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镜两旁黑白无常无奈地走出,看着晏姝,并没有为她戴上锁链。
三人就这样亦步亦趋地走下了业镜台。
随着晏姝被黑白无常带走,聚魂香的香线一阵抖动,子玉与阿柔回到阳世。
怀中紧紧抱着晏姝的尸首,子玉心生无限愧疚,“晏姝,对不起啊,终究是没能顾上你……”
就这样任由怀中晏姝的体温,如同将要熄灭的炭火一般慢慢变冷,子玉的心也慢慢失去了温度。
脑中已经一片空白,所有的感官都在消失,一切都变得那样不真实,那样麻木。
“晏姝,该把你送回哪里呢?你还愿意回到你的故乡吗?”子玉怀抱着晏姝的尸首喃喃自语。
“子玉……”若兮咬着下唇,站到子玉面前。
子玉抬起头,眼神怔怔的,写满了疲惫。
“晏姝,生前,曾与我说过,她的愿望不是入土为安……”
“那她……”
“她说她想登上九天……”
“上九天……”子玉自言自语思忖着若兮的话。
“那日在八闽的南台,我与她促膝对谈,她曾对我言说,她这一世出生便注定在土中钻来钻去,她已经厌烦了。
死后,她想上天空中看看,若是可以,要我将她的骨灰带至高处,随风飘扬。”
子玉的眸子又失去了光彩,“晏姝啊晏姝……不知道你是真的乌鸦嘴,还是在那时就已经心生预感了……”
人们都说入土为安是最好的结局,可是如今晏姝的愿望却不能不替她实现。
子玉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背着晏姝的尸体走到一片空旷地带。
师父与黑白无常寻来无数干柴堆砌成台,晏姝就这样平静的躺在上面,再也没了声息。
师父随手捏了烈火诀,一张符咒飞到柴火堆上,火焰自柴堆燃起,越来越旺,慢慢将晏姝的尸体吞没。
子玉突然发了疯一样想要冲上去,她到现在都不敢相信晏姝就这样离开,她想抢下晏姝的尸首,然后再想办法强行将她的魂魄引渡回阳间。
师父伸手一张定身符贴在子玉后背,终于将她控制住。
子玉眼中的仇恨,已经如同眼前这烈火一般燃烧。
仿佛眼神已经化为利剑,可以凭空杀人。
若兮面色悲戚守在子玉身边寸步不离,接连失去两个心中最重要的朋友,若兮心中的悲哀不比子玉少一分。
钟道士看着眼前冲天的火光,怅然暗叹,“千防万防,却终究防不住这命数啊……”
手捧着晏姝的骨灰,子玉眼神失去了全部光彩。
接连失去两个亲近的朋友已经让她的内心不堪重负。
带着骨灰再次回到药铺,子玉一路上与若兮的距离却越来越远。
回到药铺,没有去若兮的房间,而是独自回了西厢。
接连失去两个朋友,子玉不能不害怕,之前一直挥之不去的预感再次袭来,之前挥之不去的问题再次充斥在脑海。
所有的事件在脑中汇聚,像一个剪不断理还乱的线团,搅得子玉神魂不宁。
生父生母死去,养母死去,小白死去,晏姝死去……
每一个子玉亲近的人,每一个她放在心上的人,最后似乎都不是善终。
病死,自杀,被杀,全部非正常死亡,所有人的惨状在子玉的眼前闪过,她害怕极了。
心中只剩下一人,那人占据了自己心中最重要的位置,甚至可以说是占据了整个位置。
她又会如何?子玉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
时至今日子玉终于明白,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看着朋友离世况且如此悲痛欲绝,看着心爱之人离世,那将会是怎样的绝望……
她本以为自己见识的足够多,当自己面对这样问题的时候一定会很坦然,可是真正面对心爱之人可能会死去的现实时,她又怎能免俗,如今的她,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长痛不如短痛,让心爱之人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都已经毫无意义了……
子玉的心中是无尽的自责,是无尽的疲惫,又是无尽的愤怒,五脏六腑都绞在了一起。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这样对我?
可是愤怒过后又能如何,似乎最该死去的就是自己,可是自己却背负着使命苟活于世,像个逃兵一样,屈//辱又不体面。
她也想像大家一样坦然面对这不公的命运,勇敢地站出来与这不公的命运战斗。
可是偏偏到了此时此刻,她却连这命运的影子都没找到。
独留自己在黑暗中懊恼,千言万语最终汇成一句话,是我害死了她们……
转日清晨,子玉与若兮心力交瘁地回到药铺,隔壁当铺小徐突然造访。
“若兮姐,我娘听说你们回来了,说之前你治好我爹的病,都还没有机会道谢。这次想请你们到我家去,我娘做上一桌菜,好当面道谢。”
若兮偏过头去看向子玉,征求她的意见。
但是见到子玉神色木然,手中紧紧抱着晏姝的骨灰,沉默无语。
“小徐呀,我们最近比较忙,你父母的感谢我们心领了,等忙过这一段时间,一定登门拜访。”若兮婉拒了小徐的邀请。
“哦,也行,那你们忙吧,等忙完了,也带上晏姝姐一起去!”小徐带着明媚笑容,却深深刺痛了子玉的眼睛。
若兮赶到身边人的呼吸中带着抖动,轻轻握了握子玉的手,紧接着又强颜欢笑地应酬着小徐,“好……”
小徐感受到这之间微妙的氛围,面带疑惑来回打量着子玉与若兮,接着又看到了子玉手中的骨灰,“这是?家里有人去世吗……”
“小徐,你晏姝姐可能去不了你家了……”若兮的眼中的悲戚终于无法隐藏。
小徐听闻眉头紧锁,十分尴尬地挠了挠头,“怎么会?”
可是见到子玉与若兮的凝重神情,小徐也自知不能再打扰这二人,“你们节哀……”说完心中也突然变得空落落的,又抬眼看了看眼前的二人,轻叹一口气,转身离去。
“小徐……”子玉终于开了口。
“子玉姐,什么事?”小徐赶忙转过身。
“你知道京城周边,景色最好的山峰在哪里吗?”
小徐不明所以,搔首思忖片刻,“香炉峰。现在满山的红叶正当季……”
随后又突然惊觉,晏姝姐刚刚离世,自己却在这个时段,推荐了一个这样不合时宜的地址,马上闭了嘴,懊恼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好,我们就去香炉峰……”子玉喃喃自语一番,迈开步子离开了药铺……
满山偏野的红叶,若是寻常时候,只会觉得喜气洋洋,热热闹闹。
如今看上去,漫山遍野的鲜红,却如同晏姝离开时那满身的鲜血般,刺痛了子玉的双眼。
今日刮着北风,扫去空气中的尘埃,却扫不净心中的阴霾。
“晏姝啊,你不是最讨厌爬山吗,这一次你不用亲子爬了,我带你上山……”
徒手攀爬了一上午,终于赶在阳光正盛的时刻到达山顶,山顶的风速很强,吹在出了汗的发丝中,驱散了一丝麻木。
一路上,若兮与子玉都默默爬山,从未说过一句话。
若兮的心中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不敢对子玉言明,就像是一把刀悬在心尖上,若兮担心若是自己说出口,那把凌迟得到最终会一下落下。
子玉也在害怕,身边接二连三的人离开,如今剩下的,就是自己最重要的人,她本以为可以逃出生天,可是如今看来,只要是自己身边的人,都难以幸免。
更何况,即便若兮存在着可以生还的可能性,子玉又怎么敢真的拿若兮的命去赌一个未知数。
站在山顶上,子玉将背了一路的骨灰罐掏出,端放在两颗钟乳石旁,又掏出一个酒碗放在骨灰罐前,拧开酒壶盖子,为晏姝斟满了酒。
“晏姝,细细想来,认识你的时间也不算久,可是怎么觉得,如今你一走,我难过的程度也是这般深重呢……”
“那日照了业镜,言明你与我前世的渊源,原来你我的相识也有因果啊……”
“晏姝,你不想入土为安,想要翱翔九天,也不知道现在你在哪里,你如今可以自由的上九天揽月了吗?”
“你终于不用在土里钻来钻去了,你真的开心吗?”
“你若开心,那我也就开心了……”
“晏姝啊,我曾心存侥幸,希望你是戴家唯一可以存活的血脉,我身为你的小老大,若是可以见证你重振戴家家族,我也会为你高兴。
又或是你不想承担这份家族使命,就这样快快乐乐,每天都能在我们身旁活跃气氛,多好……”
“平日里嫌你聒噪,现在你倒是安静了,可是你知道吗,我有多希望你能再对我们说说话……”
“晏姝,对不起啊……终究是认识我之后,加速了你的死亡……”
听着子玉对着晏姝的骨灰喃喃自语,一旁的若兮终于忍不住,泪水顷刻之间溢出眼眶。
“晏姝,那日你与我交谈,你说过想要遨游九天。
如今,我遵照你的意愿,带着你的骨灰来到这京城的高点,你终于可以乘风飞翔,你的愿望实现了吗……不知道我这样做对不对……”
子玉游方多年,见过那样多的生离死别,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淡泊,可以看淡生死,不为所动。
子玉虽然见识的人不少,但是真正走进内心的只手可数。
所以之前她才没能体会到生离死别的痛苦。
可是想不到如今这生死大事真的就在自己眼前发生,子玉突然明白自己之前是多么自不量力。
因为这种痛苦,无人能够举重若轻,逃出生还。
现如今她终于深刻地体会到,与心中重要的人生生分离,是何样蚀心跗骨般的痛苦。
见子玉将骨灰罐的盖子打开,径自掏出一把,将手伸入风中。
雪白晶莹的骨灰乘风飞扬,不知不觉间,所有洒出的骨灰在天空中聚拢成一个晏姝的形象。
空中的晏姝,对着子玉与若兮抛来一个飞吻,一如往常那般玩世不恭。
随后,乘着山顶的北风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