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起颜在客厅里坐着发了太久的呆,以至于被钱衷一唤醒回神时,有种分外恍惚的感觉。

  ——他居然觉得这个声音,有点像发情期那晚和他通话的钟先生。

  他抬了抬头,猝不胜防地和钱衷一四目相对后,又赶紧垂下眼眸移开视线,眼睛不动声色地扫过钱衷一全身。

  西装革面、皮鞋锃亮,发型利落,坐姿优雅。

  钱衷一本人,比周起颜想象中的要更高大一些、也比照片和电视里的要更帅气一些。这个意气风发的年纪、这样英俊潇洒的样貌,再配上这般令人羡妒的身家,钱衷一平日里应该是不缺Omega追求的吧?

  真好啊。

  周起颜低着头,忍不住地再次走神。走神完又觉得自己怪多情的:钱衷一有没有人追求关他什么事呢?今天白纸黑字一签,钱衷一这个人就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啦。

  “怎么样,和家里人联系了吗?”周起颜一直不说话,钱衷一便先一步开口,略显关怀地询问,“有没有说好什么时候来接你?需不需要我安排车子送你回去?”

  钱衷一一口气问了两个问题。周起颜眨眨眼睛,先是点点头表示已经和表弟那边约好时间了,再是摇摇头表示不需要钱衷一安排。

  钱衷一看不懂他点头又摇头的行为,疑惑道:“是需要还是不需要?”

  失声的周起颜正想掏出手机来给钱衷一打字解释时,管家出现了,端着剔了茶渣的茶水,打断了钱周二人的谈话。

  “茶水来了。”管家给两人倒上茶,“重新热了一下,钱总和少爷慢点喝。”

  管家的出现让刚才在说话的钱衷一有点尴尬。周起颜听钱衷一假咳一声清了清嗓子,低声问管家。

  “周少爷怎么了?”

  管家动作一僵,神色立马变得紧张起来。

  “这个……”管家心虚地回头看了眼周起颜,含糊不清道,“周少爷不知是染上什么症状、突然失声了。”

  “失声?”钱衷一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事实,气场瞬间被放了出来,压迫着管家,“你们是怎么照顾人的?周少爷好端端地怎么就失声了?——你们看着还都挺冷静、一点也不着急?”

  就是因为怕被钱衷一责怪,所以另外两名佣人才不敢进客厅倒水、让胆子稍大一些的男管家来的。

  “这……我们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管家恭敬站好,“昨天发现的。我们劝了少爷去看医生,但少爷不知是嫌麻烦还是怎的,始终不愿意去看……”

  “不愿意去看?”钱衷一越听这话越觉不对劲,“不愿意去医院,你们怎么不把医生请到家里来?

  “我看你们也不是有心要请周少爷看病的,纯粹是知道我要来、怕被我责怪吧?”

  管家被骂得低头不敢说话。

  训斥完下人,钱衷一转过头来,脸上写满了关心,有些着急地对周起颜道:“没事吧?除了失声以外有什么病症吗?喉咙痛不痛?”

  问完就见周起颜睁着一双漂亮的眼睛,奇怪地看他。

  钱衷一身后的王洋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步,小声提醒钱衷一。

  “钱总,您在这种时候关心人,显得挺虚伪的。别说那么多场面话了,咱今天是来离婚的。”

  王洋自以为将声音压得够小,但话还是被失声之后、耳朵变得格外灵敏的周起颜听到了。

  钱衷一被提醒了一句后才如梦初醒,跷了个腿换了个坐姿,自缓尴尬地解释。

  “那个……我是怕你这个样子回去了,让你家里人担心。我没别的意思,你别误会。”

  周起颜点点头,侧身从身旁的手袋里翻找出一个红色的小本本,放到茶几上推到钱衷一面前。

  ——他才没误会。

  想想也知道,钱衷一肯定是怕不好跟他家里人交代了、才临时做的场面戏说的场面话。他怎么可能会误会成是真的在关心自己呢?当然不会。

  就是刚才着急的表情做得太真挚了,他差那么一点点就要相信了。

  钱衷一没有急着回收桌上的小红本,继续问:“早上让人送来的协议,看过了吗?”

  周起颜听言,拿起手边的空茶杯,将翻过来压在茶杯底下的离婚协议拿给钱衷一看。

  白纸黑字,一式两份。

  详细的条款他看不大懂,但反正该签的字他都提前签了——两份都签了。

  钱衷一似是惊讶于他的效率,动作僵了一下才伸手拿起协议:“都签好了啊。”

  协议是上午打印好了直接让人送来的,按理说肯定是钱衷一过目过、确认无误的,周起颜不懂钱衷一为什么还要再看一次?

  拖拖拉拉的,难道是怕他在什么地方上做手脚么?

  “行,没问题。”

  钱衷一也不知道自己在拖拉什么,动作温吞地将两份协议都看完,他伸手跟王洋拿了支签字笔,将协议压到茶几上,

  “没其他疑问的话,我也签字了。”

  签字前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直到周起颜用耳语声轻轻地应了声“en”,他才真的将笔尖触到协议的纸面。

  签字的过程极其安静,安静得写字的沙沙声都格外明显。

  签完字,钱衷一合上笔盖,将其中一份放到周起颜面前。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并没有如他预想的那般如释重负。

  “这一份你保留吧。现在就走吗?家里的车过来了没有?”

  周起颜没有伸手拿。看他的意思,应该是不想拿。

  别墅的窗口上闪过一丝车火,戏剧化地响起汽车引擎声。是周家的人到了。

  周起颜将手袋的拉链拉上,拿起包包起身。

  钱衷一看他要走,不知怎的居然有些不舍,无意识地张口挽留。

  “这就走了吗?有没有人帮忙搬行李?王洋,跟着出去看一下吧,看看有没有东西要搬。”

  王洋惊恐地啊了一声:“……钱总?”

  周起颜也抬头看了钱衷一一眼,感到非常莫名其妙。

  礼貌之下,周起颜还是摇了摇头表示不用,又欠了欠身以示告别。

  然后,他毫不犹豫地转身,从出口出去。

  钱衷一没来由地从心底升起一阵后悔,脑子一热一冲动竟想起身去追。刚有起身追出去的想法涌出时,理智又摁住了他的动作。

  “钱总,”王洋伸手拍了拍钱衷一的肩膀,“差不多就可以了,这戏再做就有点假了。”

  钱衷一没应也没反驳王洋的话,坐在沙发上看着周起颜纤细的背影慢慢走远,直到在拐角尽头消失不见。

  唯有天和他自己心里知道,刚才的所有行为举止,并不是为了做戏。

  是出自他内心……真心想做的。

  -

  周起颜是在三位佣人惊恐的目光中,提着手袋离开的。

  不知道这惊恐是因为什么?是害怕之后被钱衷一遣退失业,还是害怕他记仇、回到周家后打击报复?

  如果是怕第二点,那周起颜很想告诉他们一句:大可不必。

  他对这个地方没有任何留恋,更不想今日之后再为了这个冰冷的地方、为了无情的钱家而耗费什么心神。他想做的,是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回到可以让他安心的避风港里。

  过去的东西就过去吧。这三个多四个月的事情,从此翻篇,让它在时间的洗涤中逐渐被人遗忘吧。

  玄关处的行李已经被来接他的接应搬走了。周家派来的接应非常有礼貌,搬完东西后在门口等周起颜出来,一见周起颜就鞠躬问好,伸手要扶周起颜下台阶。

  还是自家人好,有礼貌、待人的态度也不卑不亢,让周起颜感到非常舒服。

  周起颜笑了笑,摇摇头表示不生气,伸了只手让接应扶着下台阶、被领着来到车前。

  “您不生气就好。玄关处的行李我已经搬上车了,还有什么需要带走的吗?”接应为周起颜打开车门。

  周起颜摇摇头。

  “好的,那您上车请坐。现在车况不是很好,车程大概需要四十五分钟,您累了可以先休息。”

  接应细心地替周起颜说明完,见周起颜点头表示明白后,才放心地关上了车门,到副驾驶座落座。

  自转身离开到走出玄关,再到走出房门上车、关门。整个过程中,周起颜没有回头看过那个曾心怀期待、开开心心住进去的房子一眼。

  无声的沉默和不留情的转身而去,是他为这段虚假的联姻画上的最完美句号。

  再见了,我的婚房。再见了,钱家。

  再见了,钱先生……钱衷一。

  汽车缓缓驶动,搭乘着周起颜的所有期待和感情离开、走远。整个行驶的过程,像一场漫长的告别仪式。

  直到黑色的迈巴赫在目的地前停下,这场仪式才正式宣告终结。

  接应叫了昏昏欲睡的周起颜一声,周起颜恍恍惚惚地坐直起来,拿了包要下车。

  车门刚开,周起颜一只脚刚踏到地面,就见一个鲜艳活泼的身影、像翩翩起舞的蝴蝶那般从屋里飞了出来,径直窜到周起颜面前。

  身影飞舞上前的同时,还伴着一声热情的呼唤——

  “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