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古代言情>捕快春秋>☆、第4回:坦相言盒中献出秋毫针,猝逢变狂飙陡起杀气横

武正海点了点头,继续道:“道上的规矩,劫财失手是技不如人,本该就这么算了。可是,以‘牛龙寨’为首的几个小寨人丁单薄,此番又损了颇多兄弟,难免气愤难平。他们拼凑人手,孤注一掷全力搜湖,说要杀光那拨人,给死去的兄弟们报仇雪耻。”

韩若壁淡淡道:“只怕未必是人家对手。”

武正海点头道:“雷寨主也是这么说,所以下令‘分金寨’不许掺合。其他水寨有的倾巢而出,有的只意思意思,聚集起了一、二百人之众。本以为仗着人数多过对方十余倍,总可以出一口恶气了,却不成想那一仗,又损了几十个兄弟,还只灭了对方两人。那一仗之后,参与的各寨人心惶惶,都担心被那些硬手突袭报复,所以不敢在水寨久居,只能四处流离,暂避于湖上隐密处。”

黄芩问道:“那拨人可有报复?”

武正海摇头道:“目前倒是没有听说。”

雷铉忽道:“老二,你把兄弟们都带出去。我要单独请黄兄弟、韩兄弟吃几杯。”

武正海依他所言,领着列在左右的喽罗离开了忠义厅。雷铉命人摆好红油桌凳,又打了一桶酒,备了满桌的各类荤蔬,之后吩咐不经他唤,切勿打扰,最后亲自阖上了厅门。

三人坐定,他正要劝酒,黄芩却道:“你支开他们,可是有事要单独说与我二人听?”

没等雷铉开口,韩若壁瞧了眼桌上的酒,叹惜道:“你这话,等喝过一顿再问多好。”说完他自己先倒上一碗,仰头,迫不急待地灌进口中,呼了声“痛快”。

雷铉笑道:“瞧不出韩兄弟也是好酒之人。不妨事的,等下想喝多少也还有。”

韩若壁望着掌中的空碗,笑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谁知道等下还有没有喝酒的心情。”

黄芩道:“不必理他,雷寨主尽请直言。”

雷铉道:“我有两件事要说。第一件......我见过那拨人中的一人。”

“何时?”另二人都挺身而立,异口同声问道。但话声未落,他们又觉反应过大了,各自落回原座。

雷铉道:“劫船失手后,第三天夜里,那人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我的房中。”

韩若壁动容道:“此人胆子着实不小。”

纵有绝世武功,独闯有好几百人的水寨,也是将自己置于险境,一旦被发现,便难以全身而退,若没有过人的胆量,这样的事,试问谁敢尝试?

黄芩道:“他深夜潜入,所为何事?”

雷铉道:“是为向我声明,他们只短暂停留一阵,无意在樊良湖扎根,更无意与我们抢夺地盘,希望各水寨不要与他们为敌,双方就此罢手。如若不然,休怪他们辣手无情。”叹了一声,他又道:“ 那人武功高绝,当时若起意杀我,我就只有束手待毙了。”对于被人所制的详情,他只一语带过,并没有细说。

韩若壁嗤笑道:“原来这才是雷寨主不愿和‘牛龙寨’等掺合的真正原因。”

黄芩沉吟一下,道:“那人若真杀了雷寨主,就算出得了‘分金寨’,也难出得了樊良湖。”

须知,雷铉是湖上最大的水寨--‘分金寨’的寨主,更是十四座水寨联盟的盟主,他若被人刺杀,盟主之位便空虚以待。按照江湖惯例,为前盟主报仇雪恨者,方可得其位。不谈别的,就冲这盟主的位置,各水寨也势必要倾尽全力缉凶。到那时,恐怕连条水蛇都游不出樊良湖,更何况那一拨十几人。

接着,黄芩又道:“可之后,以‘牛龙寨’为首的部分水寨还是去寻仇了。”

雷铉叹道:“拦也拦不住啊。”

韩若壁有些不屑道:“拦不住?只怕是雷寨主心虚,担心过多阻拦会引人怀疑,万一与对头见面谈条件一事被揭出,以后便不得好混了吧。”他又道:“没想到樊良湖上声名赫赫的雷铉,竟也非光明正大之类。”

雷铉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却无可辩驳。

被人夜闯寝室,自己却无能为力的事,他实在不愿让人知晓,因为这事若传将开去,不但威信扫地,更有贪生怕死之嫌。那么一来,要他如何统领寨众?如何做这樊良湖上十四座水寨联盟的盟主?

沉默了一阵,他一咬牙道:“我有我的苦衷。”

“再说这些能有何用?”黄芩皱眉撇了眼韩若壁,又转头冲雷铉道:“按说,那人的话倒也不违江湖规矩,你们技不如人在先,又肆行报复在后,确是活该。只是,那十几人驾了艘空船转入樊良湖来是为何?”

雷铉道:“我也曾问过那人。他只说丢了些货物,怀疑是樊良湖上的水寨所为,特来查实的。具体情形不见透露。”

韩若壁问道:“若真是丢了货物,为何不去报官,却要自己查实?”

“少见识!”黄芩骂了句,解释道:“这一条运河上,南来北往的无论是商船,还是官船,其中走私夹带的货物数不胜数,无非是为逃避朝廷的税钱,但相应的,货物自然就见不得光,若是丢了,要么自认倒霉,要么须在江湖上请几个得力的打手,自己讨要回来。这样的事本就平常得紧。”

韩若壁点头作恍然状。

黄芩又问道:“雷寨主,你们可曾劫到什么可疑货物?”

雷铉摇头道:“不曾。”

黄芩兀自低头思索。

等了一会儿,雷铉道:“我还有第二件事要说与黄兄弟听。”

黄芩这才抬头,道:“请讲。”

雷铉并没有说话,而是从怀中掏出一只黑漆小木盒,递给他,道:“黄兄弟,请看。”

黄芩打开木盒,定睛一看,木盒中列有钢针数十枚,均长约寸许,细如牛毛。

对这种钢针,他一点也不陌生,因为杨福正是死于这种钢针之下。他不动声色,问道:“哪里来的?”

雷铉道:“从死了兄弟的尸体上取下的,不知是什么暗器。”

黄芩心道:看来射死杨福的高手极可能就在那拨人中。

冷眼旁观的韩若壁伸手从盒内捡出一枚钢针,忖道:“百里见秋毫,好个‘秋毫针’。”

黄芩转头瞧向韩若壁,狐疑道:“你也知道?”

韩若壁笑道:“一钱,二圈,三针的名气如日中天,这三针中为首的‘秋毫针’,我想不知道也不成。”

雷铉长吁一声道:“我却是见识不广,从不知晓。还请韩兄弟细说来听。”

韩若壁解释道:“一钱,二圈,三针乃是江湖上六个使暗器的绝顶高手。这六人暗器上从不淬毒,暗器下绝无活口。没人知道他们身居何处,姓甚名谁,只能以各自擅长的暗器来命名他们。一钱,是指‘一钱买一命’的爆裂青钱;二圈,是‘八臂哪吒’的乾坤圈和‘千手佛陀’的极乐圈;三针,则分别是‘百里见秋毫’的‘秋毫针’,‘孤飞一蝴蝶’的蝴蝶针,以及‘漫天皆落雨’的落雨针。”

雷铉不解道:“在江湖上混的,十个中有九个会用暗器,而且尤以用钱、用针的居多,为何独排这六位?”

韩若壁道:“其他暗器我不清楚,单这‘爆裂青钱’我倒曾听一位江湖老客说及。他说,一般江湖人用的暗器青钱只能算作‘青钱镖’,那是特意找铁匠制作,用锉把青钱边缘全部锉薄,然后再以细石打磨出刃,使其锋利如刀的。纵然这样,也不过只能伤人罢了,想要取人性命,谈何容易。可是,那排名第一的‘爆裂青钱’,用的却是平日里大家买卖东西的青钱,再寻常不过,但其威力却胜过青钱镖百倍、千倍。”停歇了一下,他慨叹道:“说实话,对跑江湖的汉子们而言,无论是哪一种暗器,能使上两手都是运气。”

雷铉听得津津有味,黄芩却是一脸漠然,道:“既然暗器那么受追捧,想必好用。你也混江湖,用的是哪一种?”

韩若壁哈哈大笑,道:“就象雷寨主说的,在江湖上混的,十个中有九个会用暗器,可我偏偏就是那一个不会用的。”他傲然一笑,又道:“我喜欢光明正大,不屑用那些偷偷摸摸的玩意儿。”

黄芩冷哼了一声,道:“我以尺量人,用链缉凶,都不敢说‘光明正大’,你一个江湖人,说得好听点是剑客,说得难听点是暴徒,也配说‘光明正大’?”

韩若壁拍案而起,待要发作,一念间却又强忍了回去,只冷着一张脸坐下了。

黄芩转向雷铉,问道:“劫船一役中,寨中兄弟可有人伤在袖箭、背箭之下?”

雷铉想了想,皱眉道:“似乎没有,这个倒也没特别在意,等下我叫了老二再来问问。”

韩若壁“哼哼”了两声,淡淡道:“那小娃娃不是被弓箭射死的吗,你问袖箭、背箭作甚?”

黄芩道:“原来在林家墙头上,你不但眼睛没闲着,耳朵也是忙得紧。”又道:“那铁箭看上去虽象是弓箭射出的,却比弓箭所配箭矢短小了许多,所以我断定并非弓箭,不是袖箭,便是背箭。”

韩若壁随口道:“你好像对林家小娃娃的死看得很重?”

黄芩道:“林有贵夫妇本非良人,夜路行多了,撞见鬼也是必然。若不是为着那无辜枉死的娃娃,我何必查这案子。”

韩若壁听言不禁愕然,道:“你......,你行事如此任性,还算是个捕快?”

黄芩哈哈笑道:“等你栽在我手上,被我拿进大牢时,就知道我算不算了。”

韩若壁哈了一声,不置可否。转瞬,他又问道:“箭的事你既已瞧出,却为何不向其他捕快言明?”

黄芩已懒得敷衍他,只道:“我自有计较,干你何事。”

雷铉瞧这二人言来语往,似友非友,似敌非敌,一时也摸不清他们的关系,只道:“二位兄弟莫要起争执,先尽兴同吃几碗酒。”说着,替黄芩、韩若壁各倒了一碗,随手也替自己满上了。

黄芩端起碗,正要喝时,猛地间,一只手从旁伸将过来,紧紧勒住了他端起碗,就要举向唇边的右手手腕。手腕受制,黄芩即刻转头看去,只见抓着自己的正是坐在右侧的韩若壁。

韩若壁此时面色铁青,眼光凌厉似电,靠在他身侧,唇角微微颤抖,在他耳边断断续续,气息微弱道:“酒......里......有毒!”

说时迟,那时快,黄芩左手“哐当”摔了酒碗,单手做擒拿,便要去锁对面的雷铉。

这一刻,他认定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极可能是雷铉在酒中下了毒,所以,他必须一举擒住此人,才能逼出解药,救韩若壁。但擒拿手抓出的同时,却见雷铉只顾仰头举碗豪饮,不但似是毫不知情,而且象是根本没听见韩若壁微弱的警告声。

眼看他碗至唇边,酒水就要倾倒入口。

危机之下,黄芩骤然一翻手腕,左手递出的擒拿手势,立刻化为掌心朝上,拇指与中指相扣成环,作弹指之势,似是要施展‘弹指神通’,凌空击碎雷铉的酒碗。但就在他指力将出之际,不知何故,心头又突然闪过一丝异样的念头,并没有将这记弹指发出,而是转将左手再度张开呈五指状,反手摁在了桌面上。就这样,黄芩眼见着雷铉将酒碗中的酒一口饮尽,才沉声道:“没想到雷寨主今日为我等摆了场鸿门宴。”

黄芩手上的一连串动作,发生得极快,可在一旁的韩若壁还是瞧得清清楚楚,心中大为凛然。

要知道,江湖上混日子的人,谁个没玩得几手拳脚,学过几日刀剑?不过,只是精通刀剑拳脚,而不曾练过内功的人,根本算不得高手。真正可将内功修练到发于身外,伤人于三尺之远的,才可算是一流高手。

在韩若壁眼中,黄芩刚才的动作,显然是有能力以‘弹指神通’的指力击碎雷铉的酒碗的。通常,在这种突发情况下,能够功随意至,抬手之间,便聚起内力隔空伤人的,绝对算是身手超绝的顶尖高手。

这样的高手怎会籍籍无名?

他自问走南闯北许多年,却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身手,出现在一个州县捕快的身上。同时,黄芩最后居然收势,并没有发出那一指,就更加耐人寻味了。

无论如何,韩若壁可以确定的是,这个捕快,不但拥有令人难以置信的高绝身手,更有着超过常人的冷静与智慧,否则就不会做出这等异乎寻常的举动来。他一边极力忍受着毒性攻心的痛楚,一边暗自把黄芩对自己的潜在威胁又提高了几分。

这时的黄芩,则在心里对雷铉做着考量:瞬间之前,他放弃了弹指击碎酒碗,为的就是要看清楚雷铉是假装喝下,还是真的喝下那碗酒。现在,雷铉已然喝下,但黄芩又开始怀疑他的那碗酒是否有毒。如果有,他便没有下毒的嫌疑;如果没有,他绝对脱不了干系。

酒水下肚后,雷铉突听得黄芩之言,一时不知所措,问道:“怎么?”放下空碗,低头看时,只见桌边的韩若壁已面无血色,一手紧抓黄芩的右腕,一手按住自己的胸口,满头满脸,俱是豆大的汗珠,似是强忍痛楚。

而黄芩,则眼神阴鸷地盯着雷铉。

“他怎么了?”

雷铉惊道。

黄芩沉声道:“酒里有毒。”

“什么?”雷铉瞠目道。

话音未了,他胸腔内似有火焰灼烧,又如翻江倒海,沸腾难耐。一声闷哼后,雷铉禁不住“哇”得,从嘴里喷出一口鲜血来。

黄芩见状,方知他的酒中的确有毒,于是抖开韩若壁的手,以右手出指,封住了雷铉胸前的几处心脉,虽令得他不能动用内力、武功,却可阻止毒性蔓延,暂且无事。

转念,他望向韩若壁,意识到这人分明最先喝下毒酒,却居然直到方才才现出毒发之状,不免暗自吃惊。

须知,雷铉的酒刚刚入肚,便显中毒迹象,可见这种毒,效力刚猛,来势极快。但最早喝下毒酒的韩若壁,却在喝下之后仍旧泰然自若地同二人说了好一会子话,才发觉中毒。由此可见,韩若壁的内力修为不知要胜过雷铉多少倍,想来武功更是深不可测!

黄芩问他道:“可需我助你一助?”

韩若壁没有吭声,只摇了摇头。

知他正在运功压制毒性,黄芩便不再多话,摁住桌面的左掌又紧了紧,警惕地瞧向关闭着的厅门,思考着下一步的行动。

这时,瘫倒在凳上的雷铉已知酒中有毒,断定必是寨中人所为,心下愤慨异常。一番喘息后,他直感怒火无处发泄,再按耐不住,嗔然起身。

韩若壁见状,心道不好,口中惊呼:“别......”同时也因这一声惊呼,刚刚聚起的真气又散了,不由得喘息连连,再不能言语。

雷铉起身的同时,呼道:“来人!”声音听起来有几分虚弱。

他此刻只想着叫上人来,先怒叱一顿,再查出谁是下毒之人,一刀宰了。

韩若壁心下一叹。

他之所以要阻止雷铉说话,是因为就目前情况判断,毒杀的目标无疑是雷铉本人,黄芩和他不过是碰巧遇上而已。原本,外人并不知道厅内三人的情形,但雷铉盛怒之下,出声叫人,便泄露了玄机。如若外面埋伏着的是雷寨主门下的忠实部属倒也罢了,若不幸就是那阴谋下毒,静待其变的角色,则必然以为厅内三人均已中毒,继而选择趁虚攻入,手刃他们。目前,韩若壁自己尚未压□内毒性,雷铉又无力迎战,只剩下一个黄芩,纵然他武功高绝,也不能确保三人无恙。

黄芩也听见了雷铉的呼声,暗地里骂了声‘愚蠢!’。

他想的是,雷铉被下毒是寻仇,还是另有阴谋?波及面有多大?‘分金寨’里有多少人牵扯其中?主谋是何人?是临时起意,还是蓄谋已久?......在这一切问题都还没有头绪的时候,目标雷铉实在不该轻举妄动,冒然行事。

他正想着,只听得一声巨响,忠义厅的两扇大门轰然倒塌。刹时间,凌厉的暗器破风之声大作,无数的标枪、飞镖、掷箭、蝗石、背弩等铺天盖地,呼啸着向厅内攒射而至。

黄芩冷静异常,暴喝一声,似是唇边起了个霹雳:“避于我身后!”。

与此同时,他那只一直摁住桌面的左掌瞬间提起,沉重的圆桌竟象是粘在了手掌上,桌脚朝外,如盾牌般被他挡在了身前。而韩若壁和雷铉早已避于他身后。

一时间,密集如雨的各类暗器,纷纷钻进桌肚,钉在了桌面下。

雷铉抬头瞧见一枝铁镖从头顶上劲疾划过,先是射穿了高悬着的“义炳千秋”的大匾,后又牢牢钉入大梁中,深及镖尾。

他惊诧万分,呼道:“火龙镖!难道是他?”

紫面狼武正海的‘火龙镖’,一出手便是三枝。

暂时还瞧不清楚的那伙人武功纷杂,有高有低,施展暗器的力道自然也有重有轻。但不知为何,所有暗器,包括另两枝火龙镖,均射入桌面不超过半寸,更别提穿透桌面伤人了。

雷铉望了眼梁上的火龙镖,又看了看挡在面前的圆桌,脱口而出道:“紫面狼的‘火龙镖’号称三丈以外,可洞穿牛腹,怎的却穿不透这张桌子?莫非是上天佑我?”

已压制住毒性的韩若壁,不免为他的无知叹了口气,回道:“和上天有狗屁关系,是我们的黄捕头在护佑你。”

雷铉不解。

韩若壁继续道:“在厅门未毁之前,他已有先见之明,将内力、真气贯注到桌面,现在那桌子的坚硬程度实在可与铁板相媲,就是内家高手的‘先天罡气’轻易也打不穿,更别说几只小小的飞镖了。”

虽然在韩若壁口中火龙镖是‘小小的飞镖’,但事实上它粗两指,长六寸,重逾半斤,是专破内家真气的霸道暗器。不知有多少名家高手曾经死在紫面狼的‘火龙镖’下。

雷铉暗舒一口气,道:“原来黄兄弟武功如此了得,幸好当日闭门切磋不曾真与他动手。”

韩若壁眼睛一亮,紧紧追问道:“没动手?那你们比的什么?”

雷铉道:“喝酒。”

韩若壁听言,得意笑道:“没想到这么快就弄明白了。”

他的表情好像眼下的性命之忧,和得了这个答案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身后二人的一番啰嗦,黄芩并没有听在耳中,他的注意力全放在了厅外。

这拨暗器攒射一过,外面的数十人便挥舞着刀枪剑戟,蜂涌入厅。

他们全是‘分金寨’的喽罗。

雷铉一眼便瞧见了其中领头的武正海。

武正海正挥舞着一对寒光四射的峨嵋分水刺,指挥着那些喽罗一起杀将进来。

雷铉咬牙切齿道:“真是他?!”

黄芩回头看了他二人一眼,淡然道:“躲远些。”旋即左手一挺,以桌面为盾,直直向前猛冲而去。

此时,外面的喽罗们正在向里冲。好些人因躲避不及,都被圆桌撞翻,发出骨头断碎的声音。紧接着,又是一声惨号,一人仗着手脚敏捷,想从背后包抄黄芩,却被他一记肘锤击中了胸口,肋骨尽数折断后刺穿心肺,当即倒地不起。

冲进来的人本以为这三人全都中毒,不可能再有战斗力,但瞧见眼前的景象,不禁愕然。

趁着这个的空档,黄芩左臂一震,将那张沉重的红油桌掷了出去。接着,几声哀嚎响起,必是后面有人被砸中了。

他左手掷桌的同时,右手也不迟疑,眼看就要抽出背后的铁尺。

就在黄芩将要拔尺入手的时刻,一把沉重的刽刀从他侧面劈了过来,正对着后颈要害处。看那刀的份量,和刀上闪动的寒光,若是被这一刀劈中,他的头颅想来就要干脆地飞离半空,身首异处了。同一时刻 ,又有一根五股鱼叉从黄芩的后背刺来,对准的,则是他的后腰要害处。

这一刀一叉,单独看来其实都不算特别,但是此刻的配合却是相当默契。五股鱼叉,刺的是黄芩的后腰;刽刀劈的是他的后颈,且都是背后偷袭。是以,施展的二人虽算不得什么高手,但也都是刀头舔血,杀人不眨眼的水匪,因此出手之时,丝毫没有犹豫,也绝对不留余地。

此种‘不留余地’,既是不留余地给对手,也是不留余地给自己,当然更不会讲什么江湖道义,所以也分外歹毒。

没有这样豁出命去的狠劲,打渔好了,做什么水匪?

使刽刀的那个水匪光着膀子,披头散发,面目狰狞,手中沉重的刽刀虎虎生风;使五股鱼叉的那个水匪扎着头巾,咬牙切齿,握叉的手上青筋暴露,两人都发出奋力的嘶吼,如凶神恶煞一般一起杀到。

这么大的动静,只要黄芩不是聋的,自然知道后面有人来袭。他的一张俊面上,泛出一丝略带残忍的冷酷微笑,双目中似是射出一道略带兴奋的光芒。也不见他作势,脚下只一弹,身体便猛然向后弹射而去。

这一弹的时机拿捏得极准,是以头顶劈下的刽刀,反而跑到他前面。但是,这一弹,却又有一个大毛病,那就是黄芩等于在拿自己的后背,迎头撞向另一个水匪的五股鱼叉。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鱼叉将要刺到黄芩的时刻,他突然团身跃起,一个后翻,腾至半空,将将从水匪的鱼叉上翻滚而过!

后退的同时,突然团身后翻,这话说起来轻松,可人毕竟不是鸟,当真目睹之时,便有一种简直不相信,这是人能够做出来的动作之感。

那二人的招式落空,一时还没机会变势时,黄芩已在半空中左手探出,紧紧扣住了那使鱼叉的水匪的面门。他的五指如钩,随着身体的继续向后翻转,越过那名水匪的头顶,手上只一用力,那水匪的面上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那名水匪吃痛不已,当即发出一阵杀猪般的惨叫!

这时,黄芩已翻身落在那用鱼叉的水匪身后,探手抽出铁尺,一尺挥出,罡风大作!

黑色的铁尺黯淡无光,在空中划出一条直线,既急猛,且狠准,先劈砍到那水匪的脖子。

那声杀猪般的惨叫,顿时嘎然而止。

只见,那水匪的头颅高高跳起,四下颈血喷溅!

他的脖子,被黄芩以铁尺,硬生生砍断了!

黄芩的铁尺,简直比刀斧还要厉害!

确实,刀斧刃口锋利,劈砍下来好歹伤口还是完整的,而铁尺是钝器,被钝器砍断的伤口,看了简直让人感觉是在做噩梦。

刚才,刽刀落空的那名悍匪正,吼叫着挥刀冲了过来,但看到如此惨烈的景象,饶是他整日里杀人放火,此刻也不由吓得魂飞魄散。

黄芩一脚踢开那具尚未完全倒下的无头尸身,一个箭步向前,手中铁尺一挑,只见黑光闪过,一声惨嗥响起,瞬时血光喷洒。

那名悍匪的右臂,被铁尺从肩部挑断,向上飞起。

半空中,残臂的断口处血肉模糊、凹凸不平,已无生气的手掌还紧攥着刽刀。

底下,众人瞧见,忙不迭的纷纷避让,只怕它掉落下来砸到自己。

没等那断了臂的悍匪反应过来,黄芩的铁尺又已横斩到了他的腰眼。

眨眼的工夫,那人便觉腰间剧痛难忍,浑身颤抖不已,待到低头看时,才发觉肚肠已流了一地。

那把铁尺,竟将他腰斩到了一半处!

这一下虽没能将他彻底腰斩,却分明比彻底腰斩还要令人生怖。

失去胳膊、又被腰斩了一半的悍匪滚倒在地,大声哭嚎不止。

周遭其他喽罗瞧见这番情景,胆寒之下都退至一边,更有部分人已开始向厅外逃散。

须知,这些喽罗并非良人,打家劫舍、争强斗狠的事从没少做过,所以遇上流血受伤,被砍了臂膀、捅了肚子,甚至丢了性命的也是常事,本不至于因受伤、毙命惊怕若此。但连那些犯了死罪,要被斩首的犯人,都会怏求刽子手把大砍刀磨得锋利些,可见钝器切下血肉的痛苦以及震慑力,要远远大于锋利的刀剑。是以,那被腰斩到一半的水匪,人虽然还没有死,却是涕泪横流,呼号不已。而其他匪众们也吓得魂飞魄散,胆颤心惊,手足发软,以至于还未有交手,就已在精神上被彻彻底底地击溃了。

刀剑有锋,不过伤人身体,铁尺无刃,却能击碎人心。

铁尺上染了鲜血的同时,黄芩的面上也溅上了一抹血痕。

他的眼里映着血色,冷冷道:“给我杀人的机会,你等会后悔的。”

说罢,笑了笑,梨涡浅现,笑容中有几分疯狂,有几分蛊惑人心。

笑意未尽,黄芩已衣袂翻飞,纵身而起,落入另一处喽罗群中,手中铁尺所到之处,金戈互撞之音,响成一片,惨呼嚎叫之声,此起彼落。霎时间,这忠义厅内腥风四布,肢体横飞,血肉模糊。

那些个喽罗早没了胆色,纷纷忙不迭地向外逃窜。

黄芩浑身浴血,变成了个血人儿,神志仿佛已被杀气淹没,双目似乎已被血肉蒙蔽,只一味地杀,疯狂地屠,也不管对方是战,还是逃。

一尺劈下,必有肢体被割;一掌击出,必有一人倒地。

雷铉瞧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韩若壁看得眉头紧皱。

他并非没有杀过人,却从没有杀得这般残忍。

这时的黄芩,已再不是他认识的高邮总捕,而是彻头彻尾的嗜血野兽。

就在黄芩杀伐到颠峰状态之际,蓦然,一声四面俱震的高喝,如旱地焦雷般炸响:“都与我滚开!”

面前凌空落下一人,“锵”的一声,兵刃相交,爆出一串火花,一剑挡住了黄芩的铁尺,且牢牢地粘住尺身,令铁尺再不能移动半分。

那剑,是韩若壁的“横山”!

“不用再杀了。”韩若壁的声音缓慢而有力。

黄芩抬起头,布满鲜血的面孔上是一双杀红了眼的眸子。

他没料到,有人能接下他一尺,更没料到,这人会是中了毒的韩若壁。

“他们已经败了。”韩若壁继续道。

黄芩默默收了铁尺,先环顾周遭一圈,那些被他杀得心胆俱寒的喽罗们都不禁又后退了一步。

接着,他转向雷铉道:“雷寨主,这

里交给你了。”

韩若壁也收了剑,胸口的一阵剧痛令他弯了弯腰。他苦笑道:“你可晓得,拦下你这一尺,要害我多花半月时间疗伤。”

黄芩抱拳道:“多谢。”

没料到他会道谢,韩若壁反倒愣住了,片刻才道:“能得你个‘谢’字,也算值得。”

这时候,厅外又涌进一大帮“分金寨”的喽罗,跪拜在雷铉面前。

他们听得这边惨叫不绝于耳,知道有祸事突发,所以急忙赶来。

瞧见厅内一片惨不忍睹的景象,大家一时都懵了。

领头的朱三又惊又惧,问道:“雷寨主,出了什么事?”

雷铉立于场中,指着先前那些跟着武正海的喽罗们,面色肃然道:“ 武正海这直娘贼,居然聚起一拨人想谋害我!”

朱三关切道:“可有伤了寨主?”

雷铉道:“我与这位韩兄弟都中了毒。”眼光四下扫一了圈,急道:“他人呢?”

见厅中早没了武正海的人影,雷铉急切道:“洲上本无处可藏,那厮定是寻船逃路去了。”

朱三慌张道:“那要怎么办?”

雷铉道:“洲前滩口有人把守,他必不敢去,定是往后面的小滩去了。”他又转向先前谋害他的那伙人,道:“不长眼的货,居然跟着武正海?谋害寨主,论罪当诛。”

有些人听言神色慌张,更有些张口想要申辩。

雷铉又道:“但念在你们以前也曾为水寨立下功劳,死罪暂免,先绑在一边,听候发落。”接着,他一边领头迈出厅外,一边吩咐道:“留下些人把逆贼们绑了,剩下的跟我去堵武正海!”

朱三答了声“使得”,依命留下部分人手,随后带人追了上去。

黄芩、韩若壁跟在他身后也走出厅去。

一行几十人追至洲后小滩,见武正海正抗着个一人大小的麻袋向前疾奔,那麻袋似乎塞得满满的。

雷铉喝道:“狗贼,还想往哪里逃!”

众人都冲上前去,把武正海围在当中。

武正海回身,样子既紧张,且狼狈。

雷铉怒道:“我看你不该叫紫面狼,该叫白眼狼才匹配!当年危难之时,我曾几番救你性命,不想你今日却来害我!”

武正海回道:“以前我敬重你是条英雄好汉,但后来,你与官府‘分水为界’,对各寨弟兄颇多压制,实在令人失望。我是不想让‘分金寨’被江湖同道耻笑罢了,今日之举实乃迫不得已。”

雷铉冷笑道:“这么说,是你暗里挑唆水寨间矛盾,令那几位寨主想要退出联盟的喽?”

武正海跳将起来,道:“他们都是真英雄,自然与我同心,何需挑唆?其实,你既无心争霸樊良湖,就该早早卸下盟主、寨主之职,让给有心有力之人。”

雷铉道:“难道有心有力之人,就是指你这种忘恩负义的鼠辈?!”

武正海听言也不禁面红,道:“其实,我已等了两年,希望你能主动将寨主之位让出......”

雷铉嘴角挑动,道:“可惜你今日只有死路一条。”

武正海面有惧容,愣了愣,露出乞怜之色道:“我若交出解药,你可愿念在以往兄弟情份,放我一条生路?”

雷铉的目光停留在他脸上,脑海中泛起刚才他杀入忠义厅时的嚣张模样,和现在实是判若两人。他心下恼恨之外,又加了份鄙视之心,暗念若是留下此人,说不定日后还会招惹到意想不到的挫败。

想到这里,他哈哈笑道:“你说这话,解药自然在你身上,等杀了你再拿也不迟。”说罢,他转头对黄芩道:“黄兄弟,你说是不是?”

黄芩淡淡道:“这是‘分金寨’的事,我管不着。”他身为公人,武正海的死活本与他毫不相干,自然不屑理会。

雷铉见他不理不睬,心道:我怎么忘了他到底是官府的人?杀不杀武正海,的确不关他事。

他使了个眼色,一众兄弟便纷纷磨拳擦掌,待要缩小包围圈。

武正海却道:“且慢,我还有话要说。”他不慌不忙地卸下肩头的麻袋,重重扔在了地上。

雷铉等人警惕地瞧着他,看他还能玩出甚鬼花样。

武正海瞧了眼雷铉,解开麻袋的同时,一枝峨嵋分水刺已擒到手中。等麻袋里的人刚露出头脸,他便紧紧将那人揽入怀中,手里的分水刺压在了那人的颈项上。

到了这时,他依仗手中握有筹码,悠悠道:“若是解药的份量不够重,就再加一个雷小姐。雷寨主看可够吗?”

雷铉瞧了眼他怀中之人,睚眦欲裂,切齿道:“你这卑鄙小人!”

原来武正海怀中昏迷不醒之人,不是别人,正是雷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