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耽美小说>残阳热【完结】>第39章 第十五回 [叁]

  一室未出门,只斜眼朝殿前密集守着的侍卫们看去,她把大门合上,就缓步到了桌前。

  汤是一早开始煨的,如今从厨房拿来,在小炉子上坐着,揭了紫砂锅的盖子,漫出扑鼻的鲜香。屈瑶翘着脚坐,将手上的经卷翻过一页去,她穿得质朴,上身套了件素色的夹袄,下头一条灰色半旧的裙子,褐色布鞋。

  “北芪是香棠公主那时送来的,知道殿下喜欢吃黄鳝,虽说现在不是时候了,可陛下惦念着殿下,特意送了些活的来,殿下也别再伤心了。”

  一室轻声说着,将汤舀往彩瓷小碗里,补气通络的北芪黄鳝汤,又加了些老姜进去,也不过分腥。

  屈瑶起身过来,她被禁足至今,未见一个外人,也更没能踏出怀清宫半步,她不知道陈弛勤是否也受了惩治,不知道起了乱的泱京到底如何了。

  “他才不是惦念我,他是惦念自己的尊严和面子。”屈瑶的眼底发暗,像没了曾经还算明朗的样子,她坐下,将汤拿来吃。

  一室于是行礼,道:“殿下请先吃着,我去做事,今儿除夕,总得准备准备。”

  屈瑶没答什么,点头,就任她去了,一室往外,到书房里,找了岁华殿昨日赐的“福”,又忙着去厨房,将贴对联剩下的浆糊熬热。待一室去殿前,将“福”贴了,便瞧见陈弼勚带着一帮宫人,从大门外进来。

  院里忙着的,全都跪下行了礼。

  “一室,皇后身子怎么样?”陈弼勚直往一室身前去,问她。

  一室跪着颔首,手上盛浆糊的碗还没放,回话:“殿下近来身子很好,就是心绪杂乱,常常独自垂泪,陛下昨日赐的黄鳝已经煮下,殿下方才在吃。”

  这边没问几句,陈弼勚也是忙里偷闲的,他有些疲倦地捏着鼻根,这时候,屈瑶闻言出来,对陈弼勚行了礼,道:“参见陛下,臣妾责罚在身,有失远迎。”

  屈瑶的话带着刺,恭敬在面上,赌气在心里,她先进去,陈弼勚便随着她走,宫人都等在外面,一室立即差人去准备些茶水点心。

  进了寝房,屈瑶才停下步子,说:“此处暖和些。”

  “今日除夕,”陈弼勚自觉坐了,说,“若是你想吃什么,朕吩咐人送过来。”

  女侍进来行了礼,将茶和点心盘子放下。

  “不用了,昨日送的东西都吃不完,我一个人,吃不了多少的,我在此处待着,不知道外头的事情,”屈瑶就在一旁站着,缓声说,“昨日太后殿下来过了,她以为你只是关了我修习德行,也未骂我,就是催着咱们要孩子。”

  陈弼勚斜斜地挑眼看她。

  “谢谢你瞒着,否则太后该愤怒了,我挺不甘心的,若是能说真话,我要求你,放我走吧。”屈瑶眼圈红了,她少有地卑微,心被弄得垮了,咬着嘴皮跪下。

  陈弼勚喝茶,轻声道:“不是为了护你才瞒着的,朕不想多事,原本能够成全你们的,可你却想逃出去。”

  屈瑶的泪在落,未挂好的床帐上是刺绣双龙,乱飘的边角,搭在屈瑶肩上,屈瑶抬起头,问:“玉澈王现在如何了?”

  “朕罚了他,他不比你悠闲和舒服,能不能活下去都是问题。”

  陈弼勚将茶碗放下了,他整着衣裳起身,上前去,弯腰,答她:“朕是皇帝,你却不是,这就是差距,世上从未有绝对的公正。”

  陈弼勚的狠厉,掩藏在顽劣自由的表象下,他长身挺拔,穿了身华丽的衣裳,眼下是劳累后的青色,日光轮换后,微暗的室内,将他大半张脸陷进阴影里。

  屈瑶和他对视,咬牙间,眼泪更为不住地落下,她哭得肩背颤抖,一身素衣,全不像个尊贵的皇后了。

  祝由年忽然到门外,说:“陛下,有盛大人的急奏到了。”

  “好,”陈弼勚直起身,看着屈瑶,应声,“朕这就来。”

  于是,坐在了怀清宫的厅里,祝由年将奏章呈上来,茶也未有,宫人都在外候着,屈瑶还在寝房里,没出来。

  晃悠悠的黄色灯光映上来了,纸色素淡,上头工工整整写了:将军盛奇启。延国,乃三界八方辽阔之土,北上荒原雪岭,南流水城雨乡,幅员广阔,人烟众多,乃万世难寻之处,百年昌盛之原。现以杳和皇帝之十四子弼勚为帝,因前人之赞许力荐,而今,不抵国中事务繁复,治理操劳,乃致汾江、黔岭等府受敌寇之裁,农商废弃,百姓难安;再,朝中政事怠慢,策略不兴,权力在上,下无所治,混乱不堪,有瑶台行宫一事可照。至此,怠政不改,岁末即来,民愤积压,瑶台、泱京等地均有起义之事,有违安定之道也……遂有盛奇为首,柯润扬、章也、李剑诉、仇文兴等大将重臣同奏,亦得亲王陈弥勫、陈弶勃助力,繁言从简,愿弼勚以民为本,从长计议,禅位让贤,以续延国大一统之威,得千世赞颂。

  奏章未读许久时间,陈弼勚站起身来,将纸塞与祝由年,祝由年叠好了,放于身后内侍的袖中。

  “今日是除夕啊。”陈弼勚轻笑,低声叹道。

  祝由年立即回了:“是。”

  “年没好过的,当思虑大事了。”

  雪终究在年前停了,夜还未到,灰色的天愈来愈沉,快压下来,将人的视线淹没。陈弼勚出了怀清宫,路上遇到了穿得漂亮厚实的陈弜漪,她抱着闻风蹦蹦跳跳,上来便行礼,眯起眼笑着,说:“皇兄,该把猫还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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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除夕再过春节,到了初二,颜修就得往太医署去当班,此日,秦绛来得迟了,她进了门,先回房脱掉褙子,便将各类小食用盘子盛了,招呼副使往厅里拿。茯苓饼白透似雪,再是酸甜的小枣酥饼,一盘单笼金乳酥,加一盘九制陈皮,还有椰丝糯米滋和黄桥烧饼,泡的是洞庭君山茶。

  颜修捂着手炉看书,他与秦绛见了礼,道过新年好,副使们也前来问候,赵喙穿了身新的莲青色深衣,细看的确瘦高了些,他将颜修的肩膀搭着,给他看新写的方子。

  “有消息,归荣王在劝告陛下禅位,你们听说了吗?”秦绛和大家围着坐了,闲聊。

  颜修头也不抬,答她:“秦大人,小心叫毕大人听去,得训你了。”

  秦绛将斟好的茶捧着,连忙指着凳子,请赵喙也坐下,她道:“如今外头出了些事,咱们还能蒙着眼过不成。”

  有副使应她的话,说:“秦大人说的是实话,可陛下没什么不好的,要是真让归荣王做了皇帝,咱们肯定没现在好过。”

  赵喙咬着手上的点心,转身看那副使,也应和:“你说得对。”

  颜修半天没插一嘴,他心里极乱,尝了个小烧饼,也没吃出什么滋味来,他将茶喝下一口,还未将杯子放下,就听见了慌忙的走路声,人还未到,声音就传来了,显然是近处尚药局的聂为,他掀了帘子进来,额头上闪着汗珠的精光,手往那桌沿上一按,喘着气说道:“你们居然还闲心在此吃喝。”

  “年没过完呢,不吃喝了,去侍候你不成?”秦绛嘴上不饶,可是个好长辈,自然扯了凳子出来,劝聂为坐,又给他倒上热茶。

  聂为用干嗓子咽着唾沫,他的话就在嘴边上,颜修看着他,忽然觉得时间过得极其缓慢,他的腕子开始发抖,却装作不动声色。

  一口气在喉咙底下悬着。

  “今日早朝出了大事,”聂为说,“燕丰王为了逼迫陛下禅位,在朝堂上用刀抹了自己的脖子,听说有几位大人的身上沾了血,燕丰王还说……”

  聂为的话到一半,众人皆是震惊讶异之态,他停了声音,眼睛往颜修身上瞟,接着,便直视向他。

  赵喙着急问道:“还说什么?”

  “还说……”聂为有些迟疑,他的眼皮闪动,又不敢细瞧颜修,他缓声道,“说侍御师颜大人迷惑圣心,常日留宿岁华殿,陛下将蹈通豫帝之辙……现在,宫里传遍了。”

  聂为泄气般,将最后的音吐出,他以为由近处的人说来总是好的,能叫颜修有个防备。秦绛预备去扯颜修的胳膊,可未能来得及,颜修甚至没沉寂一秒,他站起身,立即向门外走了。

  赵喙和聂为急忙追上去,颜修已经步行至院子另一边,他绕过房侧,到里院子去,把房门关上,接着,就没了动作。

  颜修浑身都轻微战栗起来,他思忖着,的确,自己毫无辩驳的余地,他靠在紧关的门上,外头聂为和赵喙着急地叫他。

  赵喙说:“你别想不开,趁着毕大人还未回来,我找辆马车带你出去。”

  房中前日燃过香的气味未散去,颜修闭着眼,他的手攥紧了,接下去,便吁着气,低声说:“你们去忙吧,我没有事,我独自待一阵。”

  这天才开始不久,等再过去几个时辰,天也未黑,秦绛让人送来的饭还在桌上,冷透了。等赵喙举着灯再来,发觉颜修早已经不在房里。

  天快热起来,或者还要再彻底冷一回,月亮似有似无,戳在一团黑色的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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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慵馆像是一夜未睡,天微亮时,有家仆出门采买,却看着门前石阶上一片散着腥气的血字,原本该是未干的,只是在凌晨结了冰,家仆软着腿不能细看,立即叫了人出来。

  颜修听着院外有人在嚷,他也未睡,便起身开了房门,不经意,房檐上头忽然摔下一截重物,砸在他身前的地上,血肉模糊着一摊,是个男人的右胳膊,连手掌指甲都在的。

  莫瑕一见,吓得尖声叫喊,几个丫鬟小厮立马从院外过来,众人看了此场面,愈发觉得恐怖了,山阴咬着牙引了人拾掇。

  好在颜修是个行医之人,并不怕这些,他出去了,向房檐上看去,那处空荡荡不见一物,到了下午,陈弼勚来此,颜修便将清早的事情说了。

  “你别怕他们,就是些拙劣的民间把戏,这四周已经派好了人,你别进宫,先在此住着。”陈弼勚在榻上拾了那个熟悉的旧绣囊,偷偷将其藏进袖子里。

  颜修未打扮什么,甚至穿着睡觉时候的衣裳,他头发散乱,那样盘腿在床上坐,见陈弼勚过来,便转了脸过去,说:“他们是该唾弃我。”

  陈弼勚蹲下去,在床沿下头抓着颜修的手,一双亮眼睛看他,嘴上忙着哄人,说:“别那么想,他们就是死板习惯了,看我不顺眼,因此我做什么都是错的。”

  陈弼勚喉骨一动,继续说:“……喜欢你也是错的。”

  颜修想立即去捧陈弼勚的脸,可他有些泄气,因此将手也挣脱出来,掀开被子躺进去,将自己的脸也蒙了。

  沉闷地,冲陈弼勚说:“你走吧。”

  [本回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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