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晟帝听见他的声音，便道：“你闭嘴！你不要以为朕不知道，你会建议朕处死他！”
儿子对沈醉的不满，都已经写在脸上了。
现在又能说出什么好话来？
这不就是落井下石的最好时机？
钰王殿下闻言，嘴角微微一抽，开口道：“父皇，您多虑了，儿臣是觉得，可以给沈醉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嘉晟帝：“……”
你真的不是在说反话？
沈醉也愣了一下，难以置信地看了容子墨一眼。
而钰王殿下此番也接着道：“父皇，儿臣以为，沈醉颇有才干，就此杀了，的确可惜。
而且他已经自首，足见悔意。
正如父皇所言，他连几个奴仆的性命都会在意，这样的人……
本就不是大奸大恶之徒。
儿臣相信他只是一时的行差踏错，儿臣也知晓，您自有明断。”
嘉晟帝看了对方一会儿，见着他神情认真，越发摸不准这小子的想法。
沈醉是个人才，百年难得一遇是不错，但是嘉晟未来，未必不会还有这样的人才。
想坐沈醉这个位置的人，多得是。
若说儿子只是为了惜才，就要原谅沈醉这样的过错，嘉晟帝其实……不太信。
见父皇不出声。
钰王殿下接着道：“父皇，儿臣还以为，沈大人是在王妃的劝导下，弃恶从善。
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更应该给一个机会。
若是改过从善之人，最终也还是没有回头的路。
那试问，未来还有谁愿意回头？
如此，天下将到处都是一条路走到黑的罪人。
再有……”
嘉晟帝：“好了，你不必多言了！”
看着儿子的表情，帝王已经清楚，对方这是铁了心要求情了。
既然已经明白他的意思，多余的话自然也不必再听。
容子墨：“父皇……”
嘉晟帝：“再多言就出去。”
钰王殿下：“……是。”
他能做的，也都做了，父皇到底如何决断，就看沈醉自己的运气了。
钰王殿下自认为，是了解自己的父皇的，可此时此刻，这样的事情，他也吃不准父皇到底会如何处理。
嘉晟帝这个时候，也看着沈醉，开了口：“沈醉，朕问你，你可恨朕？”
沈醉愣了一下：“陛下……何出此言？”
嘉晟帝道：“那位你恨之入骨的公孙大人，不仅以伪善的面目，瞒过了天下所有人，也瞒过了朕。
朕必须承认，在这件事情上，朕作为君王，有失察之责。
若是朕能早一点发现他的真面目，或许许多人都不至于丧命，你与你兄长当年，也不至于遭祸！”
沈醉直言道：“陛下，其实一开始，臣是恨过的。”
嘉晟帝了然。
又问道：“你说的是一开始恨过，那后来呢？后来不恨了吗？”
沈醉坦言：“后来，臣做了这个次辅，与陈阁老一起为陛下，掌管这个天下。
才知道所有的事情，都并不像是表面上那样简单。
也知道，不管陛下有多明睿，不管我们这些臣下有多努力，黑暗都是扫之不完，除之不尽的。
不管是谁处在掌权者的位置，所能做的，都是尽可能地将那些毒瘤，一颗一颗铲除，而无法保证在自己治下，所有的地方都是海晏河清。”
就如苏沉鸳所言，有光的地方，就会有阴影笼罩。
世上总会有坏人，沉溺于自己的贪欲。
再有本事的好人，掌管这么大的一个国家，都会有疏漏的时候，都不可能把所有的事情，一眼便看得分明。
即便聪明如容子墨，洞悉人情如自己，果决如嘉晟帝，他们三人，至今也没能确认一直在京城搅动风云的阴谋者到底是谁。
只有那么几个怀疑的对象。
将心比心，他又如何还能就那件事情，继续怪嘉晟帝？
嘉晟帝听完之后，叹了一口气，道：“你杀了他之后，朕知道了你当年的遭遇，也懊恼若久。
朕自以为是普天之下，最为英明的君主，却不知道，有人竟然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如此为恶。
也是在那件事情之后，朕才明白自己的自负，明白不管朕如何努力，世情也不会尽如朕所愿。
正是因为如此，朕才更不能停止打击这些人的步伐，更要擦亮双眼，更要将所有的罪恶者都揪出来。
所以，尽管你滥用私刑触犯了律法，朕也没有苛责你。
朕反而觉得，有过那样经历的你，对世情一定洞若观火，没有多少罪恶，能逃过你的眼睛，你也一定对那些为恶之人，深恶痛绝，绝不会轻纵。
所以你必是可以重用之人，是朕用来消灭那些腌臜污秽的利刃，是国之重器。
朕以为，这会是一段我们君臣联手，开辟盛世，拯救那些不见天日的百姓于水火的佳话！但是今日，你却告诉了朕这些！”看書溂
沈醉怔住。
他未曾想到，这是帝王真正的心声，而明白的时候，他已经辜负了这一份信任。
他低下头，不止该如何形容自己心内的情绪。
只余下艰难地一句：“是臣，辜负了陛下！”
嘉晟帝看着他，心情复杂地叹气：“你确实辜负了朕，可你也不止辜负了朕。
朕曾以为，你也一定希望，自己能成为名垂青史的忠臣良将，未来死后，也能坦然面对你的兄长。
告诉他，是他成就了你，告诉他，你让他的死有价值，他一人之牺牲，令万千百姓被你拯救。
朕认为，你兄长也是如此期盼的，他一定希望自己的死，是一盏引领你照亮黑暗的孤灯，他一定期待看见你成为英雄的模样，因为他是那样在意你。
沈醉，你可明白，你兄长到死都没有供出你的下落，没有供出你逃跑的路线，待到公孙府的人，发现你逃跑的路径，你已经逃出生天。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是怀着对你的关爱死去，意味着在他知道你已经安全了时候，他心里是高兴的。
他不是带着恨死的，他是带着成功保护了弟弟的满足死去的，他一定希望你过得好，希望自己的牺牲和努力不曾白费。
你是想百年之后，你在地府看见他，对他说，当年他救下你，但是你却从此变成比害死他的人，更可恶的恶徒。
你出卖母国，一手造成了嘉晟的覆灭，制造了千千万万的孤儿，去走你们的老路？
这些话，你都说的出口吗？你又对得起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