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秋行出静园后,扭头看了眼身后的长欢,放慢了脚步,关切道,“你还好吧?”
长欢面如死灰,住了脚,看向满秋,喃喃道,“她不要我了...”
那晶莹如葡萄般的双眼,噙满了惹人心疼的泪水。
满秋不知该如何安慰,只道,“我家主子,说话向来不留情面,如果说了什么话,你别往心去...”
长欢回望了一眼静园的方向,阿错的方向,而后才在满秋的催促声中,依依不舍的离开。
长长的院道两旁,均匀间隔的灯笼星星点点,将整条路缓缓拉长。
正值晚饭时刻,路上很少行人,偶尔见到一两个跑腿的小厮,也是风风火火般路过。
长欢突然停在了一只崭新的大红灯笼前,盯着那暖光,入了神。
酷暑已去,寒冬当值,在没有飞蛾的季节,长欢觉得自己像极了一只扑火的飞蛾。
满秋见状,也住了步,以为她在好奇红灯笼,便凑近解释道,“快过年了,楼里各处都换上了新灯笼,也添些喜庆...”
长欢像是没有听到满秋的话,轻声问道,“你知道飞蛾扑火的故事吗?”
“我书念得不多,不过飞蛾扑火还是知道的,要我说,那飞蛾,太傻了...广阔天地它不呆,非要往火里撞,不是自寻死路吗?!”
长欢满是忧郁的面上浮出一个苦笑,瞬间而逝,道,“飞蛾,其实不傻...”
年少时的夏日夜里,当一只弱小的飞蛾顺着大开的窗户飞入屋内,环绕在书桌上的烛台时,她曾好奇的趴在一旁,见证了整个过程。
原来,这危险的游戏,从来不是一蹴而就。
那小蛾不停地绕着烛台飞来飞去,在一次次向烛火逼近的瞬间,又机敏地绕行,在闷热的夜晚,投下了翩翩飞舞的纤弱身影,留下了一道美丽而完美的路线。
而后,便是重复这危险的游戏,这撩人心魄的空中舞蹈。
一次次的试探,无一不是用心用命,在舞,在搏。
飞蛾不似蚊蝇,本无声,而那扑喋才是它唯一的声响。
当烛火飘摇时,长欢闻到了那火燎飞翅的味道。
那是属于死亡的味道。
翅膀已残再也飞不起的小蝶,跌落在了烛台旁,又扑腾了几下,而后渐渐僵硬了动作。
那时候长欢见状,捡了飞蛾放在掌心,拿给杨延看时说,舅父,这个飞蛾,好傻啊。
杨延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说,这是它的天性,人,其实也是一样。
那时候,长欢不懂,人这般聪明,怎会和笨笨的飞蛾一样?
那时候,长欢不知,是飞蛾太冷了,太想那份温热,以至于失了判断靠的太近,还是烛火突然变旺想要拥抱飞蛾?
究竟是烛火吸引了飞蛾,还是飞蛾先爱上了烛火,寻到了,便再舍不得远离?
而今,她懂了,原来,飞蛾并不傻,而那天性,也本无错。
可错的,又是什么?
她想要知道,在跌落前,飞蛾可曾后悔过?
满秋的一声,“走吧...”打断了长欢了的静思和幻想。
而后,一路无言。
前路似很长,看不到尽头,又似已无前路,已无方向。
可毕竟还有烛火,在照亮黑暗,在等待着来年的飞蛾。
直至快到东面的锦绣园时,长欢才扭头,静静道,“今日戒律堂之事,不要和我阿娘说,我不想让她知道了担忧...”
“你....”满秋有些惊讶,见旁边人在等她的话,于是道,“好,我答应你,不说。”
锦绣园门口的护卫,拦了他们,没让进院。即便满秋禀明了身份和缘由,也只得等通传结果。
长欢站了许久,等了许久,也呆了许久。
满秋自怀中掏出小瓷罐递过去,道,“这是金疮药,明日你记得换药。”
“多谢你...”
白青姗姗来迟,道,“主子和夫人刚用过晚饭,已经歇下了...林小暖,后院的下人房,有你的位置,你跟我来吧...”
“记得换药...”满秋离开前,最后叮嘱了一句。
长欢眼含感激,点了点头,跟着白青走了。
后院的下人房,有低语笑声。
只是白青刚进门,众人便全起了身,恭敬垂手立在了一旁。
这里长欢来过一次,虽也是个通铺,却收拾的没有静园的东厢房好,物件也显得有些老旧,虽燃了炉火,却并不是什么好炭,一股陈腐味在屋内弥漫。
白青吩咐了一声后,就走了。
屋内这才恢复方才的原样,两个年纪大些的老妈子,又重归炉火旁,拎起板凳上的线团,一个捋着放线,一个撑起双手一圈一圈的缠绕。
同屋的这两人,她从没见过。另一个坐在桌旁喝水的小丫鬟,年纪也才十四五岁,长欢看着面熟,也最秀气。
小丫鬟倒了热水,递到了长欢跟前,热心道,“喝水...”
长欢接过,呆坐在了桌旁。
小丫鬟好奇道,“白青姐姐早上说,你去静园当差了,怎么现在又回来了?”
长欢借着水杯暖这手,垂首未答。
苏叶又凑近了些,将长欢上下打量道,“你真的进了戒律堂,被打了五十鞭?”
旁边的老妈子听罢,对望了一眼,咬起了耳根。
长欢看向苏叶道,“我阿娘,知道这事了吗?”
苏叶摇了摇头,道,“白青姐姐说,主子吩咐这事,谁都不能在夫人跟前提,否则便也赏她五十鞭,还要拔了舌头撵出去。”
长欢低头沉思,是了,即便整个明月楼都晓得此事,荆九歌若有心隐瞒谁,也自有办法。
“我叫苏叶...你叫林小暖对吧。”
长欢点了点头,道,“苏叶?锦绣园的下人都是用药材唤名的吗?”苏叶,叶可镇痛解毒,梗能平气安胎。
小丫鬟笑着自豪道,“只有在前院,主子跟前当差的才有这个荣幸...我们主子医术和解毒很厉害的,所以跟前的人名字都取了药名...”
见长欢若有所思,苏叶以为她不信,凑近长欢低声道,“你知道吗,主子以前一只手的手筋和双脚脚筋都被那逍遥浪子挑断了,就是她自己接上的...”
长欢凝眉抬眼,望向苏叶,严肃道,“你刚才说被谁...”
苏叶看了那两个老妈子一眼,见没有异常,才又低声道,“就是逍遥浪子,好像叫...叫谢...谢存风...对,就是谢存风...”
“谁告诉你的?”
“你小声些...”苏叶又谨慎的看了火炉处一眼,道,“有次过节,白芍姐姐喝醉了,她亲口说的...事后,她还给了我二两银子,不让我乱说...我知道,夫人是就是那个逍遥浪子的夫人,才给你提个醒的,你以后在院子里当差,多留心些...”
长欢甚是震惊。
苏叶叮嘱道,“今日我好心告诉你了,你可千万别害了我告诉了别人...”
长欢喃喃道,“我不说--”而后,沉默了良久。
这一夜,因着阿错和荆九歌的事,长欢没有睡着,也不敢辗转反侧。
除却旁边人有节奏的打呼声,只有黑夜和身上的阵阵疼痛相伴。直到临近清晨,才迷迷糊糊睡去。
再睁开眼,天已大亮,屋内已无人。
长欢找出满秋送的药瓶,将身前的伤抹了。红痕交错,却已见好转,也只微微发痛发痒。只有后背的伤,隐痛不止,想要抹药自己却也够不上。
下床简单洗漱穿戴好后,苏叶端着碗筷入了门。
“你醒了?你这一觉倒是挺能睡的...”苏叶将碗筷放到了桌上,道,“不过,好在你受了伤,白青姐姐说,你今日不必去前院当差...这是午饭,我已经用过了,你快吃吧...我还得去跑腿...走了啊...”
“苏叶!”长欢急急唤道,“夫人她,还好吗?”
苏叶刚到门边,扭头笑道,“夫人是主子的贵客,都不敢怠慢,你放心吧...”说着已推门掀帘走了。
一碗炖菜,有荤有素,还有一个馒头,这便是午饭。
长欢没有嫌弃,抓起馒头大口吃了起来。一来,确实饿了,二来,经此一夜思虑,客观现实容不得她再消沉下去。
荆九歌,曾经谢存风伤了你,所以你才要杀了暖暖吗?那夫人呢?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阿错,在你未记起之前,我不会放弃你的。就算你把我推开一次,还有第二次,第三次...终归有一日,我们一定可以回到从前。
春蚕到死丝方尽,飞蛾扑火也要等得翅膀真的断了,跌落了,才算结束。
锦绣园前院正厅,谢白棠没有吃多少,便放了碗筷,又回了东厢房为那已快做好的暖手筒收尾。
荆九歌跟来,在矮几对面坐下,摆了茶,递了一杯过去,道,“喝口茶吧...”
“马上就好了,我等下喝--”谢白棠头也未抬,继续缝着手中的紫色锦缎,一针一线,她缝的很认真。
待一切完工,谢白棠将两头裹了紫段包边的白狐暖手筒在手中翻看了一二,这才露出笑容,道,“也不知道小暖是否会喜欢?”说着将东西放在了桌边,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又继续缝第二个。
“不是已经做好了?怎么又做?”荆九歌知道,谢白棠绣工一向不好,以往缝制个荷包,都要准备双份的料子,以防做坏了一只,还能有机会重来。
“这一只,是给你的...”谢白棠说着,微微抬头,看了眼对面之人。
荆九歌端着茶杯往口中送的手,登时愣在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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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洛神@稚川好了,不怎么虐了。。。你们一个个哭的,吓得我不敢虐了...怕你们打我。。。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