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散去，整座天山重新被皎洁月光笼罩。
廉景肩扛一人，罗刹宗众人陆续离开山顶，约摸半个时辰以后，湖畔出现三道人影。
三人站在湖边，望着破碎不堪、浮冰遍布的湖面，犹自心神摇曳，先前见到那惊心动魄的一幕时，几人被震惊得无以复加，来自草原的年轻王爷一脸感慨，啧啧道：“好一场死斗，能见识到这样一副壮观景象，这一趟咱们也算没有白来。”
拓跋烈转头望向身旁的老人，说道：“老彭，感情那聂人清是一直深藏不露啊，竟然能引来滚滚天雷。”
彭嗔双手负后站在一旁，好似没有听到自家主人说话，沉默不语。
拓跋烈见对方神情肃穆，没有反应，不仅没有丝毫不喜，反而好奇问道：“怎么了老彭？”
彭嗔摇了摇头，终于开口道：“聂人清并非三教中人，不证天道，不问人道，何以能引来滚滚天雷，老朽也说不清楚。他身为地煞境武人，若是仅以自身境界实力造就天雷滚滚之象，那未免也太匪夷所思了些。”
拓跋烈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彭嗔视线微移，望向那条只剩下半截身子的石龙雕像，说出心中揣测，“兴许他们是有什么偏门法子吧，看来罗刹宗被中原武林视为邪魔外道，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拓跋烈深以为然，“他们既然能做出盗取天地精华的勾当，能正常到哪里去。不过姓薛的小娘们儿倒也聪明，居然找人顶替，差点把本王都蒙在鼓里，害我白高兴一场。”
拓跋烈忽然想起先前的其中一幕，心中起疑，转头问道：“老彭，你也是剑道行家，司徒长风死于天雷之下不假，但那小子的最后一剑为何能刺中司徒长风？”
彭嗔回忆刚才那一幕，虽然距离较远，但还是记得清清楚楚，似乎想起了往事，脸色慨然道：“那一剑大有名堂。”
拓跋烈一脸疑惑道：“大有名堂？我怎么看着那一剑很普通呢？”
彭嗔笑了笑，一语道出在当时看来十分寻常一剑的底细，“倘若蜀山的无名剑意也只是普通的话，那这天底下恐怕就没有高深剑法了。”
拓跋烈一脸好奇，“蜀山？无名剑意？”
彭嗔点了点头，解释道：“司徒长风好歹也是地煞境巅峰武夫，即便是在心绪紊乱、破绽洞开的情况下，对于周遭感应也非常人能及，临阵反应更是一流，要想刺中他绝非易事。”
他转头望向年轻王爷，说道：“王爷试想一下，就算他司徒长风站在你面前，让你砍上一刀，你能砍中吗？”
拓跋烈撇了撇嘴，对于老人的话并不着怒，他忽然歪头问道：“你是说那小子也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彭嗔摇头道：“那倒不是，实不相瞒，老朽几年前曾遇到过一名剑客，也不怕王爷笑话，老朽在其手上走了不到十招便败下阵来，输得心服口服，后来才知道那就是蜀山的无名剑意。我观刚才那小子的气态，比起当年那人相差甚远，估计是还没有大彻大悟吧。”
拓跋烈眼睛微眯，说道：“看来这蜀山剑派果然是名不虚传，老彭，你说他们以后会不会成为咱们南下的绊脚石啊？”
彭嗔说道：“老朽并非那道门中人，对那望气谶纬一事就是个门外汉，看不到将来的事，不过据我所知，大隋皇帝崇道，龙虎武当二山都向朝廷表明了诚意，先后有人进朝，但蜀山一直无人下山入宫，在中原武林悉数归顺朝廷的大势之下，也算是另类了。”
拓跋烈笑意玩味道：“倒是有几斤风骨。”
彭嗔好像是心有所感，淡淡说了一句，“就是不知道能撑多久。”
三人返身下山，人影在山道上被拉得很长很长，彭嗔抚须说道：“罗刹宗经过这一场内乱，势力必将重洗，那些依附于司徒长风的人，必将纷纷倒戈，重返中原的声音，恐怕会越来越弱。”
拓跋烈点了点头，那位女子宗主表明了只想置身事外，不想掺和进两朝战事，如今司徒长风一死，柔然想要拉拢罗刹宗跟西凉的希望就愈发渺茫了，想到此节，忍不住骂骂咧咧道：“这司徒老儿也不靠谱，竟然会在阴沟里翻船。”
彭嗔瞥了一眼年轻王爷，说道：“其实这一趟王爷也不是没有收获，有王爷主动诏安，罗世通十有八九会带着手底下的人投奔咱们。”
身材壮硕的呼延灿站在一旁，插话道：“可他罗世通手底下拢共也才一万人马，对咱们来说，连鸡肋都算不上，有什么用。”
彭嗔看了一眼肥头大耳的家伙，没有言语。
拓跋烈揉了揉下颚，说道：“这一万人马我倒是没什么兴趣，其实我看上的是那八百昆仑奴，倘若能让他带着昆仑奴一起进入草原，那咱们也算是功劳一件。”
彭嗔说道：“其实这也不难，只要大王肯许以高官厚禄，他罗世通建功立业心切，我看也不是没有可能。”
拓跋烈点了点头，“那好，回去就跟大哥说。”
拓跋烈忽然面色惆怅起来。
彭嗔察言观色，笑问道：“又想那女子了？”
拓跋烈不答，只是叹气。
呼延灿瓮声瓮气道：“那女子冷冰冰的，不好。”看書喇
拓跋烈白了一眼壮汉，说道：“我要是能有那样貌美如花的媳妇，别说冷冰冰的，就算天天拿热脸贴对方的冷屁股都无所谓。”
彭嗔嗤笑一声，“还想热脸贴冷屁股？你想得倒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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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来临之际，天池一战的诸多细节在宗门内渐渐传开，犹如在平静湖面投入巨石，掀起轩然大波，很多人至今都不敢相信，那个平素看上去与世无争的宗门长老会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更没想到魏言居然会是其私生子，只不过在几位长老的亲口诉说之下，由不得人不信。如此一来，宗门内自是有人欢喜有人愁，往日那些与司徒长风走得很近的堂主舵主都纷纷表明立场，在议事厅上将司徒老贼大骂一通，严格与对方划清界限，生怕被殃及池鱼。尤其是在得知黄甫成还逃脱在外的时候，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纷纷请命，希望将那死胖子抓回来碎尸万。当时薛灵只是不轻不重的说抓回来就不必了，就地正法就好。
山雾笼罩的绵延青山上，寂静无声，小院内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往日除了一对外来的年轻男女之外，还有一名温婉女子进进出出，但在天池一战中，裴秀受伤不轻，如今还在养伤中，薛灵便让两名伶俐丫鬟进入小院，照顾那个从天池捞出来时，剩下连半条命都不到的年轻剑客。
林鹿躺在床上，已经摘下了那张人皮面具，整个人脸色雪白，毫无血色，眼窝深陷，看上去跟活死人无异。期间薛灵带着聂人清等人来过一次，但西湖少阁主态度冷淡，毫无寄人篱下的觉悟，但几人都自知是宗门理亏，并没多说什么。薛灵后来又单独来了一次，但见西湖少阁主事无巨细都亲力亲为，两名特地安排来的丫鬟成了摆设，对方显然是对天池发生的一幕还耿耿于怀，一些到嘴边的话也说不出口了。蒙泰不知道是不是担心‘寡妇门前是非多’的缘故，几乎不怎么来。倒是看似没心没肺的廉景，那个在黄龙客栈就跟蜀山剑客结下‘深仇大恨’的家伙，会时不时的来小院瞅上一眼，看看那个当初在客栈里与自己斗智斗勇的家伙有没有好上一些，可也不多说话，看完就走。
霍冰原本与林鹿是分房而睡，只不过担心后者会突然出现什么意外，这些日子索性直接在屋子里放了一张小榻，不离一步。
霍冰安静坐在床边，望着已经廋了一圈的年轻人，眉间沁着一丝黯淡，她伸手搭在林鹿手腕上，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后者除了看上去虚弱不堪之外，实则脉搏正常，而且在服了那名陌生道人送的金丹之后，体内气机甚至比以前更加浑厚，但不知为何，对方仍是一直处于昏迷状态。
霍冰轻轻搓揉着对方的手心，神情微苦，自言自语道：“喂，你醒醒啊，当初可是你说的，咱们要走上一万里路呐，我答应你了，可你怎么说话不算数。”
房内空荡荡，只有女子一个人的声音。
霍冰怔怔望着纹丝不动的年轻人，突然一把甩掉对方的手，冷声道：“姓林的，你不是还要报仇吗，你死了谁给你父母师父报仇？你这个不孝子，你赶紧给我起来，给我起来。”
霍冰提起年轻人的衣领晃了两晃，可后者依然毫无反应。
霍冰忽然眉头一凛，转头望去，见到一道瘦削身影站在门口。
廉景见女子眉目冰冷，嘿嘿一笑，开口道：“霍姑娘，是我，我来看看林兄弟。”
霍冰静默不语。
廉景伸长脖子使劲望了望，见林鹿脸色惨白，不仅没有好转的迹象，反而越来越虚弱，想起方才一幕，轻声道：“霍姑娘，林兄弟身体虚弱得很，经不起折腾，还是要静养为主。”
霍冰眸子一冷，起身道：“这还不是拜你们那位聂长老所赐。”
廉景无言以对，其实林鹿被聂人清的天雷波及是不假，可根柢显然是司徒长风的那一记重击，只不过眼下人躺在床上，而且两人的确是出了大力，倘若再去做那些狡辩，只会愈发显得宗门冷漠无情，忘恩负义。除此以外，更为关键的是宗主对这小子的态度值得咀嚼，旁人都看得出来，分明是有一丝别样情感在里面。廉景赧颜一笑，说道：“霍姑娘，我先告辞了，你让林兄弟好好休息。”
霍冰冷哼一声，客都懒得送。
“咳咳...”
刚走出几步，一道极为虚弱的咳嗽声突然响起，落在两人耳中仿佛天籁。
霍冰转身重新坐在床边，紧紧盯着林鹿。
廉景几步冲进了房间，亦是一脸关切。
霍冰望眼欲穿，声音微颤道：“林鹿，你醒了？”
房间内落针可闻。
“水...”片刻之后，林鹿缓缓睁开双眼，轻声道。
廉景眼疾手快，赶忙将水递了过来。
林鹿缓缓坐直身体，饮了两口温热茶水，干的几乎冒烟的嗓子顿时舒服不少。他咕隆咕隆几口将杯中茶水饮尽，见二人直愣愣望着自己，问道：“你们看什么？”
霍冰喜不自胜，只是笑而不语。
廉景嘿嘿笑道：“没什么，你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林鹿放下茶杯，见女子面色憔悴，知道对方肯定没少担忧，心中一暖，问道：“我昏迷了多久？”
霍冰答道：“半个月了。”
林鹿微觉错愕，“我怎么睡了这么久？！”
廉景叹道：“可不是吗？你这一躺，可真是天荒地老了，若不是有霍姑娘悉心照顾，我看未必能这么快醒来哟。”
霍冰面色微红，瞪了一眼多嘴的年轻汉子，转头望向一脸死灰的年轻剑客，却是故作镇定道：“我就是看你可怜而已。”
林鹿微微一笑，其实两人对对方的心思都心知肚明，即使是木头也应该察觉到了，只是没有捅破那最后一层窗户纸而已，林鹿低头一看，记得自己之前是一套白底黑衫，血迹斑斑，眼下从里到外已是一身崭新衣衫。
廉景察言观色，嘿嘿一笑，指了指旁边的小榻，说道：“你看见没有，在你昏迷的这段时间，生怕你有什么意外，霍姑娘是寸步不离，事无巨细，都是她一手包办。”
霍冰见状，再也无法故作泰然，俏脸一红，随即起身道：“没事了是吧，我走了。”
说完便出了房间。
廉景深有感慨，继续说道：“林兄弟，能遇到一个对你如此上心的女子，我看你这次是因祸得福了。”
林鹿望向门外，嘴角沁着一丝淡淡笑意，喃喃道：“那是自然。”
廉景起身离开小屋之后，林鹿下床走到院外，放眼望去，只见满山青葱，山雾缭绕，心情说不出的轻松舒畅。
我见青山多妩媚，
料青山见我应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