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思杨放轻动作将门拉上, 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去。
他走到走廊尽头的茶水间接了杯水。
回到病房坐下想喝时,才发现杯子里的水直冒热气。
忘了兑凉水。
没有力气再出去一趟。
申思杨将水放到床头柜上晾凉,盘着腿坐在病床上, 盯着窗外出神。
窗外的梧桐树好像冒了点新芽。
芝麻大的嫩绿, 看不清晰。
水晾到温热, 刚好能入口的时候,陆堰回来了。
门被推开时, 申思杨正捧着水杯在喝。
听到动静杯身轻晃,溅了点水珠在脸上。
“什么时候醒的?”陆堰关门进屋。
申思杨轻笑:“有一会了。”
他将水杯放回到床头柜上,正要抬手去抹脸上的水。
陆堰刚好走到他跟前,先一步替他将脸上的水滴抹去。
陆堰的手很凉, 像是在冷水里浸泡过。
申思杨抬手将陆堰的手握住。
陆堰往外轻抽了一下:“凉。”
申思杨不仅没松, 另一只手也搭上,将陆堰的手完全包裹。
“陆堰。”他轻声唤。
“嗯?”
申思杨仰头看着陆堰:“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陆堰微愣, 和申思杨对视片刻,温声应:“可以相信。”
申思杨笑弯了一双眼:“因为上辈子我走得突然, 所以你这辈子才会那么害怕回头。”
陆堰抬起另一只没被申思杨握住的手,轻揉地抚过申思杨的脸颊,用恍然大悟的语气应:“原来是这样。”
申思杨主动侧过脸, 蹭了蹭陆堰掌心。
沉默了一小会, 才再次开口:“我刚才在值班室门口,听到成医生说的话了。”
陆堰身体一僵。
申思杨脸上笑容不减:“我大学毕业的时候就想去看大草原,可惜刚拿到毕业证就被要求到公司办入职手续, 毕业旅行就这么夭折了。我听说草原上到处都是牛羊马, 车开在公路上还会碰到奶牛拦路,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我们去看看, 好不好?”
陆堰低头看着申思杨。
眼泪悄无声息地从眼眶中滚出。
温热的泪落到申思杨脸上,又被陆堰抬手抹去。
申思杨抬起一只手,轻轻擦去陆堰眼角的泪光。
忍着哽咽开口:“陆堰,我们这一次好好告别。”
——
去草原最好的时节是在六七月。
从二月中旬到六月,在成医生的帮助下,申思杨除去几次晕倒和胃口逐渐变差外,暂时没出现其他非常严重的症状。
有时候脑袋会晕眩,晕眩过后带来的负面影响,就是视力下降。
六月初,申思杨出院,和陆堰踏上了自驾游之旅。
时间不多,成医生给出的最大期限是十天。
从本市驾车出发,算上休息时间,驾车正好需要两天。
来回四天,满打满算,中间还有六天的游玩时间。
六月初的清晨尚且带着凉意。
申思杨早上起床,被陆堰套了件加绒卫衣。
套上卫衣的时候他还在小声嘟囔:“要热化啦。”
等车行驶到公路上打开窗,清风灌进衣领,温度恰好宜人。
遇上红灯,申思杨凑到驾驶座亲了亲有先见之明的陆堰,以示表扬。
到达旅游地是第二天傍晚。
将车开到早就订好的酒店,两人照着地图七拐八拐,拐到附近的特色小吃。
一家煮奶茶店。
属于偶尔在路边看到,正好渴的话会进店买一杯。
自从生病以来,近段时间胃口变差,已经很少有能让他产生食欲的食物。
因此两人进店后只点了小锅的奶茶和几样店里的特色美食。
煮奶茶的炉灶就在餐桌旁,点完餐后店员会端来锅现煮。
没等菜上,茶香已经煮出。
申思杨嗅了嗅,意外得好闻。
他拿过汤勺轻轻搅拌,在奶白色中翻到了炒米和牛肉。
咸味的奶茶完全是出乎意料的好喝。
可能有一部分外出旅游的好心情加成,申思杨一整顿晚饭吃了不少东西,大半锅奶茶进了他肚子不说,连底下的牛肉和炒米他都捞出来吃了个一干二净。
正式出游的第一天是个非常好的艳阳天。
车开上公路。
微凉的风从半开的车窗灌入,吹得人睁不开眼。
车载音乐是申思杨挑的摇滚,美名其曰怕陆堰开车睡着。
申思杨摊开旅游专线地图,迎着风指路:“司机先生,前面右拐进入风景区。”
司机先生把音乐声稍稍调小,温声应:“好。”
道路两旁逐渐开始出现绿意。
申思杨靠在车窗上,紧盯着窗外闪过的风景。
忽然间眼睛一亮坐直了身。
“真的有奶牛!”
车往里开,视野逐渐开阔,申思杨更加惊喜:“还是一群!”
陆堰温笑问:“要开慢点吗?”
申思杨摇头:“攻略上说这儿牛比人多,基本上每隔百米就能遇上一群。”
攻略诚不欺人。
申思杨不仅一路上都在看各色的成群牛羊,也遇上了他非常期待的牛拦路画面。
公路宽敞,奶牛就算正站在路中央也不影响车辆通行。
两人经过时,正好遇上两只牛在公路旁埋头吃草。
申思杨让陆堰放慢车速,刚降下车窗想近距离看看,就被其中一只牛的牛尾巴无情扫了一脸。
忽然钻进鼻腔的尘土让申思杨止不住咳嗽。
陆堰瞬间紧张地找了处空地停车。
一扭头见申思杨满脸土,没忍住轻笑了一声。
申思杨缓住咳嗽,但还睁不开眼。
听见陆堰的笑声,申思杨乐了,摸索着解了安全带,就往陆堰那边蹭。
陆堰翻找出湿巾,也不躲,由着申思杨蹭了他大半张脸的土。
花了点时间擦干净对方脸上的土。
陆堰见申思杨唇色有点白,轻揉申思杨脸问:“晕吗?”
申思杨轻笑摇头。
陆堰便又问:“那是不是有点饿了?”
申思杨细致感受了会:“有点。”
他近段时间因为胃口原因,习惯了少吃多餐。
昨天早上坐车前多吃了点,一路上胃里翻涌得难受,到服务站就吐了个昏天黑地。
陆堰担心了一整天。
今天早上严格控制了他的饮食。
见申思杨说饿,陆堰拿出车座旁的保温杯:“还有半个小时到景点,你可以喝点。”
申思杨接过保温杯打开,看清楚里面的东西,面露惊讶:“你什么时候去买的?”
陆堰温声应:“早上。”
两人早上七点半就出门了。
从酒店到昨天那家奶茶店,再算上煮奶茶的时间。
陆堰早上最迟也要五点半起。
申思杨旋回保温盖,将保温杯暂时放到一旁,倾身搂住陆堰。
“怎么了?”陆堰回搂住申思杨。
申思杨将脑袋埋进陆堰颈间,轻轻蹭了蹭,好一会才轻声道:“司机先生不可以疲劳驾驶。”
陆堰眸光微动,拨出申思杨的脑袋,在他唇上轻吻了一下:“好,仅此一次。”
第一天的行程在马术表演中落幕。
傍晚回去的路上,耗光精力的申思杨缩在副驾驶,垂着脑袋陷入了沉睡。
陆堰将车窗全部升上,等红灯的空隙,从后座拿了件外套盖到申思杨身上。
稍微有点堵车。
漫长的车流许久不见往前,陆堰微侧过身,将注意力全数放在身旁人身上。
申思杨瘦了。
很明显。
是但凡认识他的人,见到一定会惊讶的程度。
他原本的脸,是非常标准的婴儿肥。
脸颊上全是柔软的肉,拿手捏都捏不到骨头。
但现在不用上手捏,就已经能看到清晰下颌骨。
不过没有到整张脸瘦脱相的地步。
脸上褪去婴儿肥后,原本可爱的五官长开,反倒有了点帅气的大人模样。
陆堰的视线又落到申思杨的头发上。
申思杨以前头发软,但很多,微长到差不多盖住眉毛,温顺得像个少年期的乖小孩。
去年一整年创业初期,偶尔加班到深夜,陆堰总看他抱着脑袋小声嘀咕:“不能秃头,不能秃头。”
跟念咒似的。
但其实那时候申思杨并没有任何掉发现象。
倒是这几个月里。
陆堰每一次替他洗头,哪怕动作再轻柔,也无法避免带下来大把头发。
然而真的开始掉发后,陆堰却是再没听见申思杨嘀咕。
吹头发时,头发掉一地,他也笑盈盈的,像是看不见。
陆堰看了一天的理发视频,帮申思杨剪成了如今的短发。
车开回酒店。
陆堰抱着申思杨上楼,申思杨一直没醒。
陆堰把人放到床上,静静听了好一会申思杨的呼吸和心跳,都正常。
想了想还是不放心,给成医生打了通电话。
确定只是因为精力不够没问题后,他才起身进卫生间,端了热水出来替申思杨擦拭。
两人花了四天时间,将附近的所有景点几乎逛遍。
最后一天下午,车开过马场。
申思杨趴在窗户上眼巴巴盯了一路。
出游前成医生特地叮嘱过,严禁申思杨骑马。
申思杨没有骑马经验,就算是专为没经验游客设立的试玩马场,马背上的颠簸对他来讲也非常够呛。
申思杨听到时心如死灰。
嘴巴张张合合几次,到底是没说出去草原最期待的项目之一就是骑马。
看着逐渐远去的马场,申思杨在心底小小感慨了一声。
正要收回视线,忽然发现陆堰调转了方向。
他一愣:“今天还有别的项目吗?”
陆堰轻声答应,将车开回马场。
马蹄声由远及近,申思杨惊讶地看向陆堰:“你要骑马给我看吗?”
陆堰将车停好在车位熄火,轻笑问:“你想看着我骑马?”
申思杨也跟着笑:“要是条件允许,当然是跟你一起骑比较有意思。不过能看你骑,也不错了。”
陆堰没有多言,带着申思杨下车。
两人在马场门口换好骑马服。
陆堰温声叮嘱申思杨站在原地等两分钟,而后便朝马场老板走去。
两分钟后,陆堰牵着一匹白马走回。
走到申思杨附近,他翻身上马,而后低头,朝申思杨伸出手。
申思杨一愣,出声提醒:“成医生说我不能骑马。”
陆堰柔声解释:“我挑了匹性子温顺的马,不会有问题,我带你在附近逛十分钟。”
申思杨面露惊讶:“你会骑马?”
陆堰点头:“奶奶对我要求比较严格,以前学过很多东西。”
申思杨反应了一会,放心地将手交到陆堰手上。
借着陆堰的力翻身上马,坐到陆堰身前,申思杨轻笑出声:“我的白马王子。”
陆堰将申思杨搂进怀中,脑袋搭到申思杨的肩膀上,不客气地应下了。
陆堰挑的马的确很温顺。
有会骑马的陆堰在后方稳住,白马一路上走得四平八稳。
下午的阳光挂在天边。
朝远处望去,火红的骄阳似乎与草原交融。
清风拂面。
申思杨舒服地闭上眼,安心靠在身后人怀中。
“明天就要回去了吗?”他声音里带着点不舍。
陆堰腾出一只手轻揉了下他的脑袋:“还有一个要去的地方。”
申思杨想了想,没想到明天有什么行程,干脆直接问:“去哪?”
陆堰搂着怀里的人,视线抛向远方。
草原上数马奔腾,很快便只见烟尘不见马影。
手慢慢收紧。
他说。
“去见我的过去。”
作者有话说:
还是加更——
下章这个世界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