约是唐嵩进来看他是否睡着,他连装睡都懒得了,想要不干脆说自己睡不着,让唐嵩进来自言自语一会儿。

  来人脚步近了,原溪没回头。

  再过两三秒,他被像抱小孩子一样抱起来,趴在熟悉的肩头。

  “唐嵩是不是打扰到你了?”句子是问句,唐渡使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原溪想说你不要为难唐嵩了,还不都是因为你,不由得浅浅笑了一下。

  他的脸贴着唐渡肩膀,因而没有让唐渡看到。

  “我让他走了,你该睡了。”唐渡说完把他放回了床上,像只是想自己抱抱他而已。

  “你回来之后没睡觉吧?”唐渡看着原溪,用那种审视工作的眼神,“所以你需要睡了。”

  有理有据。

  原溪不想看他一本正经但很好笑的样子,重新躺回原来的位置。

  但还是不怎么睡得着,唐渡一回来,原溪好像更精神了一些。

  他把眼睛闭得很紧,也不动,想要骗过唐渡。

  唐渡的脚步声响起几下,原溪以为是他要走了。

  正暗自得意,脸颊边忽然传来温热的感觉,“你再不睡,就起来做。”

  原溪吓得睫毛抖了抖,不耍小聪明了。

  这次他真的往睡梦中沉了一些,最后依稀听到关门的声音。

  迁移墓地的事情短暂地勾起了原溪的痛苦,又被随之而来的交作品的时间限制冲散了。

  原溪从画室出来的时间几乎和唐渡下班的时间相似,唐渡揉着他的脸说他最近瘦了很多。

  “你必须要多吃一点,以后中午就来华舟吃饭,让陈叔接送你,花不了多少时间。”

  原溪想摇头,但被唐渡扣着下巴亲上去。

  “我没有在和你商量。”唐渡严肃了一些,冷着面的样子很唬人。

  最终原溪答应下来。

  裴宴之前给原溪的工作证派上了用场,他出入华舟的次数明显变多,导致公司里很多人对他熟悉起来,有时还会和他打招呼。

  不过原溪不善人际交往,回应的时候肤浅而羞涩。

  唐渡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这件事,某次吃饭时告诉他:“你不喜欢的话就不要理他们,他们是为了讨好你。”

  原溪戳着白米饭点了点头。

  那天原溪过得并不愉快,早上画出来的东西和想要的还有一些差距,中午又赤.裸地得知真相。原溪只在看到干雏菊之后好了一些。

  唐渡被陈景韵临时叫过去处理工作,原溪留在他的办公室等了他一会儿。

  之前他待在唐渡办公室里都不敢乱逛,很害怕看到什么商业机密。后来被唐渡看出来了,笑话说不会有哪家公司把自己的商业机密放在能被看到的地方。

  原溪只是好奇从高楼俯瞰的风景。

  唐渡的办公桌背对落地窗,只有阳光不强烈的时候才会打开帘子。

  原溪走过去站在窗前,很偶然地一偏头,看到被放在角落里的、已经干掉的雏菊。

  原溪还记得买它们的那一天,让店员随意选的一束花,格外清新好看。

  他只知道唐渡当时把花从他手中抽走,扔到桌子上的动作十分随便,让原溪无数次认为为唐渡送花是非常错误的决定。

  眼前这束干枯的雏菊又告诉他好像不是这样的,至少唐渡或者唐渡身边的人曾经认真对待过。它们被插.在玻璃花瓶中,显得与价格昂贵的花瓶格格不入。

  一束已经显然枯萎的花有什么留下来的意义呢?

  原溪还以为是唐渡忙到忘记收拾残局,借着没有事做,蹲下来清理瓶子里的花。

  唐渡把它们放在如此角落的地方,应该是不太喜欢吧。

  或许只是觉得扔掉可惜,或许是被陈景韵或者裴宴救下来。

  唐渡应该不大看得惯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嫌弃它们放在办公桌上碍眼,在勉强同意了留着以后又把花放在角落,最后枯掉也无人清理。

  原溪花了一点时间才把花从瓶子里弄出来。

  已经干枯的花朵有些扎手,且枝叶都硬掉了,卡在瓶口的位置,很不容易顺利地拿出。

  但原溪还是做到了,他先将在花瓶以外的部分用两只手掌拢在一起,握着轻缓地转了几圈,待松一些后再一鼓作气拔.出。

  不过用力很大,花从瓶中离开之后,原溪摔到了地上。

  好在他是蹲着完成这一切的,因此只是轻轻磕了一下,还有点好笑。

  但马上他就笑不出来了,他听到了唐渡冰冷的声音:“你在干什么?”

  原溪觉得解释清楚就好了,起身的时候却因为蹲得太久而感到腿脚酸麻,连脑子都跟着晕了一下。

  唐渡走上来扶住他,说:“慢点。”

  原溪撑着唐渡的手臂很快就站稳了,他晃了晃手里的花,让唐渡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都帮你清理好了。

  唐渡看了他一会儿没说话,原溪这才发现门口还站了一群唐渡的下属,一个两个西装革履,有男有女。

  见原溪看过来,他们都不知所措地对他点头,同时替他提了口气。

  原溪手里拿着的东西他们都很熟悉,那不就是总裁当个宝贝似的花吗?

  负责插花的人是小雪,现在就在门口的这群人中。

  之前陈特助拿着花到办公区找人,说要学过插花的人来,小雪正好会,自告奋勇去帮她弄好花。

  跟着陈特助进总裁办公室的一路上小雪都在努力回忆自己从插花课上学到的知识,特助亲自出来找人插的花,一定非同凡响,非常复杂。

  到了办公室,小雪没有看到想象中的一大束花,直到走近会客室的桌子,陈景韵指着桌上的小雏菊和一旁的花瓶告诉她:“就是这个。”

  小雪才在难以置信中开始工作。

  这的确只是一束很简单的雏菊,不是什么多么名贵的品种,倒很像在花店买花束的时候用作陪衬的花。

  为了防止陈特助说她没有认真对待,小雪还特意磨蹭着延长了时间,将一束雏菊插.出了蓝色妖姬的气势。

  唐总在一边接电话,让小雪敢大胆地剪断花枝而不怕打扰他工作。只是这电话打得似乎不专心,而小雪也觉得十分有压力。

  打电话就打电话,倒也不用一直盯着花看吧!

  小雪做完最后的处理,唐渡走过来转着花瓶仔仔细细地看了看,他脸色很冷淡,小雪很紧张地站在旁边,双手交握,掌心冒汗。

  最终唐渡直起身子,仍然看着花,说了一句:“做的不错。”

  从总裁办公室走出来的那一刻,小雪只想感叹一句:伴君如伴虎,古人诚不欺我。

  而这还只是唐总对这束小雏菊执念的开始。

  很快公司里的人就都知道了,唐总的桌上摆了一束雏菊。知道的人多了,能认出的人也逐渐多了,大家私下一对,这不就是那天唐总的新宝贝带来的花吗?

  从此公司里的人不论是对花还是对原溪都产生了由衷敬畏。一束鲜艳的嫩黄色小雏菊,实在是和唐渡单调的办公桌格格不入。

  花开得上好的时候,大家都觉得没什么,办公室里看着还漂亮了一些,后来花逐渐枯下去,唐渡还是没有要收拾的意思。陈景韵有次问过他要不要帮他处理掉,被唐渡很干脆地拒绝了。

  原溪不知道里面的个中缘由,看到一群人瞪大眼睛看他,只是很懵,他没想通自己为什么总是在唐渡这里出糗,拿着花挪了一步到唐渡身后。

  唐渡动了动食指,那群人十分懂事地鱼贯而出。

  “下午急吗?不急就先在这边睡一会儿再回去,”唐渡无奈地拿掉他手里的东西,“你碰这个干什么?小孩子吗?”

  原溪手上空了,正好拿出手机打字:我是想帮你收拾。

  打完以后他又想到还有一个问题没有回答,便补充到:下午不忙。

  他已经将规划的一个小阶段完成了。

  其实不论原溪下午忙不忙,唐渡都会让他留下来。

  这些天留在华舟,唐渡亲自监督他每一顿饭,原溪好歹还是胖回来一些,但由于他始终在沉浸地创作,精神看起来比之前差了许多。

  唐渡还记得一开始,原溪在他面前始终冷冷清清,看着比谁都大牌的样子。

  那会儿他只想征服他,现在他只想再见到这样的原溪。

  唐渡把原溪安排在休息室里,这是唐渡的单人休息室,虽然就在办公室里,但十分隐秘,只有陈景韵和裴宴才知道。

  唐渡守着原溪脱了衣服爬上床,待他躺好之后在眉间落下一吻,说有事就直接给他打电话,他会进来看。

  原溪乖巧地点头。

  等唐渡走了没多久,原溪把脑袋埋进被子里,感到眼眶一阵酸涩。

  每天握起笔的时候,他纠结的不只是作品本身,还有唐渡。他坐在唐渡为他搭建的环境里,用画笔联想到唐渡。

  他从来没有陷入过这样的境地,比得知父母死亡的那一天还要艰难,因为这是没有标准答案的一道题。

  而原溪在这世界上孤独地活过二十一年,从未有过值得参考的经历。

  唐渡让他很疼又为他处理伤口,让他很难过又哄他开心,让他觉得自己十分廉价又价值连城。

  原溪逐渐走投无路,体会到人世间很普遍的情感,但连试探都不敢。

  原溪这一觉睡得很长,醒来之后天已经黑了,房间里仍然十分安静。他发了一会儿呆,为了避免再次遇到唐渡的办公室里有人的尴尬状况,于是先发了一条消息询问。

  没多久门被打开,唐渡直接走了进来。

  原溪坐在床边,睡皱的衣服还没整理过,小肚脐露在外面,裤子也缩在一起。

  见唐渡来回打量,他才终于发现一些不对,慌张地伸手去拉。天气已经暖和起来,原溪穿得不多,里面就是一件简单的棉t。

  唐渡走过去拉住他的手,沿着那一点点缝隙摸到他的小腹。

  原溪瘦,一摸就是一手骨头。

  “睡醒了吗?”唐渡一边像问小孩子一样问他,一边又对他干着成年人的事情。

  原溪才醒来,在暖和的被子里裹了一下午,浑身暖乎乎的,而唐渡的手指很凉,让原溪情不自禁地猜他是不是才放下钢笔。

  很快唐渡就黏糊地亲上来,轻慢地将他压倒在床中。

  原溪睡暖了的地方温度还没散,身下被子柔软。

  原溪在这个亲吻里很投入,抓着唐渡衣领的指尖微微用力,弄皱了他整洁的衬衣。

  唐渡意识到了,但毫不在意,甚至希望能更皱一些。

  “原溪,”唐渡忽然叫他,一下一下碰他的脸颊,“我要出差了。”

  原溪还在努力地控制喘.气的声音,听完他的话以后湿漉漉的眼睛发直。

  “去美国。”唐渡说完,手在原溪耳廓的位置摩挲了几下,一直看着他,仿佛在等他的反应。

  但原溪长久地没有什么反应,于是唐渡有些不高兴地离开了他。

  “原溪,你是不是已经在想着要怎么玩了?”唐渡抱着手臂站在床边看他,语气突然坚.硬冷漠起来。

  原溪还躺在床上,像是在走一场去了很远的神。

  他们僵持了一会儿,唐渡首先决定要走,但他刚垂下手就立刻被人握住。

  原溪半跪在床上,双手抓着他,眼眶又红起来。

  唐渡顿了一下,是在想原溪的眼睛究竟是什么时候红的,是在他刚才亲吻的时候,还是在他说出很刻薄的话的时候。

  床随着原溪慢慢往边上爬的动作发出轻微的响声,他越来越靠近唐渡,终于在一个可以触碰到他的位置停下。

  “原……”唐渡还没叫完他的名字,就见原溪轻松地解了他的皮带,手还扶着他的裤腰,却抬起头来,用湿.润可怜的眼睛看他,单纯得好像让他做这种事的人是唐渡一样。

  唐渡看得心里一跳,恶劣地抓住他的后脑勺往自己身上按。

  唐渡从来不在这样的事情上怜香惜玉。

  结束之后唐渡为原溪抽了纸,很轻柔地为他擦脸。原溪的鼻尖很红,眼泪还挂在眼角。

  唐渡用大拇指一点一点按着那些发.红的地方,眼睛随着指尖移动,拿沙哑的声音说:“原溪,我要离开一个月。”

  一个月很长,长到春天变为初夏,长袖变为短袖,可能原溪从足不出户变为同学们的新宠。

  而唐渡对原溪的纵容因为短暂的失去变为更强烈的控制,原溪对唐渡产生的那么一点点好感,在这么一点点的时间中慢慢消失。

  “想把你带着走。”

  因此唐渡说。

  他想到所有这些事,原溪都没有在想,他甚至听不清楚唐渡讲的类似情话的语句。

  他只听见唐渡一遍遍的“原溪”,他只明白这个世界上叫原溪全名的人那么多,唯有唐渡每一次都让他的心脏不受控制,活跃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