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耽美小说>错长欢【完结】>第60章 慕容济番外上

  九月十三那晚,我中毒了,起因是一场宴会和一壶酒。

  那是兰儿十五岁的及笄礼宴。皇帝亲临观礼,满朝文武均至,将京都的江夏王府,围得水泄不通,热闹非凡。

  之所以选在这一日,是因为在此一个月前,八月十三兰儿生辰那日,为她定了亲。钦天监回报说,这一日便是吉日。

  对方是工部侍郎严越的义子,名唤严有悔。

  那孩子,模样周正,人品不错。今年的春闱又进士及第,前途不可限量。不止兰儿喜欢,我和她母亲齐如玉见了,也甚是满意。

  严越其人,虽出身侯府,却只是个不被重视的微末庶子。虽然后来也凭着自己本事中了科举,而后官至三品,却一生未娶,家中只有严有悔一个儿子。虽是义子,却视如己出。

  世人皆羡慕严有悔年纪轻轻便博得了功名,才有幸攀上了摄政王府的兰烟郡主,认为那是天大的福分。

  而我同意这门亲事,却并不在乎他是否取了功名,是否出身公卿世家。

  十年前,当齐如玉告诉我,兰烟的父亲是严越的时候,我虽有些惊讶,细想来,却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十五年前,朝局初定。当朝辅政大臣右相齐伯周的嫡长女齐如玉,与人私奔,齐相震怒,派人将人抓了回来。这件事,虽不及当时温无双的去官离家事件,却也闹的满城风雨。

  就在那时世人皆传,齐如玉这般,怕是再也嫁不出去之时,我以最盛大的婚礼迎娶了齐如玉过门,堵住了悠悠众口。

  虽然名义上她只是我的侧妃。虽然那时无人知晓她已怀孕三月有余。

  齐伯周是个老顽固,金银美人不能动其心,唯独将名声看的比什么都重。相府中知晓此事的人,齐伯周也早已处理了干净。那时候相府中丫鬟失足落水,小厮外出采买路遇劫匪这等事,我若不追究,便没人去拿这些蛛丝马迹去追责。

  大婚当晚,我记得齐如玉问我,真的不介意吗?真的只是为了给我一个侧妃的名分吗?

  我说,是的,我并不介意,这只是一场交易。

  那时的朝堂,一部分人是支持我的,另一部分人,则唯齐伯周这个三朝老臣马首是瞻。齐伯周向来对我颇有微词,将我视为仇敌,我提议的事他一概反对,不管那事是否真的对朝廷无益。

  用一个侧妃的名分,换来齐伯周的和解,对朝局初定的南安国来说,是有必要的,也是值得的。

  齐如玉问,既是交易,为何不选我妹妹如意?她也是嫡女,只比我小一岁,如今待字闺中,琴棋诗画样样比我强,就连模样也生的比我好,更何况...名声也比我好...

  我只是看着她笑了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而后,我便嘱咐她早些歇息。一个人在桌边,坐了一夜,也饮了一夜的酒。

  其实,我知道,选了她,不仅仅是一场交易,更是因了她的名字中,也有一个玉字。

  我从未碰过齐如玉,即便为了掩人耳目,偶尔留宿房中,也是她睡她的床,我喝我的酒或看我的书。两不相干。

  而这些年,我一直在履行当日的诺言。

  我从来没有问过她,当年被抓回来时独自跑了的那个男人,是谁?

  齐如玉不说,我便没问。

  直至兰烟五岁那年,我从江陵回来,她主动提及了这事。

  我说,现在严越已经入朝为官,你若要改嫁他,我便许你一纸和离,如何?

  齐如玉似是有些难以置信,摇了摇头,说,王爷,我好像爱上你了。

  我说,如玉,我并不爱你。

  这些年我只当她是个带着利益交换却并无坏心的朋友。

  大婚五年,亦是五年的淡然相处,平淡相交。

  五年前的流言蜚语,像是被世人故意淡忘了一般。曾经说出那些毒言恶语之人,而今又传着我们相敬如宾,胜似神仙眷侣的奉承恭维之说。

  齐如玉问我,你爱的人,是不是林玉儿?

  我很惊讶,因为这个名字,我从未提过,府中之人,更不会提及。

  我说,是的,你是如何得知的?

  我并不想骗她。平日活的很累,在她面前,我却可以脱去这层伪装。

  之所以放心,也许,是因为她有把柄是在我手里的吧,她的秘密也是我知晓的。而这些年她的为人,我很清楚,也并不担心她知道了林玉儿的事,会有什么。

  齐如玉说,好几次你醉了酒,梦中叫的名字是玉儿...可是,我知道,你叫的并不是我。当年你和林玉儿还有先太子的事,虽然知道的人不多,可是在相府之时,我便听说了。

  我没有说话。

  齐如玉又问,“这次回来,我见忠叔受了伤...你去江陵,可是去见了她?”

  我摇了摇头,说,“没有见她。”

  其实当忠叔说江陵林家出了事,盲山的山贼掠走了林玉儿的女儿时,我是想去看她的。只是人已到江陵,临到林府门前,又失了勇气。曾经不远千里北赴边境带兵应敌时,我没有一丝犹豫,可那时,我却怕了。

  不过,我依然庆幸自己去了江陵这一趟。

  我带着忠叔和三十人的暗卫,偷偷潜上了江陵南面的盲山。盲山的地形,从山下往上攻,真是摸眼瞎,胜算不大。也因着这个原因,官府几次围剿都无功而返。

  林家没有贸然派人来攻,是对的。三十人的暗卫,各个都是顶尖高手,对战一百二十人的山贼,最后却死伤过半,就连忠叔,都为了救我,脖颈上中了一刀,险些丧命。

  那一日,我虽杀红了眼,可当我从地窖中将那个和兰儿一般大的孩子救出时,却觉得,终究来的不算晚,也终究算是没有白来。

  我看着那个叫林长欢的孩子趴在我怀里,不敢睁眼,瑟瑟发抖,像是丢了魂一般,又像是睁开了眼睛便会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

  那个样子,就同我初到地窖见到她时,一般无二。

  即便脸上有些脏兮兮的,却依旧能想象出平日里也是粉雕玉琢般的小娃。

  而我,从她的脸上,仿佛看出了玉儿的影子。

  当林荀后脚跟来,一脸戒备的从我怀中夺走那个孩子时,我永远忘不了那个神情。那神情,就像是我会伤害她一般。

  可我,怎么会伤害她...又怎么舍得伤害她...即便她是温无双的女儿,可她更是玉儿的亲生骨肉。

  林荀说,“别以为这样,我便会感激你,长姐便会原谅你...你不配!”

  林荀的话,说的没错。这些事,永远抵不过我的罪。

  林荀说完,抱着林长欢走了。

  而后,我一把大火,将整个盲山,烧了个干净。

  看着熊熊烈火,映红了天,那时候我想,若这火也能将我的过往一并销毁,那该多好。

  回京的途中,我时不时会想起林长欢那张小脸,我想象着她睁开眼睛的样子,是不是更像玉儿一些,还是温无双多一些。

  而后又不禁想起了五年前的那个中秋夜,当我在院中赏月时,忠叔告诉我,飞鸽来报,林玉儿早产,母女平安。

  听了这话,我的心,像是坠入了冰窟。

  一切,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那时候,距离兰儿出世,仅仅间隔两日。

  我刚经历了一个新生命的诞生,又像是度过了一个灵魂的寂灭。

  年轻时喜欢饮酒,长大了却有了苦恼,酒量大便很少饮醉。可月圆那晚,我挥退了所有人,一个人望着那月亮,却醉了酒。

  而后的半个月,我没有上朝。

  朝中皆传,摄政王近来喜得千金,乐的不思上朝。

  我没有辩解。

  自从兰儿五岁那年,齐如玉说爱我后,很长时间我没有去她的院子。

  王府中有不少的美人,有些是朝臣为了与我交好才送来的,还有些是宫中太后和太皇太后送来的,我都没有拒绝。

  这些人中,过得了忠叔严格考察的,颇有姿色的几个,便留在府中,宠幸了便给一处院子做个夫人,剩下的或做个丫鬟或打发或送人,便是忠叔的事了。

  好在王府够大,院子也够多。

  我是个男人,也有欲望。所做之事,也不过你情我愿罢了。

  可我,从未想过要他们其中任何一人,怀了我的孩子。好在这些事,忠叔帮我善后的很好。

  是而,十几年来,王府之中,仅有兰儿一个孩子。

  我觉得,已经够了。

  这些年,齐如玉这侧王妃,也一直做的很是称职。像是经历过当年私奔之事,哭过闹过寻死觅活之后,便稳重成熟了。

  所以当我说不爱她时,只是短暂的尴尬,她没有哭闹,而后一如往昔做她的恬淡王妃。

  她再也没提那日之事,知道我对兰儿好,我们的相处,倒越来越像真的朋友。

  而我对兰儿好,其实是有私心的。兰儿只是我的一个念想,让我能幻想着,如果我和玉儿有个孩子,也便起名叫兰烟。

  蓝田日暖玉生烟。

  初见林玉儿时,还是先帝在时,过年宫中的一次百官宴上,那时候官员都携了家眷。人头攒动的大殿上,在一群妙龄少女之中,我第一眼便看到了她,而她,也看到了我。

  那一日,她着了一身蓝色的秀裙,却似真的美玉一般沁人心脾。

  宴会期间,她可能是太过无聊,胆子颇大,偷偷溜出殿外,不顾皇帝还未离席。我不由心动,也好奇,便后一步悄悄追了出去。

  我记得初见面时,我的第一句话是,你好大胆。

  她愣了一下,笑着回我,彼此彼此。

  没有矫揉造作,虚文缛节,有的只是那大胆而不失温柔的笑。

  而后,我也跟着笑了。

  印象中,长到二十年岁,第一次觉得,心动了。

  我带她在宫中各处闲逛,她像是对一切都很好奇,问东问西,却始终没问我的名字。

  直至宴会快结束,临近大殿。

  我说,你怎么不问问我的名字。

  她说,你不是慕容济吗?

  我说,你知道我?

  她说,为何温无双叫你阿适?那你究竟叫慕容适还是慕容济?

  我说,我父王是圣上一母同胞的兄长,只是先帝在时便早早过继给江夏老王爷了。所以,族谱上我的名字是慕容适,但是,我不喜欢这个名字。适,为相合,恰如其分之意。而我,想要做个守护万民济世的大将军。慕容济这个名字,才是我给自己取的,真正的名字!

  她一听大将军,便笑了。

  她说,你几岁改的名?

  我说,六岁。

  她说,我也觉得,慕容济,更好听。

  我说,那你呢?叫什么名字?

  她说,不告诉你。

  说完,走了几步,回眸一笑,便进了殿中。

  这一次,散席之时,我注意到了,她身边,是忠武将军林昀。

  宴会结束,回程的马上,我傻笑了一路。

  忠叔问,少爷可是遇到了什么好玩的事?

  我说,我遇到了一个妙人。

  后来,我向温无双打听她的事,再后来温无双陪我一起去了将军府,以拜访林将军为由,可惜没有再到她,倒是认识了她十四岁的弟弟,林荀。

  元宵节,林荀按照约定带她出了门。我起初和温无双,还有几个朋友一道,逛了灯市。

  街上偶遇,而后我便甩开了众人。

  那是我们第一次单独约会,我送了她一盏花灯。

  她送了我一个灯谜:初看细细长长,能生有模有样,不论波涛千里,还是佳人儿郎。

  我问,你这是在变着法子夸我吗?

  她说,你脸皮真厚。

  我说,不是我,那是什么?

  她说,谜底是毛笔。既然猜错了,便罚你再送我一个礼物,不过不着急,你慢慢选。

  我说,好,一定选一个你最满意的。

  再后来,我和温无双去将军府的次数越来越多。有林荀传话,每次都能见到她,甚是开心。

  我们每每见了都会拌上一两次嘴。

  我说,小吵怡情。

  她接嘴说,大吵丧家。

  我听了心中一喜,问她,那丧的,是谁的家?

  她便红了脸,说不理我了。可过了一会儿,又聊起话来。

  再后来,中秋凤鸣山集会后,也许是声势太大,太子便知晓了我和玉儿的事,也注意到了她。

  太子说,阿济,我见了林玉儿,对她一见倾心,你把她让给我,你若看上了哪家的千金,我一定让父皇给你赐婚,可好?

  我虽从小在宫中作太子伴读,却从不喜他的为人。又因他比我小一岁,便事事让着他。

  以前,他抢圣上赐的宝弓,抢皇祖母赏的糕点,这些我都忍了。

  可这次,他说,他要林玉儿。

  我再也忍不下去,在他的太子东宫,我们俩打了一架。鼻青脸肿,浑身是伤,谁都不服输。

  最后惊动了病中的圣上,最后这架才算结束。

  圣上屏退了左右,坐在塌上,问清了是由,沉默了良久。

  圣上问,北方边境的战事,太子怎么看?该派谁去?

  太子说,垣城近些年都有楚暮将军守着,一直无碍。父皇龙体要紧,这些事不必挂怀。

  圣上问,济儿,你怎么看?

  我说,楚暮将军已是花甲之年,三个儿子已有两位战死沙场,而今只剩一个少将军,理应体恤留下一脉为他养老送终。往年北境到了秋冬之时,北疆国的军队总要南下来掠夺城池,这次也不能不防。不如增派援军,早做防守的好。

  圣上又问,朝中谁可担此大任?

  我说,忠武将军林昀。

  圣上说,阿济所言正合朕意,他为父守丧也满三年了,京城的防务可以交了他人。

  待圣上走后,太子说,父皇不会把林玉儿许配给你的。

  我说,也许不是现在,不过你更得不到她。

  没有一个皇帝在壮年之时愿意看到,未待继位的太子与手握重兵的朝臣结亲,将权势做大。

  可若是一个宗室的闲散王爷,倒可另说。也许不是现在,不过只要假以时日,即便是将来不要这王爷的名爵,自己跟着玉儿去了垣城从最底层的兵士做起,我也是愿意的。

  济世为民,只在乎心,在于行,并不在于名爵。

  我说,我可以抛了这王爷的位子,你可愿意抛了你这太子之位?

  太子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