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夏犹清和,芳草亦未歇。
春意虽已去,然静夜风凉,对月闲庭把酒,何喟阑珊?!
越凌已记不起有多时未尝享过这等闲适。
酒至微醺,南宫霁但作挽留。
越凌道:“羌桀使臣明日入京,吾尚不甚安心,今日便罢了。”
南宫霁笑道:“议和之事由吕公主持,官家尚有何顾虑?”
越凌道:“吕谘行事,自是周全,不过羌桀戎狄,出尔反尔倒也轻易,因是不敢掉以轻心。”
南宫霁放下酒杯,起身踱了两步:“若说顾虑。。。吕公出兰州,到底也与我有些干系。。。”
越凌笑道:“南宫世子也有担惊受怕之时?”
南宫霁摇了摇头,转回来,一手轻落于他肩上:“尝过相思苦,自是忧别离!”
越凌轻垂眸:“但你不欺我,孰能奈你何?!”
方过酉正,一轮弦月斜挂天边。迎面清风掠过,湖中影影绰绰,此起彼伏,却是芙蕖方才现蕾。
眼看南宫府已近在咫尺,越凌笑道:“这一程走来倒不觉长!”
正话别,忽闻前方数声喧哗,漆蒙夜色中几道黑影一闪而过,继而便闻“扑通”一声,似有何物坠湖!
好在救起及时,落水的女子并无大碍。
南宫霁见过其人,心中却疑惑顿起---此乃朝云身边丫鬟碧蘅!说来三更半夜,她何故徘徊在此?只她此刻浑身已湿透、又余惊未消,想来一时片刻也问不出甚,便令人将之带回。岂料这女子如何也不肯走,却又不说缘故!恰此时周淮安赶来,碧蘅一见之,愈发瑟缩啜泣不止。
淮安道:“婢子半夜在外流连,定有不轨,待小的将之带回细细审问!”言罢便示意左右上前拿人。
碧蘅见此竟有如临深渊之感,不自禁退了两步,一头扑倒在南宫霁脚下,连呼“郎君救命”!
天色已不早,且既是他人家事,越凌自也不便多问,便先行告辞。
南宫霁未曾挽留,但道了句:“见笑!”只看神情却颇有几分难堪。
夜色清寂,越凌沿湖蹀躞,心中不禁自叹:所谓治国齐家,世间果真无一易事!
已近三更,南宫府无人入眠。
泓安堂内,南宫霁背手而立,忽闻外间通禀“陆娘子来了”!
堂下跪着的女子忽而跳起慌不择路,岂料偏与入内来的朝云撞个正着。
朝云挥手一掌劈去,骂道:“贱婢,竟敢私逃!”
碧蘅不及躲闪,重重受了这一掌,左颊顿起几道红印。不顾疼痛,跪下苦苦哀求:“婢子知错了,求娘子绕过婢子与腹中孩儿!”
朝云怒不可遏,反手又是一掌:“贱婢还有脸说!”
“够了!”南宫霁冷声制止。
朝云正欲开口,那人一挥手:“之后自容你分辩。”转身坐回位上。
淮安自通眼色,道:“婢子还不上前回话。”
碧蘅闻之,似得了赦令,忙跪行上前。
朝云当下似不经意与淮安一对视,各自几多意味。
事情的来龙去脉,并不难猜,碧蘅有孕,仓皇出逃,以至失足落水,似也顺理成章。
南宫霁凝眉不语,众人一时也难测其意。
碧蘅虽承认有孕,却不肯供出那妄为者何人,因而,孰也不敢轻下论断。
一阵静默后,南宫霁望向朝云:“汝以为,此乃何人所为?”问的自是那在碧蘅腹中种下孽果之人。
朝云面色愠红,迟疑不答。
南宫霁未尝相逼,转谓碧蘅:“吾有几问,汝若从实招来,可饶你此回!”
碧蘅尚在犹豫,朝云却已抢言:“此婢巧诈,郎君如何能信她?!”
南宫霁沉声道:“吾自有主张!”
见此,碧蘅才似定下了心意,伏地一叩,道:“婢子愿招!”
朝云当下脸色铁青。
薄雾渐在院中漫开,鹊鸟始鸣于枝上,不知不觉,天已拂晓。
淮安劝道:“郎君还是回房歇一阵罢!”
初夏的清晨,庭中处处散发着清怡之气。那枯坐了半宿之人,终是起身缓缓踱至廊下。淮安静随于后。
或是闻得人声,庭前玉兰树上倏忽飞出几只惊鹊,扑腾散了花叶上的晨露,几丝清凉扑面。
那人闭目一声长叹:“淮安,你说此事当如何处置?”
淮安一怔,一时不能作答。
相濡以沫多年之人,竟是如此毒妇!若非白纸黑字,那害人于无形的方子乃她亲笔所抄无疑,南宫霁本是如何也不能信!
为求自保,碧蘅已招认:戕害新荷母子、陷害柳氏,皆是朝云所为!此回碧蘅与外人私通,种下孽果,朝云不知底细,疑心其私下勾引郎君,遂起杀心!
初闻之,南宫霁亦是怒火攻心,对那毒妇,甚有杀之而后快之感!然事后细思:数载夫妻,当初又何尝不是两情相悦?所以有今日,朝云极妒自是其一,然他南宫霁却果真全无不是?朝云有言“郎君多情,然素来,究竟在何人处留过真心?”思来也并非妄言!无论朝云、新荷,亦或柳氏,皆如世间繁花,过目一赏,留情则矣,至于上心,乃是可盼不可即。
淮安道:“陆娘子固然是错了,然她毕竟服侍郎君这许多年,也算不辞辛劳!再言之,她乃郎君正妻,若是当下有何处置,势必还要惊动大王与夫人,此便。。。”
南宫霁自知他言下之意,不过是个 “不合时宜”。正自踌躇,忽闻丫鬟来禀:“娘子方才欲投缳自尽!”
淮安急道:“当下如何?”
答曰:“幸得救起及时,已无大碍。”
淮安大出了口气,挥退侍女,试探道:“郎君可去瞧瞧?”
南宫霁摇了摇头,凝眉望向天边的晨曦:“这段时日,且教她在宝华阁将养着罢!府中之事,劳你与令其操持。”
一晃多日。
却说西疆才得安宁未尝有多时,却复现变数:拓跋温出尔反尔,当下集结大军,进逼渭州!看来前番乞和,不过是缓兵之计!朝野闻之震怒,众议请伐之。
景盛四年六月,天子下诏削拓跋氏爵位,并以作乱之名,悬赏捉拿拓跋温。看来又一场恶战一触即发!
此间,羌桀主拓跋温派使往成都游说,意欲挑动蜀中一道反梁!此计虽终无果,然到底还是与蜀王宫蒙上了层阴翳。
羌桀此举,明目张胆,实则居心险恶,若果真得蜀中攀附,自然是好,然南宫氏偏安一隅数十载,素来谨小慎微、不愿冒进,拓跋温岂能不知?!因而此多还是离间之策:事一旦传至大梁朝中,必然引起诸多猜忌,难保最后不是君逼臣反!到时,他拓跋温自可坐等南宫氏来投!
南宫霁心知此理,甚为不安。自羌桀起变至今,他与越凌已许久未曾谋面,此刻不知他心中作何想,因而急于面见以自陈,消其疑虑!然而直到中元节前夕,二人才得在悠然居见了一面。
此事若放在平日,南宫霁定还欣然,只在当下,却有些耐人寻味!算起来,他已有两月余未尝受召入宫,如此避人,是否因朝中有所非议?因而一见下,便急于自陈,也不管唐突与否。
越凌听他一番辩白,似颇意外,怔了半晌,道:“此事,朝中虽有小议,然并不成气候,你无须过虑。”言之坦荡,令人宽心。
南宫霁想起方才失态,不禁有些脸红,道:“这些时日未尝见你,以为你亦疑我。。。”
越凌摇头轻一笑,却难掩苦色:“羌桀大军压境,朝中虽是人人主战,却无人敢言胜算,吾当下实是分心乏术。”
南宫霁自为不忍:实则如何看不出他满腹愁绪,然苦在自己有心无力,只能袖手旁观!当下只得宽慰他道:“好在朝廷早有防备,西关也不乏文韬武略之良才。。。”
岂料此言不提还罢,一经提起,官家竟是龙颜大怒,拍案道:“周伦庸才,竟轻信逆贼诈和之言,松懈渭州防御,险酿大祸!好在杜允之慎谨,补备及时,才令逆贼暂不敢妄动。”
南宫霁亦是一惊,急道:“那当下?。。。”
越凌道:“周伦遭罢,杜允之接任陕西经略使,吕谘又荐夏之望与范靖为其副手,然朕心下之意。。。欲以张放知渭州,你以为如何?”
沉吟一阵,南宫霁垂眸道:“此,乃陛下朝事,吾不敢妄言?”
越凌一拂袖:“此处又无外人,作甚拘谨?但言无妨,汝当知在吾跟前,汝无须多存顾虑!”
南宫霁闻言自为欣慰,正欲开口,忽闻外间一阵骚动,便闻禇老汉的声音喝道:“你怎乱闯?!”
二人一惊,正要出门观望,便闻另一声音道:“方才吾等在外擒住两刺客,郎君当下可安好?”
二人对视一眼,目光尽露狐疑。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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