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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恢弘院楼出高墙外幽怨郎人比醋壶酸

唐玉树体质好,自扭到脚到如今不过半月,已经拆了绷带。但还是被大夫叮嘱过要小心,不能随便跑动。于是早上去市集买食材的事儿就由林瑯带着陈逆一起接管了。

但唐玉树是个闲不住的——虽然火锅的底料前一晚都已经准备好,桌椅板凳也早就擦抹干净,偏偏一大早便一瘸一拐地在院子里来回拾掇。

院子里最北边儿是一个大高坡,坡上拔地而起的才是这个院子的正堂;但介于两人各自的活动范围都大不到哪里去,用来摆桌子的院子也够大,所以几乎没有上去过。

唐玉树以前没见过这种大户人家的宅子,也不晓得如何消受这些宽大宏伟的空间。只一脚一脚迈上台阶去,仰着头望着大正堂发呆。从底下望上看去——正堂是个小楼,二层和一层一般大,二层之上还有一个小楼,是第三层。

第三层已经高出了墙头去约莫有一丈。

“好高哦……”唐玉树感叹:“站这个顶顶上能看见整个镇子!”

唐玉树想上去瞧瞧。

于是推开了沉重的雕花门——一面推开一面还感叹于“有钱人家的门板板儿都啷个起辣(那)么漂亮……”——蒙尘的空间重新涌入新鲜的空气,扬起的尘埃带着一股酸腐的味道迅速蒸腾而起,唐玉树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等落定了烟尘才迈进步子去,绕过粗壮的房梁,顺楼梯上去,在拐到二层时,去处被铁打的栅栏挡住了。

“诶……?”唐玉树透过栅栏张望向里面,各种家具一应俱全,只是乱堆在一起。

似乎有一柄剑,被斜斜地丢在地上。

很面熟。

唐玉树还没转过脑子来,只听见楼下院子里有人呼喊:“唐掌柜……唐掌柜?”

“来喽来喽——”唐玉树回应道,便再不及回想那柄面熟的剑,就匆忙下了楼来。

“阿婆——我们还没开,没得菜能给你吃。”一面拍着落在身上的土,一面招呼站在院子里的老阿婆:“您晚点儿再过来哇。”

“你——就是唐掌柜吧!”老阿婆喜笑颜开,手里捏着一叠红纸,手腕上拴着一根红绳儿:“我不是来吃饭的——我是来给你说好事儿的!”

唐玉树对这个阿婆并不面熟,愣了一下:“啥子好事?”

“你今年多大啦?”阿婆不直说。

“过了月底就……二十了。”

“你瞧瞧你瞧瞧!啧……真可怜!”阿婆嘴里说着可怜,却扭着腰肢捂住嘴笑,又说:“我们这儿啊,十八还不娶就要被人笑话了!”

唐玉树终于弄明白了这个阿婆的身份和来意。

陈滩的单身男性资源不多;事业小有成色,又人高马大又相貌端正的适龄男青年更少。

自“黑白二财神”的典故以讹传讹地在陈滩及附近镇子传开来之后,唐玉树和林瑯这两个资源早已加入媒介圈“优质男”列表。

姑且不论林瑯——虽没人清楚地知道这个小伙子的底细,但无论是从衣着,还是言谈举止上来看,都能对林瑯的家世背景揣测一二——因此寻常人家不敢贸然高攀。因此憨厚老实的唐玉树,便显得更加抢手了一些。

这厢唐玉树不知所措,只把脸往那儿一红:“我……还娶不起媳妇儿呢。”

“怎么就娶不起!”阿婆几步上前来,自觉地落在在一张桌上,一面摊开手里的红帖,一面伸手招呼唐玉树:“来来来——跟阿婆说说看:你喜欢啥样子的姑娘?”

唐玉树一拐一拐地走了过来,挠着后脑勺良久,落了一句:“……想不清楚。”

“都会害羞嘛,阿婆懂得——”

“真的想不清……”

“呆!——那阿婆问你,喜欢高的矮的?”

媒婆业务能力较强,引导发问果然换来了玉树的答案:“……高点?”

“喜欢胖的瘦的?——我是说身材,你明白我意思吧?”

玉树点点头:“……瘦吧,没关系。”

阿婆笑笑:“和一般男人口味不一样啊……那喜欢白的黑的?”

“白的……?”

“打扮俏的还是精干的?”

“……精干的……”

“脾性强的还是温柔的?”

“……有点性子吧。”

阿婆掩嘴笑:“早听说蜀地出耙耳朵,今天见识到了。”

“根据你的偏好,我这儿大概有十来个人选能推荐——”获取完喜好信息,媒婆便翻出了一个红皮本子来,一面翻动着一面还嘟囔:“想法是挺奇怪——不要俏的还喜欢干瘪的……和一般男孩子还不太一样……”

唐玉树被点评审美取向,一时间脸涨得通红,满脑子只想着快点打发完媒婆送她走;却半晌都想不出一个招儿来,又偏偏想到“若是林瑯在场一定能帮我”,刚想到这里,就见林瑯从门外转回来,抱着手臂走着悠哉的公子步,后面是陈逆满头大汗地推着载满食材的木牛。

“你脚怎么样……这是——在干什么呀?”注意力迅速转移。

唐玉树一愣,一时竟有种类似“做贼心虚”的感觉,迅速用手捂住媒婆的画册,结结巴巴地打发道:“阿婆……不……不然先这样——别的事儿……就……就以后再说吧,我们要……要开工了!”

媒婆自然不懂个中缘由,只催促道:“以后什么呀——我给你看看这十几个人的画像,你今天就做了决定,我这几天好给你跑去说亲呀!你瞧——这十来个姑娘都是符合你喜好的,你看看——诶?林掌柜!这厢我给唐掌柜说媒呢,你要不来一并瞧瞧?要有喜欢的我也可以给你说——当然只要您这边儿不嫌我们陈滩的姑娘门户小……”

林瑯刚才的笑脸消失了七成,余下的表情便像是僵在脸上抽着的横肉,干笑着瞥了唐玉树一眼,晃晃悠悠地上前去翻动起了那些画像:“这些都是你喜欢的?”

唐玉树不说话——虽然想不明白原因,但就是不敢说话。

只见林瑯还是吊着嘴角,可唐玉树怎么看都觉得那表情不像是笑。只听林瑯道:“这个——不太行啊,怎么尖嘴猴腮的?——这个,这个长得好像男人……”

挑三拣四一翻,倒是没个入他眼的。

媒婆见林瑯尖酸,噘了嘴把红簿子抢回来,塞到唐玉树手里:“哎呦……果然金陵少爷看不上我们陈滩姑娘——不过好歹也不是你挑媳妇儿,还是让唐掌柜自己看吧。”

林瑯不与媒婆相论,只从鼻子里喷出一阵冷气,望着唐玉树:“哦,咱家唐大军爷想娶媳妇儿了?”

唐玉树赔笑说:“没得没得,这不是……阿婆自己寻来的嘛……”

那媒婆也在一边帮腔道:“唐掌柜都大了,到岁数了。人都说‘成家立业’!这业是立了,家也得跟着赶紧成呀!”

“那就成呗!”林瑯似笑非笑:“成呗,我早盼着和你喜酒了。”

虽是得了林大少爷的令,可唐玉树那双乌溜溜的眼神抵死不敢从林瑯脸上挪下来,只站在那里不动。

媒婆催促道:“快挑一下呀。”

林瑯也跟着催促道:“快挑一下呀……我也好奇我们玉树哥,到底喜欢什么样子的姑娘。”

这厢骑虎难下,唐玉树只得低头随手翻了几张,瞎指了指道:“……就这些吧。”

凑在一边踮起脚偷看的陈逆插嘴:“白恕辞——这是阿辞姐姐?”

不识字的唐玉树误点到阿辞姑娘,一惊,望着那图开玩笑企图消解凝结的气氛:“怎么把阿辞画这么丑……”

林瑯笑不出来,只扣弄这指甲,将那双单薄的眼皮斜斜一耷拉,主观定论道:“阿辞不就长这样吗?”

陈逆这孩子心思玲珑,见状也只觉气氛怪异,悄悄跑回后厨里去洗菜摘菜,远离了是非之地。

这厢唐玉树也终于交了差,打发走了媒婆。顶着林瑯时不时的一通取笑,大冬天里冒着汗四下找事儿做。

唐玉树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怕,但就是会怕。

后厨里乍然传来一阵丁零当啷的声音。

林瑯无处发泄的烦躁因此得以借题发挥:“陈逆——你又摔了什么?”

探出脑袋的陈逆赔笑:“打翻了一个醋壶子——不过没碎,没碎……嘿嘿!”

“哦……仔细着点儿!”既然没造成什么损失,林瑯这厢的发挥没能得以继续。

收回脑袋的陈逆赶忙收拾着,半晌悠悠地从后厨飘出一句:“好酸哦……”

憋的林瑯胸口生疼,又不能奈何这个小孩儿。

林瑯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酸,但就是要酸。

那口气儿直到傍晚时分送走客人后才消的,三人窝在后厨里取暖。

“最近生意越来越不错了——今日又是过了申时过半才送走最后一批客人……但其实马上酉时就又会来人了。”一面对着水瓮的倒影整理着自己头上戴的朱樱绒簪,林瑯一面道。

唐玉树点头:“是了——是因为人太多了,常常排不到桌子,近段时间晚上的客人也来得越来越早了。”

“好烦啊……”林瑯抱怨着,嘴角却翘得老高。

照这么发展下去呀,只会越来越赚。

日后攒够了本儿,再把店开金陵去,开姑苏去,开扬州,还有临安城里也可以——说起来……前几日还有徽州的商人路过,吃完之后表示愿意注资,往徽州引进——徽州人会做生意是出了名的,和他们合作或许也能赚一大笔呢……

终于整理好头上的红绒球,心满意足地林瑯又踏起悠哉的公子步,在屋中四处走动揉着筋骨;院子里传来人声——“啧,你看——晚客来得真是越来越早了——陈逆?”

“在!”还在变声的小男孩儿扯着嗓子回应。

“快整理整理,准备接客人了!”安排完陈逆的工作,林瑯晃着脖子理了理衣领,收拾出一张笑脸,端起大掌柜做派,从后厨走了出来。

——只见来者却是那个媒婆,身后还带了个羞怯怯的姑娘。

笑脸就此散得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