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耽美小说>错长欢【完结】>第108章 心砰砰

  明月楼西南方,僻静宅院,似甚少人走动,房屋陈旧,一派枯景。

  楼小楼自离开锦绣园后,便直奔此处。

  只是还未进院,已见到门口七倒八歪的几个护卫,打眼一瞧没有外伤,却俱是被人用药迷倒。

  早前关押在此的谢天冬和阿柳,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倒是小看他了...”楼小楼眯眼道,“猫捉老鼠,有意思...我倒要看看他一个瘸子,能跑多远...”

  而后下令全城搜捕。

  楼小楼刚走出几步,突然扭头道,“隔壁的人,可还在?”

  “回楼主,人还在,一切如常。还是没事就吵嚷着要见安堂主...”

  “她,给我看好了...”

  “是!”

  锦绣园,一阵风过,海棠树梢,已无雪压枝。

  当满秋跟着后脚越墙而入时,见到的便是楼小楼带人离开的场景。

  谢白棠还未从方才的震惊和悲痛中回过劲来,也不顾上对安错的厌恶,一道将昏迷的长欢带回了东厢房的床榻。

  “她怎么会伤的如此重?”谢白棠见到长欢背上渗出的血渍甚是惊诧,按理说穿着冬衣,即便鞭子重些,也不该是如此结果。

  安错没有理会,帮着小心将长欢的衣衫剥落,当那斑驳的道道鲜红,以及鼓起已化脓的旧痕映入眼帘,才不由得皱了眉,颤抖了双手。

  为何,她的伤不轻反重?

  满秋见状,也甚是惊诧,低声道,“怎么会这样?”

  谢白棠上前轻轻触摸了那脓伤,眼神略过整个背部,寻不到一块完好,心痛万分,道,“之前是谁伤的她?又是谁,在她伤口上撒了盐?”这症状,她一个常年炼毒制药之人,怎会不清楚。

  安错扭头冷冷看向了满秋。

  满秋解释道,“昨日,我和一春上了前面的伤后,就去了后院煎风寒和内伤的药,后背的伤是...半夏主动提出帮忙上药的...”

  谢白棠眉头紧锁,扭头看向安错,再次责问道,“之前是谁伤了小暖?”

  安错看着那刺目伤痕,道,“是我...”

  啪--的一声清脆声响,谢白棠愤怒至极,重重扇了安错一巴掌。

  白青在一旁,惊呼出了声。

  安错没有躲闪,瞬时五指红印在白皙的脸庞显现。

  “出去--”谢白棠说着,一把推开了安错。

  安错踉跄了两步后,愣在了床脚。

  “大胆--”

  “退下!”安错见满秋刚要上前,随即制止了她,最后又回望了一眼榻上之人,静静道,“我们走...”

  谢白棠走近旁边墙角格架,寻出了银针和金创药,又转头吩咐白青准备东西。

  不多时,所寻之物已备齐。

  屋内只剩下谢白棠和长欢。

  谢白棠坐在床边,低头小心翼翼的将脓疮用银针扎破,挤出脓来,而后借着热水沾湿了布巾,小心的擦拭后,上着药。

  如花似玉般的年纪,却已是千疮百孔,承受了太多,不属于她该承受的苦痛。

  “阿错--”长欢趴在床上,闷哼了一声,痛醒了。

  “小暖...”谢白棠蹲下身来,轻轻擦拭着长欢额头的汗,红着眼心疼道,“疼不疼?”

  “就和...抓痒痒一般...”长欢低声说着挤出一个并不好看的笑来,又道,“阿错呢?”

  “她被我赶走了...”谢白棠起身又坐在了床边,继续着上药道,“她之前明明伤了你,为何不说?”

  “不关阿错的事,其实都是...楼小楼...”长欢随着背上的疼痛,抓紧了身下的床单。

  屋内一时沉寂,只有风无情般拍打着窗纸。

  长欢想着阿错,贪恋那曾经,就连过往的少许不解和醋意,都化成了记忆中的甜蜜温馨和可爱,于是问道,“阿娘,是不是...人都是这般,因为有过那么美好的一段经历,就再不舍得放手?”

  谢白棠手下的动作猛地停了。此时,不知为何,她突然想到了荆九歌。

  “阿娘?我...问错话了吗?”

  “没有...”谢白棠继续着上药,轻声道,“大抵,动了真心的...都难走出来吧...”

  长欢双手垫在了下巴处,起了思量。

  阿错,今日你能来,我好欢喜,你...是不是,虽然不记得了,但还是动了真心?

  阿错,我也不会放弃你的...总有人会跨过高山和重楼,不惧寒霜和冰雪,来到你跟前。

  阿错,这一颗炽热之心,只为温暖你而来...

  阿错,你感觉到了吗?

  谢白棠上好了药,将白青一早准备好的干净内衫拿到了床边,帮着长欢换上。

  长欢坐起身来,穿衣时故意背过身去不让谢白棠看到她的表情,虽疼的龇牙咧嘴,却没有喊一句疼。

  待长欢穿好了内衫,跪坐在床上,谢白棠坐在一旁摩挲着她的脸颊,轻声责问道,“小暖,为何这般傻?”

  傻的不顾一切,傻的让她心疼。

  “傻人有傻福...福多烦恼除...”长欢玩笑般说着,又静静抚上谢白棠的手,道,“阿娘,我不怕疼,也不怕楼小楼...”比起心里怕的,这又算的了什么...

  谢白棠心内动容,却一时无言以对,只有紧紧拉住了长欢的双手,低垂了眼眸。

  长欢跪坐着凑近道,“动了真心的,爱情也好,亲情也罢,都值得拼了命去护佑,对不对?”

  “对--”谢白棠微笑着点点头,泪水滴溅到了长欢手腕。

  长欢伸手,轻轻擦干了谢白棠脸上的泪水,道,“阿娘别怕,只要有我在...我都会保护你...”

  谢白棠轻轻搂过长欢入怀,避开了她的背部,一下一下轻抚着那颗小脑袋,柔声道,“以后,换阿娘保护你,好不好?”

  长欢摇摇头,道,“不如,我们保护彼此...”

  “好--”

  “阿娘,我想去见见阿错...”

  谢白棠松开长欢,顾忌道,“你现在刚上了药...”

  “只是小伤,很快就好了...”长欢说着撒娇般摇晃着谢白棠的手,一脸期待。

  谢白棠拗不过,拿过外衫和披风帮她穿了,又将早已准备好的暖手筒递了过去,道,“试试,看喜欢不喜欢...”

  “阿娘,这是你做的?”长欢面露欣喜,双手穿过,在身前看来看去,只觉白白柔柔一团,带着丝丝暖意,笑着点头道,“喜欢,好暖和...以后冬日,再不怕手冷了...”

  谢白棠见长欢又将暖手筒在脸庞蹭了蹭,不禁浮出一笑,道,“去吧,早去早回...晚饭给你做好吃的...”

  直至将长欢送至院门口,谢白棠还想继续前行,便被门口的护卫和身后的白青,拦住了去路。

  “阿娘,别担心,我等下就回来...”

  长欢刚出了锦绣园,来到院道上,只见墙边突然跃下一人,吓了她一跳。

  长欢道,“你怎么在这里?”

  满秋道,“主子派我来盯着这里...你这是要去哪里?”

  长欢边走边道,“我去静园,找阿错...”

  “你身上,还疼吗?”满秋说着似做错了事般低下了头。

  “没事了...我阿娘说,脓疮挑破了,上了药很快就会好了......”长欢突然扭头道,“满秋,多谢你...”

  满秋被这一语弄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道,“你...作何谢我?”

  长欢微微一笑,道,“你之前一直很照顾我,今日锦绣园的事,我猜想是你帮了忙...还有,你暗中保护阿错,无论如何,满秋,我都该谢你...”

  满秋脸皮甚薄,搔搔头,道,“凡事为主子着想,保护主子,都是我做护卫的职责...小暖姑娘如此说,实不敢当...”

  长欢听着这似曾相识的话语,看着那因害羞而微红的脸颊,突然酸涩了鼻头,红了眼眶。

  满秋关切道,“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长欢摇摇头,抿嘴微微一笑,道,“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哦,那这人,对你很重要吧...”

  “嗯,很重要。”

  长长的路上,积雪已除,两人不紧不慢的走着,都沉默了片刻后,才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满秋道,“那个...你知道我的名字啊?”

  “我听阿错这么叫过...满秋这个名字,很好听,也好记。”

  满秋听罢,不好意思般笑了,道,“是主子起的名字...我也觉得好听...”

  长欢微微一笑,道,“四季之中,阿错最不喜欢冬季,其次便是夏日,最喜的便是春秋...一春,满秋,半夏...是不是没有叫冬的名字?”

  满秋有些惊讶,道,“这...你都知道?”

  长欢没有回答,只是想起之前阿错说关于四季时的话。

  安错说,夏太炙暖,冬过霜寒,只有春秋不浓不烈,刚好。

  长欢说,孔夫子编修《春秋》命名为此,是为春秋时分太阳正东而升,正西而落,日头不偏不倚,等分也最公正,才起做了这传世史书的名字。阿错,你和孔夫子一样,都喜欢公平公正吗?

  安错却笑说,不是,因为春有百花,秋有美月。而我最喜秋季,你知为何?

  长欢说,为何?

  安错说,因为中秋那日,我遇见了你。

  直至快到静园时,满秋的一声轻咳才打断了长欢的回忆。

  满秋结巴道,“那个...那个...”

  长欢见满秋一脸难为情,顿了脚,不解道,“你想说什么...不妨直说...”

  满秋停步,突然冲着长欢单膝跪地。

  “你这是做什么?”长欢伸手去拉她,可满秋并不起身。

  满秋一手抚膝,垂首道,“你的伤,是半夏在背后捣的鬼,往你伤口上洒盐,是她的不对,不过主子已罚了她了...我恳求你别往心里去...我替她,给你道歉,求你原谅。”

  “你先起来再说...”

  满秋不为所动,抬首道,“小暖姑娘,半夏从小和我们一起长大,她这人心直口快,也是一心为了主子。你若不原谅她,主子是不会让她再回静园的...我求你,帮忙和主子说说,让她留下吧......”

  有仇必报,倒是阿错的性格。

  长欢思量片刻,道,“我不怨她,也可以和阿错说,不过我不能给你任何保证...现在你可以起来了吧...”

  “真的吗?”满秋双眼放光,没料到竟这般顺利。

  长欢点了点头。

  杨延曾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你若待人以宽容,亦可得他人宽容相待。对于半夏,长欢并不奢求什么,只求以后,能再少些事端,便是万事大吉谢天谢地了。

  满秋感激道,“我替半夏,多谢你。”说完,这才没有拒绝长欢的搀扶,起了身。

  长欢边走边道,“你说,阿错罚了半夏?”

  “是,主子一回静园,就让一春将半夏送到了戒律堂,还说...”

  “说什么?”

  满秋看向长欢,皱眉道,“说...你承受的,半夏都要一一承受...所以五十笞刑,还要往伤口洒了盐,赶出静园,才算了结。”

  长欢没有说话。

  “其实,半夏倒是供认不讳,也不惧其他,她怕的是主子将她赶出去...所以,我才想求你原谅她,在主子面前,为半夏求个情...这事,恐怕也只有你说,才有用。”

  “你们跟着阿错,多久了?”

  “五年。”

  五年...说赶就赶...阿错倒是...一点未变,还是那个阿错。

  静园,院内的雪已扫成堆,在西厢房前砌成了几个小丘。

  白衣红带,正忘我般舞剑,人似游龙,剑如疾风,一招接一招,快而淋漓。

  长欢在入院处,看呆了眼,这场景,似回到了自在谷。

  安错突然瞥到来人,一个挺身跃起,而后将银翼紫蝉剑收在了背后,抬头看向了长欢。

  满秋颔首后,已退出了门外。

  长欢走近,见阿错满头大汗,脸上的五指红印,却分外醒目,心疼道,“练剑后出了汗,是吹不得冷风的...进屋吧...”说着已抬脚先行。

  安错只觉主客颠倒,似甚是有趣般一笑,倒也乖乖的跟着入了屋,将剑插回了剑鞘。

  刚一回身,见长欢突然凑近了身前,安错的心猛地砰砰快速跳了起来。而她想,一定是方练功收手太快,一时间还没有缓过劲来,定是此番缘故。

  长欢自袖中掏出白帕,垫着脚凑近那张白皙的脸庞,小心拭汗。

  安错没有拒绝,只是看着眼前人,出了神。

  长欢又轻轻抚摸上那被掌掴后留下的红痕,轻声询问道,“我阿娘打的吗?”

  “是。”

  “疼吗?”

  “这话,该我问你吧?”安错闻到一股药香,自身前传来。

  “我已经好多了...”长欢抵不住阿错那直直射来的眼神,松了手四处找寻,道,“你这里有药吗?我帮你涂涂,会好的快些。”

  一只手突然伸到了长欢身前,那手上,静静躺着一个小瓷瓶。

  长欢拉着阿错在屋内矮几边落了座,自瓷瓶中轻轻捻起一抹膏药。

  安错任由长欢在自己脸上涂抹着,看着那小心的动作,关切的眉眼,忍不住沉声道,“为何要来?”

  “想来...”长欢说着,手下动作未停。

  “我昨日...你不恨我?”

  “不恨...”

  “为何?”

  “因为,你是阿错...”

  安错猛地制止住了自己脸颊上长欢的手,道,“半夏,我已经处理了...”

  长欢的脸霎时红了,任由阿错将自己的手握在掌心,道,“关于半夏,我原谅她了,你罚也罚了,就留下她吧...”

  “满秋让你来求情的?”安错微微蹙眉。

  “嗯...”

  “那你呢?”安错依旧抓着长欢的手,缓缓垂下。

  “阿错,我没有想法,只是不希望你失去一个跟了你这些年,一心为你好的人...”长欢说着低了头。

  “对自以为是的奴婢,留下才是后患无穷。”安错冷冷道,“我不会留她的...有些人,是不值得第二次机会的...”

  只是这话,听在长欢耳中,却是另一番滋味,酸涩在心,苦不堪言。

  长欢抬首,喃喃道,“那我呢?”

  “林小暖,我也并不认识你。”安错冷冷一语,似这腊月的寒风,吹疼了长欢的眼睛。

  “若我于你,只是个陌生人,那你今日,为何还是去了锦绣园,为何还要救我?”

  安错没有说话,像是对手中之物甚有兴趣,摩挲着长欢掌心道,“这里的疤痕,怎么来的?”说着又抓过长欢的另一只手,饶有兴致的看着。

  “当初,为了帮一个人,拿到一线牵的解药...”

  安错听罢,突然僵在了当场,冷冷道,“你接下来,该不会说,那个人就是我吧?”

  “阿错,你的一线牵已经解了,你想要自由,现在没有人可以拦住你了...你可愿和我一起走,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安错突然松开了长欢的手,道,“这里,是我的家。”

  长欢红着眼,摇头道,“不是...这里是你的牢笼......自在谷,才是你的家,才是我们的家......”

  “你觉得,你这么说,我便会信你吗?”

  “阿错,我不会骗你...”长欢抹了把泪,瞧见了矮几上的夜明珠,急道,“我怕黑,到自在谷的那一日,你拿来一颗也这般大的夜明珠,说是专门寻来送我的,你还说,那颗夜明珠,你寻了好久......我喜欢桂花松糕,我们行船到梁川城的时候,你去为我买来,路上怕凉了,你揣在怀里,可是天黑你还摔了一跤,桂花松糕都挤在了一起,样子难看极了,却是我吃过最好吃的桂花松糕......”

  安错听着这并不熟悉的故事,道,“你口中之人,不可能是我......”

  “你说,你喜欢白衣,是因为以前乞讨的时候,觉得白衣最干净最好看...你说,馒头是这世上最好吃的东西...”

  安错听到这里,瞬间变了脸色,眉头深皱,道,“你如何得知?”

  长欢眼中含泪,突然笑了,像是见到了希望,继续道,“阿错,中秋节那日,你来江陵,杨延给你解了冷凝香...八月十六,在望月泉边我们一起谈心,你说你没有朋友,我说我来做你的朋友...在江陵别苑的时候,你和我讲了暖暖的故事...你还说,你喜欢我,你说最喜欢我的眼睛...而我,也喜欢你...我最喜欢,你胸口的朱砂痣......”

  安错突然双手抱头,揉着脑袋,似头痛欲裂,喝止道,“别说了!”

  长欢上前,关切道,“阿错,你怎么了?”

  安错抬首,只见一缕鲜红自左边鼻孔缓缓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