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古代言情>臣万死陛下万受>第66章 出妻

天近五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将本就未尝深眠之人惊醒。

令其仓促入内,禀道:“淮安教宫中来人押走了!”

南宫霁顿怔:前夜之事,难道竟与淮安有关?!

天已大亮,尚未闻内中动静。南宫霁且也静下心来,打发走禹弼,暗自先欲理清此中头绪。

前夜欲闯入悠然居的不速之客,据闻只两人,且身手平平,看去实不似为刺驾而来!原本猜测此或为寻常的打家劫舍,然当下牵连上淮安,倒反成了悬案!思来若此果真与淮安有关,则多半是有人背后指使!只是此举目的何在?为离间?淮安素来忠谨,怎会无端为奸人所用?然若不是,这内情便愈发扑朔迷离了。。。

思来想去,决意从禹弼之谏,立时入宫面见,占得先机,以免他人谗言搅局,蛊惑圣听。

入内时,越凌正伏案批阅奏疏。见了他,便屏退众人,道:“此事,你已知晓了?”话音方落,又自觉可笑,他岂有不知之理?!

南宫霁点了点头,轻凝的眉宇间,似带千般情绪。略一沉吟,道:“昨夜,官家说不会疑我,不知当下,可要收回此言?”

越凌抚了抚额:“吾自信你!然你身侧之人,吾却不敢轻信!”

南宫霁心内霎一凉,俯身拜倒。

越凌愕然:“吾也不欲无端猜忌,然这主谋毕竟是你府中之人。。。”

南宫霁抬眸正视那人:“周淮安牵扯此事,吾自担不察之罪!然吾以性命担保,无论其因何为此,却定然与我南宫氏无关!蜀中自向大梁称臣之日起,便立誓只侍一主,素无贰心!”

越凌轻叹一声,扶起他:“你总忧我疑你,然我又何尝不。。。罢了,当下之局势,本就微妙,好在昨夜之事,尚未外传,因而暂还不至祸及你。”顿了顿,又道:“据周淮安招供,此事乃他一人所为,然昭明以为,此中尚有隐情。。。”

听闻淮安竟已认罪,南宫霁心内便一沉,道:“他可有供出此举之目的?”

越凌道:“道是你素来薄待了他,欲一泄仇愤!”

南宫霁闭目摇头。

越凌迟疑道:“你也以为此事另有内情?”

南宫霁暗自一叹:他说不欲猜忌,然此刻字字句句,无一不是在试探!或许诚如他所言,时局所迫,若换做自己,恐也与他当下一般用心罢!既如此,便不如孤注一掷,索性将事弄个清楚明白!否则,还恐他这疑心病长久难消。遂道:“如此看来,周淮安当下已抱必死之心,因而不肯供出真相。想他入我蜀王宫数十载,若尚念旧日恩情,自不愿害我无辜受累,因此或当我面愿吐露一二也不定!若陛下信我,可否让我亲去问一问他?”

越凌沉吟片刻,点头应允。

内侍省监室内,周淮安闭目盘坐地上,单衣上血迹斑斑,看来已受过刑。听闻动静睁眼,见是家主,瞬时与之前淡然无畏之状判若两人!匍匐至南宫霁跟前,哭道:“连累了郎君,万死难抵其罪!”

终究主仆一场,南宫霁心中难免酸楚,然思及当下,又不由恨从心起,道:“你若还有丝毫念及吾,便不能为此!”

淮安哭伏在地,久久不起。

南宫霁见状,想他固然是有难言之隐,然总算还不曾忘本,便道:“如今因你此举,朝廷已然疑心我南宫氏勾结羌桀,意图谋反!”

淮安情急,跪行至昭明脚下,道:“此事确系我一人所为,全不干我家郎君之事,更与蜀王无丝毫干系!”

昭明道:“刺驾大罪,若说你一人所为,孰人肯信?”

淮安急道:“那二人实非为刺驾而去,而是。。。”他心知即便再咬定是自己挟私刺主,也已无用,因而一时陷入几难境地。

南宫霁见时机已成熟,便道:“你若还念旧日恩情,愿抵其过,便将实情道来!”

淮安闭目似踌躇。许久,长叹一声:“如今为了蜀王与郎君之清名,吾却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日已西沉,南宫霁回到府上,心猿意马。淮安的招供,远比他原先任一猜想皆要离奇----此祸起,竟缘于一子虚乌有之人!

宝华阁,南宫霁许久未尝踏足之地,当下看去,虽是一切如旧,可惜人心早已生变!亦或,人心始终如是,只他从未识清罢了。

闺中女子正专心女红,或是长久困于内室之故,面上显缺血色。郎君忽至,仆妇们不及外迎,略显局促。惟朝云淡然,起身福了一福。前后月余,她已清减不少,看去身形飘忽,然此却唤不起南宫霁的丝毫恻怜!孰知这副柔弱娇躯下,竟藏着似海心机!

身旁之人一声轻咳,意在提醒。南宫霁挥手遣退下人,道了句“请便”,乃转身踱去一边。

昭明道:“此本郎君家事,洒家今日前来,惟求一个真相,也好回宫复旨!且说吾本外人,娘子恐避直言,因而还请郎君代为一问,吾自一旁洗耳恭听。”

南宫霁闻言,自知此乃越凌留他的一分薄面,心内不禁淡生一丝感激。

朝云当下看去满腹狐疑。南宫霁本不欲与她相对,然官家施与的情面,不容推却,况且,此事若交由外人讯问,也着实有失体面!遂沉吟片刻,便开门见山道:“淮安因密谋刺杀一案,已被收监待罪,据其招供,汝才是幕后主使,可有此事?”

朝云显是一惊,然只片刻又镇定如初,似于此事早有预见,却也不急辩白,转眼望向窗外,微微出神。

自午后起,天色便起生变,乌云压日,闷热难耐,看来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无凭无据,郎君却也任由他人污我清白?”语气波澜不惊,看来她已料定并无把柄在外。

“汝之算计确是缜密,拿自己的体己打点此事,也是煞费苦心,可惜此却正是败笔!刺客身上搜出的钱物,皆有我南宫府的印记,如今人赃俱获,却还容你置辩?你房中丫鬟仆妇,吾只需逐一拷问,想必也能得出究竟!”

朝云闻言,面色突变,看去是始料未及,用力绞着手中的帕子,咬唇不语。

南宫霁料她已然信之,心内却尤觉不齿:妄言诈供!他南宫霁竟也须为此!且眼前人尚是他的结发之妻!然而为大局计,他已不能顾全小节。

陆朝云纵然狠辣悍妒,然到底久居深闺,不谙世情,又作奸心虚,自是易受蒙惑!实则莫说他府上钱物何来甚么记号,便是有,依周淮安的缜密,怎会轻易教此显而易见之把柄落于他人之手?!

须臾,闻她一声重叹,狠狠将帕子掷于地上,凄笑道:“罢,此事系我所为,郎君欲如何处置?想必伤了郎君心上之人,此刻是恨不得将妾身诛而后快罢?”

非她所料,南宫霁面色平淡:“你如何使周淮安听命于你?”

似带三分讥嘲,又有七分不甘,朝云冷笑:“周淮安极是谨慎,着实不易摆布!自唐氏贱婢一事,他已始疑我,幸得我先发制人,知他家中虽无旁亲,却尚余一妹,遂教兄长纳其入府,以为把柄要挟之。不想周淮安此人看去不近人情,却视妹如宝,果真为我所摆布!因而妾身倒也甚惑,郎君是以何法教他罔顾亲情,猝然倒戈?”

南宫霁看着眼前狠厉毕露、近乎疯癫的女子,实难与当年揽菊亭下曼妙温婉、知书达理的佳人混作一谈!数载夫妻,当初的情深意笃,果真已一去不复返。。。

一桩谋刺大案,真相却出人所料:竟是因闺中争妒而起!因窥知郎君置外宅,朝云自以为金屋藏娇无疑,急妒之下,命淮安雇凶杀之!然刺客于悠然居外窥探多日,却未尝见得女子身影!直至那日,见家主到来,便以为那“妾侍”定然现身!因而前往行刺,不料失手遭擒。

朝云所说与周淮安的供词并无大出入。南宫霁转向昭明:“贱内已招供,王押班可还有话要问?”

昭明摇了摇头,原本不露声色的面上,此刻也似显了几丝唏嘘。

朝云已失心智,且哭又笑,说甚“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又道:“郎君无心!”

南宫霁心内对之厌恶已极,自无从理会,当下怫然而去!

昭明第二日一早再度登门,与南宫霁闭门私谈了片刻。翌日,张令其前去监中探了回淮安。回来禀称其自知罪不可恕,已然万念俱灰,只是难放下那唯一的亲妹,遂斗胆求郎君保她无恙。念在他多年侍主忠谨,南宫霁应下了此事。

数日后,周淮安暴毙狱中。

处暑过后,入夜略带三分寒意。

南宫霁独于庭中小酌,却是酒入愁肠,万千情绪,无从言说。

已过戌时,庭中万籁俱寂,只闻花丛草间偶尔一两声虫鸣,尤显冷清。

令其轻声道:“郎君还是早些歇息罢。”

微酣之人未尝答言,一手撑头,不知是正细思,还是已然瞌睡。

正欲再问,却闻那人似呓语般忽而吟道:“未必素娥无怅恨,玉蟾清冷桂花孤!”

令其一怔,旋即似体味到甚,笑道:“郎君是念起仲秋了么?然今日方才廿八,离十五尚有时日呢!”

那人迷离一笑:“倒是,吾已忘了日子了!”

令其垂眸略一斟酌,幽幽道:“郎君忘了日子倒也无碍,然有件事,却是忘不得!”

南宫霁面色微凝,冷道:“吾忘了何事?”

令其语气平稳:“郎君心内甚明白,既然难免之事,何苦不早下决断?”见他不置可否,便又进一步:“官家虽言此乃郎君家事,便由郎君自行处置,然郎君至今。。。可尚未对上有所交待,是否不妥?”

一声脆响,杯盏破裂之声回荡于静谧如水的院中,远远听去亦教人心悸!

“汝等皆逼我,果真要我手刃法妻,汝等才合意么?”

陆朝云所为,南宫霁自是恨极,然而夫妻数载,果真要拿她严惩,终归不忍。只是令其所言,又何尝有错?刺驾大罪,历来诸多波及,此回惟拿周淮安一人抵罪,已是天恩大开,天子纵然宽仁,却也未言不再深究,因而,陆氏实是不能轻纵!

再是为难,若当断不断,自留其患!南宫霁心知此理。

八月初,因陆氏无子,又生性妒悍,遂教废遣蜀中!后送入庵中静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