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子玉端坐在房间内休息,点燃聚魂香,凝神定气之时,脑中突然出现异象。
自己仿佛正在艰难地攀爬着一座山峰,四下无人,一片荒芜。
山峰已经覆盖住一层积雪,而自己已经没有食物,饥饿困乏扰乱了自己的思绪。
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
突然间,山腰的雪地上,出现许多脚印。
这脚印层层叠叠,但是子玉再熟悉不过,是朱厌的脚印。
子玉心中带着无限的仇恨,与愤慨,追随着脚印一路向着山顶的方向冲去。
她无视了眼前的皑皑白雪,无视了身边呼啸而过的山风。
一切的景象都变得如此清晰,一切的感觉都变得如此真实。
不知为何,明明身处大山之巅,耳边却除了无尽的风声之外,还夹杂着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
子玉闭上双眼,站在崇山峻岭的巅峰处,细细聆听这复杂的声音。
再次睁开双眼时,朱厌的脸出现在眼前,就这样与子玉对视着。
那朱厌满脸狞笑,心中带着无尽的邪恶与仇恨,“我等你多时了,我与你的恩怨,马上就可以做个了断了。”
“孽畜!你究竟想做什么!”终于,子玉将多日以来积攒在心中的怒火喷涌出来。
朱厌却也毫不示弱,“杀了你!为我全族报仇!”
“你在哪!”子玉的心脏快要跳出,是要手刃仇人的兴奋,是终于可以与这不公命运面对面的激动。
“懦夫!我追随你的气息回到这里,而你一直在躲避我!
二十年前,你躲在人类身边逃避我的追杀,二十年了,你一直在躲避我,不过无所谓了,我的傀儡们已经先我十年为我趟平了道路,更多的人马上就会过来,我会在我登陆的地点迎接他们。而他们,将会帮我夺回本该属于我的土地!到时候,血光四起,焦土一片,我看你还能躲到几时!”随后朱厌又露出狰狞又得意的笑容,“我要你死在这片土地上,我要杀了你,用你的血,祭拜我族亡魂。”
子玉突然睁眼,那异象是那样清晰,不可能是幻觉,不可能是梦境。
二十年前,正是亲生母亲带自己离开家乡之时。
若朱厌在那个时候便已经登陆,那么,这意味着,朱厌此时,一定是在自己的出生地。
尽管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子玉却依旧清楚地记得,她故土的名字,旅顺口!
子玉急急忙忙跑出西厢,来到了钟道士暂住的东厢房。
站在东厢房门口许久,终于鼓起勇气敲响了门。
站在师父面前,子玉终于将自己的疑问托出,“师父,我究竟是谁?”
钟道士定定地看着子玉片刻,终于将实情据实已告,“你身上的气息,是地藏王。”
“您说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便是系铃人,对吗?”
“是。你曾派我为你护法,迎你归位。”
“我究竟做了些什么?我又需要做些什么?”
钟道士知道,是时候将他已经探寻到的因果对子玉讲明了,“子玉,地藏王归入地府之后,并不是第一次重返阳间。
他在地府之内,无法体验民间疾苦,他不曾感同身受蒙受不白冤屈魂灵的疾苦,便不能作出公平的判断。
于是他决定回转阳间,而那次他重返阳间的时间是秦朝,他人间的身份,是秦朝开国大将军蒙恬。”
蒙恬随着秦王嬴政南征北讨,平定四方,灭了六国,奠定了秦始皇的统一大业。
然而,相传秦始皇那一次能够胜利,并不是完全凭借人类自己的力量。
彼时在昆仑山上,曾有不少珍禽异兽,嬴政曾经亲自西行登上昆仑山。
在山上,他见到了传说中的主战妖兽,朱厌。
嬴政在山上待了许久,后来,他又独自下了昆仑山,回到了他的宫殿。
没有人知道在昆仑山上,嬴政与朱厌一族是如何谈判,又是用了什么,换取了朱厌一族的帮助。
只知道,后来他征战四方的时候,若是秦军处于劣势,朱厌的身影总会出现,帮助秦军扭转局势。
正是凭借着朱厌一族的妖力,秦军屡战屡胜,才有了后来的秦灭六国,形成大一统。
地藏王那一世,便是征战四方的蒙恬。
他出征的时候,也受到了朱厌一族许多的帮助。
可是后来,秦王朝成立,嬴政似乎决定背弃与朱厌一族定下的盟约,于是派蒙恬率领军队诛杀朱厌全族。
只是,本应该灭族的朱厌,却因为蒙恬的一时仁慈,悬在一只幼崽头上的钢刀迟迟没有落下,就这样放跑了那只幼崽。
本以为已经没有了依靠的幼崽可能无法存活,却不知为何那只幼崽竟逃到了别处,依然还能顺利长大。
“不过看现在的样子,从你刚才讲的它回来的路线和时间上来看,为师猜测,恐怕与当年秦始皇求长生不老仙丹时,派出去的方士徐福有关。”
传说中徐福当年离开中土之时,不但带了百余名童男童女,甚至还带走不少珍禽异兽。
可想而知,这珍禽异兽中,很可能就有那只逃出生天的朱厌幼崽。
徐福的船队西行至扶余岛国,不复前行,而子玉那异象之中,朱厌妖兽亲口所说,它的傀儡早十年就已经来过这里。
细细想来,不正是指那场惨烈的甲/午/战/争。
一切的一切,都变得越发明朗。
“而它此次归来,为师曾探查过它的气息,它现在已经不再是兽类,而是入了魔道。”
子玉听了师父的话,一时间难以消化,“师父,之前您为何不对我讲明。”
“为师担心,若是将这重大的职责,在一开始就放在你的肩头,你会心生恐惧,从而逃避责任。”
诸多的疑问堵在心口,子玉甚至不知道该从何问起,“师父,解铃之时我会变得很可怕吗?”
“为师也不知道……”
师徒二人沉默半晌,子玉又开口询问,“可是我现在依然是凡间躯体,又怎么能够战胜已经成魔的朱厌?”
“以你这样的□□凡胎肯定是不能,但是,若是你体内的地藏王可以顺利归位,还是有转机的。”
“地藏王又怎样才能归位呢?”
钟道士无奈摇头,“为师也不清楚,本以为吸收足够多的阴气,会唤醒你体内地藏王的三魂。
可是在宛平城,明明你已经吸收了那样多的阴气,可是却失败了。”
子玉垂着眸子,睫毛煽动,“恐怕,真的是我凡间的三魂七魄,在阻碍这个进程。”
钟道士眼眸低垂,“或许吧……为师也不清楚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子玉抬起头,面带着毅然决然的神色,坚定地看向师父,“师父,如果地藏王始终无法归位,朱厌便会危害人间,可是我们地府众多鬼差,人间无数骁勇,难道还没有能力去杀掉一只妖兽?”
钟道士的眉峰紧锁,“之前,或许可以,但是现在,恐怕不行了……”
“为什么不行?”
“妖兽,想要存活下去,并不是像普通生物那样,每日吃些食物便可以了。凶兽,它们吸食的,是人类的情绪。”
“它们需要吸食什么样的情绪?”
“贪婪,杀戮……每一种凶兽,吸食的情绪不一样。朱厌主杀戮,它吸食的是人类杀戮的欲/望,以及贪婪的欲/望。”
就像是作用力与反作用力,凶兽之所以是凶兽,它们生来便需要吸收源源不断的负面情绪。
而为了获得这些源源不断的负面情绪,它们也会蛊惑那些被它吸食的人类,无限放大被吸食之人内心的欲/望。
贪婪弑杀的欲/望将朱厌吸引,它再蛊惑这欲/望的源头,产生更多的贪婪与杀戮。
这样,二者相互依存,才能存活下去,直到被吸食之人,死在战争中。
如此循环往复,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而有秦以来,已经过去千百年,这只逃跑的朱厌却始终存活。
很难想象,东岛扶余,这样的弹丸之地,竟然会有这样多的杀戮和贪婪吸引着朱厌。
而朱厌究竟吸食了多少杀戮和贪婪,又已经将多少杀戮和贪婪释放到人间,恐怕已经无法估量。
“子玉,这样的妖兽,已然成魔,如果地藏王不能顺利归位,我们万众鬼差加起来,都不是它的对手。”
“师父,既然如此,不如你现在就杀了我!”见到师父面露难色,子玉急忙解释,“引渡了这么多的灵魂,我有这样的觉悟,我的灵魂回到阴间,还会轮回!
只要能够阻止朱厌,阻止它继续危害人间,我可以随时舍弃我的躯体!”
“不行,子玉,这一次不是那样简单!”师父露出难得的紧张与焦虑,“地藏王,他若是想要回归,一定要吸收足够多的灵魂,但是他不会甄别哪些灵魂可以吸收,那些灵魂不被吸收。而你的灵魂,是他归位时,可以吸收的最近的灵魂,所以……”
“我,是他可以吸收的最近的灵魂……我的灵魂会被吸收……也就是说……”
“子玉,地藏王成功回归,为师猜想,你的灵魂,可能就再也不复存在了……”
所有的问题又兜兜转转绕了回来,再一次走入到死胡同。
子玉知道自己阻碍了地藏王归位,可是自己偏偏又不能一死了之,身死魂飞,便无法继续承载地藏王,可若是不死,地藏王的灵魂却始终蛰伏,无法归来……
看着钟道士暗淡的眸子,子玉知道,恐怕事情的走势,已经朝着所有人都无法预知的方向发展。
“师父,地藏王,不是冥界的首领吗,他不是最好,最强的神吗?”
钟道士点头承认,“是。”
“可若是他顺利归位,会变的很可怕吗?”
“为何这样问?”
“刚才您在宛平城那里,与老黑老白分明是在戒备我。看到你们的表情,我便推测出,我可能会变得很可怕。”
钟道士无可奈何地点头,地藏王的灵魂为何不能顺利归来,他也不能参透。
眼下,所有的准备与预兆都已经出现,可是这一切最关键的钥匙,却迟迟不肯出现,钟道士疑惑了,他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见到师父面露难色,子玉长吸一口气,眼中带着坚定,“如果一切都变得不可控,请师父答应我一个请求。”
“为师必定全力而为。”
“若是现在不能杀我,那请您在一切变得不可控时,杀了我,免得遗患无穷。”
听了子玉的话,钟道士却犹豫了,“这个……为师答应不了你……”
“为什么?”
“子玉,地藏王归位时,为师不能预测你的魂灵还是不是存在。如果你的灵魂不复存在,你的意识也就消失了……
那个时候只剩下地藏王的意识,但这意识是好是坏,为师无法预判。
若是地藏王可以归位,恐怕到时候,为师已经不是他的对手……”
已经无计可施的子玉抬起眼,神色哀伤又恳切地看着师父,“师父我只求一事。”
“讲。”
“保护若兮安全。”
“子玉,你知道当日在金陵城清凉山上,凫徯妖兽为何会寻到你的气息吗?”
“您说过,妖兽会吸食人的情绪……”子玉垂眸仔细思忖着师父刚才的话,“那,它是被我的情绪吸引吗?凫徯又是吸食哪一种情绪的?”
师父定定地望着子玉的眼睛,“恐惧。”
“恐惧?”
“对,就是恐惧。子玉,当时在清凉山上,你害怕了。”
钟道士凝视着子玉的双眼,如鹰一般深邃,仿佛一瞬间就将子玉的内心看穿,“引渡了那么多的魂灵,为师从未见你害怕过,当日,你究竟恐惧的是什么?”
师父的话一瞬间砸在子玉心头,“恐惧,害怕。我怕了,我害怕若兮有危险,我害怕,失去她……”
若兮独自坐在房间中,听见东厢房的门打开的声音,她的心跳没来由的加快了速度,随后响起了踏在木质地板上的脚步声,这脚步声是何等熟悉,牵动自己的心弦。
脚步在正房的门口停留了片刻,随后再次响起,朝着西厢房的方向走去,随着西厢房开门的声音响起,若兮的心跌落到了谷底。
若兮是何等聪慧之人,她与子玉之间又是何等的心有灵犀,这么久的相处她怎么会不知道子玉的心意。
她知道在刚才那一个瞬间,子玉已经做出了选择。
这个选择就是,子玉之后的计划里,已经将自己完全排除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