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耽美小说>错长欢【完结】>第49章 慈母线

  长欢和安错刚出东脚门,便见年年跑来,喘着粗气红着脸道,“那个...夫人...夫人唤小姐回去,说该换药了。”说完怯生生的看了眼安错。

  长欢边走边纳闷,道,“不是晚上换药吗?”又瞧了眼年年,见她低头神色有异,道,“年年,究竟何事?”

  年年听罢,戒备的看了眼安错,道,“是大少爷身边的阿柳,刚才来传话...”抬眼欲言又止。

  长欢心中咯噔了一下,随即住了脚,道,“阿柳?说什么?...安公子不是外人,你但说无妨。”

  年年这才道,“阿柳说--说明日便是时候了。还说,小姐自知是何意。”

  长欢和安错互望了一眼,二人自是心意相通。原以为还要再过几日,没想到这天来的这么快。

  年年不解,问道,“明日怎么了?便是什么时候了?”

  长欢没有回答,只是朝回走去,边走边道,“夫人呢?我去陪陪她。”

  年年道,“夫人刚从郡主那里回来,现下在客院。”

  安错道,“我送你过去。”

  三人于是便朝客院方向走去。

  半路上,只见一个丫鬟匆匆行来,俯身道,“世子有请安公子,说有事相商。”

  安错扭头朝长欢微微一笑,示意她放心,道,“你先回去吧,记得按时换药。”说完便同丫鬟道,“前面带路吧。”

  待安错走了,年年好奇扯了扯长欢衣袖,问道,“小暖,明日怎么了?...刚才世子传下话来说,明日去南山围场狩猎,可是和这个有关?”

  长欢思索片刻,终是点了点头,没有多解释,只是吩咐道,“明日去狩猎,将那个包袱带上。其余的,你一概不知,这是为你好,记住了。”

  留下一脸疑惑的年年,愣了愣神才忙快步追了上去。

  待到了客院,长欢听门外的候着的小丫鬟低声道,“夫人在休息。”

  长欢蹑手蹑脚轻轻推门而入,只见谢白棠眯着眼睛半倚在西窗下的贵妃塌上,不知是否已睡着,叶蓉在一旁为其轻捶着腿。

  屋内燃了檀香,除了墙边火炉红炭偶尔的噼啪声,一片安详。这是属于冬日午后少有的静谧。

  叶蓉抬首见到来人,刚想说话,被长欢一个手势止住了。两人互换了个位置,长欢接过叶蓉手下的动作,坐在矮凳上,一只手轻敲着,又冲叶蓉摆了摆手,示意她去休息。

  吱扭一声轻微的关门声,却是惊醒了谢白棠。她缓缓睁开眼睛,见身侧的人换成了长欢,便作势要起身,被长欢一把按住了。

  长欢甜笑着轻声道,“夫人,您继续休息--好久没给您捶腿了,今天让蓉姑姑休息吧,我来--”

  谢白棠虽依旧半躺着,却向长欢处侧了侧脑袋,拉过她的手道,“手还没好,怎么做起这个了?!”语气虽似是在嗔怪,却满是心疼。

  长欢抬眼,笑道,“一只手,也能做好的。”说着便松开了谢白棠握着的手,用左手轻轻捶打着,又因为坐在矮凳上实在使不上力气,便跪坐在地上,手上动作却未停歇,边温言道,“说好了,这次出来,要夫人好好放松下,这点活算不得什么...”

  谢白棠脸上满是欣慰,却只是一小会,便坐起了身,一把将长欢扶至贵妃榻同坐,道,“你这孩子...这么冷的天,地上湿冷,坐久了该受寒了。”

  阳光透过窗户照射在贵妃榻上,将谢白棠的全身包裹在暖光中。

  谢白棠起身至桌边倒了杯茶。

  长欢的目光随着她而游走,静看那绝美的侧颜,却入了神。偷偷的打量着,正如她第一次在小渚相见时那般。只是,想到明日该走了,竟突感悲喜交加。

  谢白棠将茶杯递给了长欢,半开玩笑道,“你以前也经常偷偷打量我,怎么,还以为我发现不了吗?”

  长欢猛地低下了头去,红了脸,像是偷东西被当场抓了包,带着丝丝羞愧和难为情,道,“对不起--”

  谢白棠看着这样单纯的人,心下起了怜爱,将长欢拉至桌边坐下,道,“你这孩子...逗你呢--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又说对不起...”

  长欢闻着谢白棠身上的药香,沉迷其中,让她想起六岁时的事。

  那时候杨延刚来不久,她便是被他身上的药香味所吸引,整日跟在杨延身侧,就连被他说成是小跟屁虫也不在意,晚上还非要杨延哄着才肯入睡。那时候,就连林荀都无奈的说道,比起你们两个,我觉得自己倒像个外人。

  那药香味,似是刻在骨子里的,一种心安。

  长欢道,“夫人身上的味道,真好闻。”

  谢白棠笑了笑,松开了长欢,起身拆开了桌上的一个包袱。

  长欢凑近好奇的问道,“夫人,你在找什么?我帮你找吧。”

  只见谢白棠翻了几下才找出一个蓝色布囊,递给了长欢,道,“这个,是送你的。最近事情多,昨晚才完工,瞧瞧喜不喜欢。”

  长欢双手接过,那布囊与旧布囊很像,一样蹩脚的阵脚,显然缝制之人并不擅长女工。只是这上面绣的不是桃花,而是桂花。内里显然是也填了东西的。

  长欢凑近闻了闻,是一样的药香。拉开绳口,见里面是一些混合了的药粉,看不出名目,好奇道,“这药粉是做何用的?”又瞧见里面还有一张纸条,便好奇的抽出那纸条,又道,“夫人何时求的平安符?”

  谢白棠接过那蓝布囊,将平安符放好,系在了长欢腰间,道,“药粉是驱毒的,寻常的毒物都近不了身...平安符是海神节便求了,一直想着给你绣个新荷包好一起装着,拖拖拉拉便到如今了。”

  长欢低头看了看蓝布囊,上面的绿桂红花,歪歪扭扭,针线虽不工整,可是一针一线,她都知道,那是用心在绣的。

  谢白棠本可花些银两便能买一个上好做工的,或让丫鬟们动手一两日便能绣好一个。可是她却自己做了。正如长欢为阿错绣的荷包,若非真的喜爱,谁会花费时间在这上面,尤其是自己并不擅长的方面。

  长欢心下触动,抿着嘴,又温言道,“夫人,我很喜欢。”

  只见包袱里淡紫色的衣衫看起来甚是熟悉,长欢抽出一脚见是自己的衣服。这是那日在学研斋受伤时所穿的,她原以为被年年丢弃了。

  谢白棠将衣服抽出,又顺了顺,也递给了长欢道,“原本这衣服破了,想给你照着做件新的,听年年说,你很喜欢这件,便帮你缝了缝。”

  衣袖处的补痕,同样蹩脚的针线。

  长欢轻抚着那用同色紫线缝合的地方,她本是敏感多情之人,虽一直告诫自己要冷静,此时却忍不住湿润了眼眶。

  谢白棠见状,略显慌张的抽过那衣服,道,“补的不好,要不还是做件新的吧,这件就不要了。”

  长欢身心触动,鼻头酸涩,嗓子间像是有东西堵住了一般,不由自主的抱住了谢白棠,将头埋入她的肩头,轻轻唤道,“阿娘--”

  对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人,鬼使神差般的第一次叫出口,也终究是叫出了口。

  她不知道除了老夫人曾悄声说过的,除了叫她一声阿娘,还有什么能报答的。

  林玉儿从未这般为她求过平安符,林玉儿也从未为她缝过衣、做过饭,林玉儿更是从未在她受伤时给她小心的上药,彻夜不眠守在身旁。

  长欢原以为,直至离开,她都叫不出口的。她以为,自己只是林小暖,只是一个过客。可是,情至深处,本不由人。

  盗花贼,终究还是成了偷心客。

  谢白棠呆在了当场,手中的衣衫悄然滑落,可悄然滑落的还有顺着脸颊的一滴泪,震惊之余微微侧头道,“你...你方才,叫我什么?”

  “阿娘--”一个不大的声音再次传来。

  谢白棠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也不是幻觉。她将怀中人紧紧抱住,像是再不愿放手,泪如雨下,口中喃喃道,“小暖,我的女儿--我终于等到你肯认我的这一天了...”

  人是很容易冲动的,尤其是因所见所感,触情生动。正如片刻之后,林长欢缓和了心境,便心生了悔意。

  彼时,长欢只想好好利用这余下的一日,不留遗憾,来弥补也好,报恩也罢。

  究竟是从未得到过的,还是得到过再失去,哪个伤害更小一些?她不清楚,所以才会在一时冲动,做了自己认为最该做的选择。

  正如有些事,原本就没有好坏之分。

  正如有些事,原本就分不清对错。

  傍晚时分,有下人送来饭菜,管家顺道传话来,道,“郡主说,明日去南山猎场,世子他们会先行一步去准备,让夫人和小姐不必赶早,睡到自然醒,用过早饭后,再一同过去。”

  这餐饭,许是因着长欢所言的缘故,谢白棠心情很好,用了不少。席间,叶蓉听闻长欢时而叫夫人,时而叫阿娘,倒是惊讶的差些打翻了盛汤的碗,不过终究还是替谢白棠高兴的。

  餐闭,谢白棠又替长欢换了药。

  两人喝茶闲聊着家常,谢白棠突然岔开了话题,柔声说道,“今晚别回你那屋了,就在这里歇息吧,陌生地方,陌生的床,你睡不惯。”

  原来,自己说的每一个自己过往的细节,她都记得。

  林长欢没有拒绝,不愿拒绝,也舍不得拒绝。

  夜深人静时,客房卧室,烛灯未熄。

  谢白棠小心的顾忌着不让自己压到长欢的手臂,轻声哼唱着催眠曲。

  长欢侧躺在内侧,原本眯着的双眼,又睁开了,道,“夫人,我睡不着--要不,您继续讲逍遥浪子的故事吧,你还没讲过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谢白棠陷入了回忆,多年前相识的那段记忆,她从未与人讲过,不过还是缓缓讲述道,“我第一次见到他那年,他十七岁,我十五岁。那时候他刚闯荡江湖,还没有什么名气,那天就突然带着一名中毒的同伴,夜闯了无忧谷,结果被谷口的机关迷烟放到了。”

  长欢笑道,“天下第一的逍遥浪子也有这么容易中招的时候吗?后来呢,后来你救了他?”

  “谈不上救,那迷烟本就没毒性,只是昏睡一觉便好了。他那天可能太累了,直到第二日清晨才醒来,睁开眼第一句话,却说,我到天上了吗?......我就笑他,昏迷一晚睡醒了人怎么傻了。他说,我没到天上,怎么会有仙子在身边?”

  长欢跟着笑道,“没想到逍遥浪子,竟这么滑头。后来呢?”

  “后来,他说他叫谢三郎,在谷中住了一个多月,待他朋友伤好了,他便跟着一道走了。”

  长欢好奇问道,“那这一个月中,他可有常常去找你?可有和你说什么?”

  谢白棠眼中含着笑意和甜蜜,点了点头,温言道,“那时候,每天清晨只要一开门,便能见他带着一束花,站在院门外,就那么静静的等着......我记得,清晨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记得每次开门都能见他笑得很灿烂。”

  长欢仿佛自己被带入了那场景,不自觉的沉迷在了故事中。

  “起初,我没理他。后来接连来了七日,到第八日,却没见到人。”

  谢白棠讲至此处却停了,长欢皱眉,好奇道,“他怎么了?为什么没来?是不是睡过头忘记了?”

  谢白棠轻轻摇了摇头,道,“那时我也纳闷,出门便听小师弟说,三郎一早采花,不小心采了一株白止玉,那白止玉虽美,却是毒花,他不认得,便中了毒。被一早采药的小师弟喊人抬了回来。”

  采花果然需要学问。越是美的花,越可能有毒;要采到最美且无毒的,是一门很深的学问。

  长欢接过话问道,“后来,是不是你照顾他,然后日久生情,他就同你表白了?”

  谢白棠笑了,却道,“那倒没有。我是照顾了他一两日,待他病好了,还是日日来送花,帮忙上山采药、晒药、劈柴,做了很多活计。那时候我说我要嫁给天底下一等一的男儿,他虽油嘴滑舌...可是有些话始终没说出口。”

  长欢着急道,“他这么聪明的人,怎么这时候偏偏成了榆木疙瘩...”

  谢白棠轻轻为她拉了下被子,温言继续道,“在他们走后的第三日,他一个人又回来了...我还记那日再见到他时,他风尘仆仆跑过来的样子,那样子,有些憔悴...他说,这次我没来得及采花送你,不过,我想好了,我愿意为你做天底下最是顶天立地一等一的男儿...然后,他问我,你可愿等我?”

  谢白棠讲至此处,一滴泪顺着眼角滴落在了枕上。

  长欢忍不住伸手,轻轻将泪痕擦了擦,问道,“所以,你答应了?”

  谢白棠笑中含泪,点了点头,道,“他说,阿棠,我要把全天下最好的,都给你,包括我自己,我知道现在我还不够资格,可我愿意为了你去努力,去做一个能保护你,让你骄傲的男人。因为,你值得全天下最好的。”

  君子一诺千金。谢存风说到了,也做到了。

  谢白棠看着长欢,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颊,道,“其实那时候,即便他做不了天下第一,我也决心,非他不嫁......那日说完这番话,临走前,我问他,你这般闯荡江湖,可取好了名号?...他说,阿棠,浪子回头金不换。”

  后来,不到三年时间,逍遥浪子的名号,传遍了整个江湖。

  世人只知逍遥浪子的名号,却不知要做到如谢存风这样的,需要多大的努力和决心。更不知这名号,其实背后还有这样一个美丽的故事。

  原来,深爱一个人,真的可以超越自我,创造奇迹。

  白棠十八岁那年,谢存风如期兑现了当日的诺言,光明正大迎娶了她。而婚后的每一日,都在兑现着娶亲时的诺言,至死深爱着她,未有一日停歇。

  林长欢羡慕他们的爱情,却不想阿错去争什么。谢白棠可以等得了三年,她却不想和阿错分开一日。若说想要的,只有阿错的心,阿错的人。

  除此,再无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