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思杨躲避的动作令陆堰一愣。
他稍微后移, 看着申思杨满是错愕的眼睛,疑惑问:“不可以……亲你吗?”
申思杨被陆堰反问得也是一懵。
他快速翻了一遍记忆,确认目前和陆堰的确是普通朋友关系后, 放缓声音解释:“亲吻是情侣间才能做的事。”
陆堰眼底的疑惑更甚:“我知道。”
陆堰直白得申思杨又是一懵, 他放轻声音:“知道你还亲我?”
车厢里有短暂的安静。
申思杨见陆堰表情认真不似在说笑, 遍寻记忆最终仍旧无果。
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时,陆堰的声音传来。
“你发烧那天晚上的事,不记得了?”
申思杨拧眉思索,最终摇了摇头。
陆堰的呼吸不自觉放慢。
浑身的血冷下来大半, 他看了眼此刻与申思杨的距离, 似乎有些过近。
于是再次往后退,退回到了驾驶座上。
车厢内的空气忽然变得稀薄。
陆堰漂亮的脸上尚可见还未完全褪去的潮?红, 眸色却在逐渐变暗。
申思杨张了张嘴,发现喉头堵得厉害。
心揪得更加厉害。
他险些想干脆就这样算了。
跟上个世界一样, 把情况跟陆堰说清,如果陆堰愿意,就不要去管未来只顾当下。
然而这样的念头刚升起, 桑小十的声音便不受控地在脑海中回响。
——一直听说这所学校的林荫道很适合散步, 想好要和你牵手散步的。
——找不到你。
——梦里都要见不到你了吗?
——好想你。
——思杨哥哥,再让我见你一面吧。
申思杨的心脏停跳了一瞬,那天夜里漫长到看不见尽头的悲伤再次上涌。
桑小十对他的爱毋庸置疑。
可追随着泡影遍寻不见他踪影的余生几十年里, 桑小十会不会也有后悔的时候。
后悔曾经遇见过他。
会想当初要是没遇见就好了。
没遇见就不会有后来那么多辗转难眠的夜晚, 没遇见就不需要再用整个后半生去品味求而不得。
上个世界面临抉择时, 他已经陪桑小十走过了十余年, 完全是开弓没有回头箭的地步。
但现在不是, 他现在才跟陆堰相处一个月的时间。
陆堰这次还有选择的余地。
申思杨努力让大脑保持清醒,终于看向陆堰开口:“我那天晚上,对你做了什么?”
陆堰对上申思杨的目光:“亲了我,确定了交往关系。”
陆堰这么一说,申思杨终于想起了一点零碎的东西。
他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十次里做梦,至少有七八次会梦到桑小十。
类似的记忆太多,因此他根本没放在心上。
见申思杨拧着眉头许久没有应声,陆堰再次开口:“我……误解你的意思了吗?”
申思杨正要开口,看到陆堰抿起的唇和下垂的眼尾,脑子又乱了。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最终道:“我需要一些时间思考,可以吗?”
——
“我的嘴一定开过光。”
刚跑完一趟的陶元瑶瘫坐在工位上,牛饮下大半瓶水,才缓过来一口气:“前几天刚说陆总接手陆氏后才华被淹没,陆总就开始大刀阔斧整顿公司了。虽然看到垃圾被整治很舒心,但我真的不想再每天加班到凌晨了。”
“今天你先回去吧,我留下。”申思杨出声。
陶元瑶看了眼申思杨脖子上的纱布:“你工伤好了?”
“小伤,这周末就能拆纱布。”
陶元瑶思索片刻,拿起工作平板感激地笑:“多谢,我跟你交接一下工作内容。”
申思杨以前的工作每周会排值班,一旦进入项目期,在公司通宵达旦都是常有的事。
完成手头上的交接工作已经是夜里九点。
城市的夜晚不缺光亮。
申思杨伸了个懒腰,转身透过窗看窗外霓虹闪烁。
熟悉的夜景令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仿佛他并不身处异世。
眼前所见和脚下所踩都是真实。
但也只是一瞬。
他很快收回神思,走出总裁办往里间的办公室看了眼。
从那天他在公司被人拿刀抵着脖子挟持后,陆堰办公的时间就开始无限拉长。
这几天公司高层人员大换血,全公司上下都精神紧绷,生怕一个不小心,下一个被换掉的就是自己。
申思杨盯着里间的办公室正出神,忽地听见总裁办响起直线电话的铃声。
他走进屋,响铃的是陶元瑶办公桌上的直线电话。
拿过电话接起,陆堰略带疲惫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
“泡一杯咖啡。”
没等申思杨应声,陆堰便干脆利落地切断了电话。
几分钟后,办公室门打开。
听到杯子落桌的声音,陆堰余光瞥见抬手去拿。
“工作做完你可以先回去。”
话音刚落,发现杯子里的是牛奶,他眉头轻蹙:“我要的是……”
看清来人,一下子没了后话。
手里的牛奶温热。
陆堰看了眼似乎暂时没打算走的申思杨,乖乖将杯子里的牛奶一饮而尽。
放下已经空了的杯子,擦干净嘴,他才出声问申思杨:“怎么还没回家?”
“跟陶元瑶调了班。”
陆堰闻言,拿过手机看了眼时间。
发现已经夜里九点多,他又抬眸看了眼申思杨脖子上的纱布。
干脆利落地合上手里的文件,拿过车钥匙起身:“走吧,我送你回家。”
申思杨没有马上动:“送完我你还回来?”
陆堰脚步一顿,和申思杨短暂对视片刻后,他摇头:“不回来了。”
公司离两人住的地方很近。
开车十分钟的路程。
仅仅十分钟的路程。
申思杨停车时,一扭头,发现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陆堰已经靠着车窗进入浅眠。
陶元瑶这几天加班到接近凌晨走时,陆堰都还在工作。
早上申思杨向陆堰汇报工作时,陆堰又已经处于完全清醒状态。
可想而知,陆堰这几天的睡眠时间加起来,可能都不一定有普通人一天睡得多。
车厢里很暗。
仅有远处路灯投过来的些许光亮。
微光下,陆堰的眉头紧蹙,面上是显而易见的疲态。
申思杨靠在驾驶座上,安静注视着陆堰没有出声。
十几分钟过去,副驾驶座上的人睫毛轻轻颤动,有要醒的迹象。
申思杨收回视线,将车熄火,仿佛刚到地方停车。
隔了一会,陆堰带着一丝倦意的声音响起:“到了?”
申思杨点点头看向陆堰。
陆堰揉了揉眼睛,注意到申思杨的视线,便也朝申思杨看去。
两人互相看着彼此陷入短暂的安静。
而后申思杨开口:“陆堰,你在做的是会让你开心的事吗?”
陆堰轻轻眨眼,注视着申思杨的目光深了两分。
他正在思考回答,忽地又听见申思杨说:“不是指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我是指工作上的事。”
申思杨清楚记得,上个世界里,桑小十跟他说过,很喜欢金融相关的东西,觉得非常有趣。
而这个世界,陆堰既然能在大学里表现出那样的天赋,就说明一定也有喜爱的成分在里面。
人做喜欢的事情,是哪怕摔倒哪怕疲惫不堪,也始终会带着冲劲和心满意足的愉悦的。
可这几天的陆堰明显不是这样的状态。
他在展现才华,可灵魂却在枯萎。
陆堰到最后也没有回答开不开心的问题,他只是道:“是我的失职导致了你受伤,我有能力规避这样的风险,却不去做,这不应该。”
申思杨轻蹙起眉头。
正要再开口,陆堰却转移了话题:“明天早上你暂时先不用打电话来给我汇报工作。”
申思杨一愣:“为什么?”
陆堰轻声应:“明天我不上班。”
申思杨思索片刻,还是出声问:“有事?”
陆堰答应了一声。
答应完看见申思杨略带疑惑的眼神,最终还是开口解释:“明天是我爸妈的忌日。”
他的睫毛轻颤了两下,移开了落在申思杨身上的视线,才接上下一句话:“要去扫墓。”
——
申思杨一个早上都有些心不在焉。
脑海里陆芫凯说陆堰父母的死是陆家大忌的话不断闪烁。
寻常离世一定不足以达到成为一个家族绝口不能提的大忌的程度。
好不容易挨到中午。
思索着陆堰应该已经差不多扫完墓,他给陆堰拨了通电话。
不成想,电话拨过去后,听到的是关机提示。
这么久以来,这是申思杨第一次拨陆堰的电话拨不通。
别说关机,以往陆堰的手机就是连欠费停机的情况都没有出现过。
电话自动挂断,回退到拨打界面。
吃完午饭回到总裁办的陶元瑶正好看到申思杨的手机界面,她出声提醒:“今天联系不到陆总的,工作上的事可以顺延到明天。”
申思杨闻言看向陶元瑶。
陶元瑶解释:“我第一年工作的时候徐特助跟我说的。陆总刚接手陆氏的时候,你这个位置还是徐特助的,你别看他岁数不大,据说他当年还在上大学的时候,就被老夫人挑走了培养,从陆总父亲接手陆氏开始,徐特助就已经坐在你这个位置上了。只是后来陆总上任后好像特别不喜欢他,这个位置上的人才开始频繁更换。”
申思杨听着陶元瑶的话,面露思索。
陶元瑶回到工位后许久,见申思杨一直没退出手机上的拨打界面,便又开口:“你要是找陆总真的有急事,可以打给徐特助看看。”
她说着看了眼四周,放轻了声音:“今天好像是陆总父母的忌日,我记得之前和徐特助共事的时候,他这一天的行程安排是陪老夫人去墓园扫墓。徐特助一直单独受雇于老夫人,这些年老夫人的决策基本上也都是由他出面下发,我觉得他的行程安排应该不会有太大变动。”
半个小时后,申思杨在再一次听到陆堰电话的关机提示后,终于还是将电话拨给了徐青文。
这一个多月,申思杨和徐青文基本都是靠邮件联系。
两人上一次通话,还是申思杨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
电话很快被接通。
徐青文那边很安静,然而他出声说话时,却明显压低了声音:“什么事?”
申思杨应:“公司里有事,联系不上陆总。”
徐青文的回答和陶元瑶说得一致:“不急的事情直接顺延到明天,急事就想办法顺延到明天。还有别的事吗?”
申思杨思索片刻,试探道:“比较急,你也联系不到陆总吗?”
徐青文的回答声尚未响起,申思杨隐约听见一个稍显年迈的声音。
“青文,去后备箱拿花。”
申思杨隐约听见徐青文恭敬地应了一声,随后徐青文清晰的声音再次从手机里传出:“联系不到,今天没人能联系到陆总。记住这个日子,以后每年所有公事都必须避开今天,你自己想办法提前解决或合理顺延。我还有事,挂了。”
话音刚落,电话里便传来忙音。
周遭恢复安静。
申思杨听到了他正在不断加速的心跳声。
陆堰对他撒谎了。
收起手机离开办公大楼。
在赶往陆堰家的路上,申思杨脑海中不断回现昨晚和陆堰对话时的画面。
陆堰跟他说话的时候一贯是会看着他的,昨晚也是。
但昨晚有一句话例外。
——要去扫墓。
陆堰在说这句话时,提前和他错开了视线。
申思杨一口气跑到陆堰家,开门进屋。
在客厅里喊了几声没得到回应,才上得二楼。
他刚才来时注意过。
陆堰房间的窗户紧闭,窗帘紧拉。
走到二楼卧室门口。
卧室门也同样紧闭着。
申思杨站在门口敲了几次门,等了会没等到动静,才抬手推开了面前的门。
今天是个阴天。
房间里一片漆黑。
申思杨的视线直直落到床上蜷起的一团里。
他搭在门上的手不自觉收紧。
好一会过去才放轻脚步,带上门往房间里走去。
床上的人静悄悄的许久不见动静。
如果不仔细盯着,甚至连呼吸的起伏都很难察觉。
申思杨以为陆堰睡着了。
走到床边,才发现陆堰是睁着眼的。
只是那双漂亮的眼睛没了往日里的鲜活,如死水般沉寂空洞。
申思杨就站在陆堰眼前。
可陆堰仿佛看不到他。
明明是近在咫尺的人,却好像被无形屏障隔进了触不到的时空。
申思杨的心像被猫抓得乱七八糟的毛线球。
他在床边静站了许久了,蹲下与陆堰平视,出声:“陆堰。”
床上的人没有丝毫反应。
申思杨又抬手,去碰陆堰的脸。
陆堰依旧没有反应。
申思杨逐渐觉出不对。
他刚才进屋时,仔细看还能看到陆堰的身体有轻微起伏。
此刻的陆堰却仿佛完全被冻住。
申思杨抬手探到陆堰鼻下,没探到呼吸。
陆堰在憋气。
申思杨瞳孔骤缩。
他一时间也顾不上其他,径直将陆堰从床上捞起,去掐陆堰的脸,试图把人唤醒让他主动去呼吸。
然而陆堰还是没有丝毫动静。
漂亮的脸蛋因为缺氧逐渐涨红。
就在申思杨浑身发抖地掏出手机,准备打120时,陆堰仿佛终于撑到极限般,轻轻抓住申思杨的衣摆,胸膛剧烈起伏着重新开始呼吸。
颤动的长睫毛沾上因为痛苦而渗出的泪珠。
申思杨放下手机去拍陆堰的胸口,帮助陆堰顺畅呼吸。
陆堰空洞的瞳孔中终于凝出些许实质。
他的目光落到申思杨身上,轻轻眨了眨眼,手慢慢抬起,搭到了申思杨的手臂上。
申思杨出声哽咽:“我可以带你去医院吗?”
陆堰没有应声。
申思杨想到徐青文在电话里说的话——今天没人能联系到陆总。
他闭上眼:“你过去每一年,这个日子都是这么过的吗?”
陆堰还是没有应声。
申思杨睁开发红的眼重新看向陆堰:“可不可以告诉我发生过什么?”
他的手从陆堰胸膛上离开,抬手去擦陆堰眼角的泪光。
陆堰的呼吸逐渐回归平稳。
他定定地看着申思杨。
许久过去,终于有了些许反应。
他慢慢垂下眼,用轻到仿佛出口就会瞬间消散的声音应:“我杀死了……我的爸爸妈妈。”
作者有话说:
不是小陆的问题嗷,下章会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