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和母亲坦诚完离婚的想法后,周起颜的表弟周崇凛、很快就让人介入到了离婚的流程里。

  有家人的推动,原本进度为零的离婚手续有了飞速进展;真的像妈妈说的那样、周起颜不必作任何操心,离婚很快就能谈定。

  但毕竟这场联姻中牵扯到了太多利益,所以离婚协议里的条款细节等,还要再由周家的法务部跟钱家人反复商议。这个协商的过程可能要耗费个三五天,周起颜可以借机收拾一下婚房里的东西、整理整理心情,好准备随时搬离。

  在卧室里窝了两天,周起颜将大大小小的衣物都收进了行李箱内。本以为东西会很多、要收拾很久的,结果只用了两个大行李箱就装完了。

  另外拿了个箱子装完钟先生寄来的东西后,好像就没什么可收的了。

  第三天无事可做,周起颜进了被他当作画室的客房,想将摆满一地的颜料也收拾起来。

  红的黄的蓝的绿的……放眼望去净是些明亮鲜艳的颜色,耀眼得周起颜不想伸手去触碰。

  正思考着要怎么整理时,做饭的阿姨突然推开了虚掩的门,探了个脑袋进来。

  “哟,周少爷,您在啊?”

  周起颜一抬头就见做饭阿姨喜笑颜开,端着一玻璃杯牛奶从外边进了来。

  看着阿姨手上还冒着微微热气的牛奶,周起颜有些不解,不明白阿姨怎么态度变得那么好了?

  因为没有食欲,所以周起颜摇了摇头表示不想喝。

  阿姨没有因为他拒绝了好意而生气,反而轻轻地将牛奶放到了一旁桌上,讨好一般地陪着周起颜在地板上坐下:“不喝就不喝吧,我先放这了。您要是想喝嫌冷了,喊我一声,我给您热热。”

  越看阿姨今天的举止越觉得奇怪,周起颜没做任何回应,狐疑地盯着阿姨看了一会儿。

  这……还是那个凶凶巴巴、因为没有提前告知吃饭时间就生气的阿姨吗?

  阿姨自己也知道自己不对劲,给周起颜盯着看了一会儿,没忍住地败下阵来,坦白道。

  “嗐,我这不听说您要和钱先生离婚了嘛——过来关心关心。”阿姨僵着笑脸,话里话外透出一股子势利的气息,“所以,您还真要离啊?”

  周起颜听到这里才听明白,阿姨是来打探这个的,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嗯。”

  “别介啊!”阿姨立马嚷嚷了起来,“好端端的,离啥婚呢离?住在这里好吃好喝的,不好吗?”

  周起颜被阿姨忽然的大声给吓到,张口想要解释一句时,却发现自己怎么也说不出话。

  原以为是嗓子沙哑导致的无法发音,周起颜掐着嗓子努力地想要动动声线,却在反复尝试之后发觉——他怎么都无法说出话。

  他失声了。

  周起颜瞪大眼睛,对这突来的症状感到惊讶。

  阿姨还没察觉到他的异常,喋喋不休地“好心”劝阻道:“你看你也不用工作,天天待在家里有我和另外两个佣人管家照顾你,多好啊!你是Omega,你离婚了回到你原来的娘家,该受多少流言蜚语?

  “钱先生是从不关心你,但你自己生活得也不错呀!犯得着为了这点事情就离婚吗?太不值得了!”

  阿姨振振有词的,以为将话说得有气势了,就可以说服周起颜了。

  周起颜捂着喉咙,始终保持沉默。

  他看得出来,阿姨根本就不是为了他“好”才劝他不要离婚的——在竞争激烈的首都城里,要去哪才能找到一份既不需要劳累活动、也不需要维护职场关系的高薪工作?

  不仅不需要辛苦干活,还能准时准点地去接儿子放学;雇主家的东西可以偷偷藏起来、带回去给家里人享用。拿着高于行业平均线的薪酬、享受着雇主家的红利,心情不好了还能向雇主撒火。

  这样神仙的工作,除了周起颜这儿之外,还能去哪里才能找到?

  周起颜轻笑了一声,觉得挺讽刺的。他在这栋房子里住了三个多四个月,带来的最大价值应该是为三个职业素养不高的人、提供了一个非常不错的工作机会吧?

  他突然很庆幸自己失声了、真的没法说话了,所以不必应答这些无理得可笑的“劝告”了。不然,以他讲理讲礼貌的性格,一定会好声好气地跟阿姨说上半天的。

  真好,说不出话了就可以不说了。他愿意一辈子都不说话,一辈子都因为失声症而理所当然地对所有人“无礼”。

  阿姨察觉到了周起颜的不对劲,大声惊呼:“你怎么了?——你的嗓子怎么了!

  “你、你说不出声了??”

  周起颜放下捂喉咙的手,自顾自地整理地上的颜料罐,懒得搭理阿姨。反正都哑了,索性再装聋吧。

  阿姨像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慌张起身的时候差点没被画架绊着、险些摔跤。

  她踉跄两步,顾不上骂那该死的画架,转身拉开门就往走廊外跑了,边跑边大叫:“不好了!!周少爷他失声了!!”

  阿姨中气十足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别墅里回荡,像古老铜钟被敲动时发出的回声,带得整栋楼都天摇地动。

  周起颜停下手中的动作,耐心地想等回声消失时,就见放在一堆颜料罐中的手机亮了。

  拿起来解锁一看,居然是钱衷一的微信来信。

  [离婚协议书明天早上送到,你先看看。下午三时我会过去,和你当面签订协议。]

  这是钱衷一和他加上微信好友以来、发来的第一条来信,也是钱衷一和他的第一次交流,更是钱衷一给他的离婚答复。

  周起颜本想回一个“好”字,又觉得多此一举、还怪莫名其妙的。

  想来想去,周起颜没有作任何回复,倒是直接进到通讯列表里,删除了钱衷一的好友。

  -

  钱衷一最近没少为了离婚的事情烦恼。

  在周家法务部插手进来后,钱衷一天天都在被这群难应付的人纠缠;协议初稿改来改去改了好几版,总算在第九次商谈时确定了最终条款。

  这婚啊,真的离得太不容易了。

  好在效率还是高的,这才没几天就已经可以签离婚协议了。钱衷一处理完上午的业务,乘着车前往一次都没去过的婚房,准备和周起颜面对面地、为这段虚假的商业联姻画上句号。

  说来,这还是他跟周起颜第一次见面,不知怎地,居然有点紧张,手心里冒了好多汗。开门进屋时,差点手滑得没开到门。

  “我来我来。”别墅里的管家应声过来,摆着笑脸为钱衷一开门,“钱总,您来了。”

  “钱、钱总,不好意思啊,刚才没看着您来。”

  “对对对,没看着您来。”

  男管家将高高的双开红木门关上,门轴转动时发出略显刺耳的响声。

  钱衷一皱眉:“什么声音?”

  他要在玄关处换鞋,刚扶着鞋柜要屈身,就觉得手上的触感不大对劲。拿起手一看,果不其然,手指上沾了一层薄薄的灰。

  “这又是什么?”钱衷一亮了亮手指,给佣人看手上的灰,眉间皱得更厉害,“这就是你们的工作成果?”

  男管家和负责保洁的女佣人低头,不敢应话。

  另一个女佣上前一步,拿起放在一边柜台上的茶壶,邀功般地晃了晃茶壶里的茶水。

  “钱总您看,这是我为您准备的热茶。您先坐下来喝口热茶、润润嗓吧?”

  钱衷一斜了一眼端茶壶的女佣:“为我准备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不来,你就不泡茶了?”

  端茶水的女佣:“这个……”

  “先把茶渣子滤干净再端上来招待人吧。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你是怎么做事的?”

  钱衷一挪开视线,看到了玄关口堆着行李。

  两个大行李箱加一个小纸箱,纸箱上还压着两个高奢品牌的手袋。

  钱衷一指着那堆行李,问管家:“这是他的东西?”

  管家愣了愣,差点没反应过来钱衷一说的“他”是谁,回神之后点头:“是,是周少爷的东西。”

  “这就是全部了?”钱衷一挑眉,有些惊奇,“这么少。”

  他以为周起颜会有很多行李的——以为会像想象中的大少爷那样,搬个家都要弄得人尽皆知、行李箱摆得到处都是的。没想到啊,居然只有这么点东西。

  不只是行李少得让他惊奇,这座别墅内透出的寂寞和冷清也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这里是新的、那里是新的,哪哪都是新的。新得让人奇怪、新得让人不敢相信这里有人居住过四个月。

  钱衷一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屏住呼吸往客厅里去。

  他看见一个纤细的漂亮身影,背对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动不动的,像是没有灵魂的人造树脂娃娃,安静地等待着某种审判到来。

  每走近一步,钱衷一的心跳就要更重一拍。直到慢步走到娃娃的正前方坐下时,钱衷一已经被心跳声吵到忘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是什么。

  小人儿还是保持原样正坐,眼睛直直地盯着茶几,眼珠不带任何转动。他下意识地放轻声音,跟眼前的漂亮娃娃打招呼。

  “……你好?”

  小人儿这才被他的声音唤回了神智,呆滞的眼睛中多了一点灵光。好似断了电的玩偶再次被打开开关那样,小人儿抬起视线。

  ——这是钱衷一跟周起颜的第一个对视。

  周起颜,比他想象中的、比他在照片上看到的,还要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