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曹顺说他尿裤子的事，泽野秋明就哈哈大笑起来。
漕镇六少，变漕镇尿少了？
看来，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桩糗事，还知道有多少人知道了。
一时间，曹顺还真脸红了起来。
尿少，他倒是无所谓的，反正现在脸皮比墙还厚了。
但加了“漕镇”俩字，脸上就真架不住了，愧对父老乡亲呐！
看曹顺这样子，本想还打趣他几句的泽野秋明也就作罢了，而是转向他之前说的话题，“我的假设是，当你的上线发出紧急接头信号，然而，你却选择了不去，通常情况下，这能说明什么问题？”
由于前面曹顺已经偷听到泽野秋明与吴妈的对话，因此，这会，他已经完全反应过来了，心想：“这老家伙还在为‘马车夫’没接头的事闹心，我不如借机再恶心他一下。”
于是，他略微想了一下，回答道：“这种情况，无非说明了两点，一是当事人失去了人身自由，二是当事人根本不想去接头，直接无视接头指示。依照我的个人感觉，前者的可能性大一些吧。”
“失去人身自由？”
泽野秋明怔了一下，显然，之前他受“马车夫”个人情绪影响，没有往这个方向去想。
仔细一想，这种可能性还是存在的，于是，他便问道，“你们特工总部那边，这两天没有抓到什么人吧？”
之所以有这一问，是因为不管在宪兵队、特高课，还是在海军中心那边，泽野秋明都安插了内线，如果“马车夫”真的落入自己人手上，那么，他都会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想来想去，目前的情况下，也只有李十美那个新成立的所谓“特工总部”，暂时还没有他个人安插的眼线。
当然，现在曹顺算是他的半个内线。
只称曹顺为半个内线，是因为泽野秋明知道，这大个子鬼精的，算盘打得很实在，属于哪头都不想得罪，哪头都要占便宜的主。
这种人，如果自己不主动问，他是不会说李十美那边都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所以，只能算半个。
因此，即便是“马车夫”落入李十美之手，自己还不知道，也属于正常。
然而，泽野秋明却不知道，他这一问，等于给了曹顺一个机会。
在领着曹顺到书房这边来时，半路上吴妈就曾经没头没脑的问过几句。
“对了，会长说，前几天夜里，在柳烟巷发生了一场枪战，你当时也在现场？”
“你当时有没有看到一个女的，个子大致这么高----”
“那你们后来就没抓到过抵抗组织那边的女人特工之类的----哦，后几天抓到的，也可能----”
------
这会，吴妈的话，再次在耳边响起。
关于王青山身边那个王灵，是否就是“马车夫”，事情发展到了这个时候，曹顺心里自然已经有了几成把握。
往少了说，至少四成以上吧。
“对了，楼上那个‘疯女人’唱的是俄罗斯民歌《三套车》，那歌里，不就是有马车夫嘛----”
瞬间，曹顺眼前一亮，脑子里跳出一个推测来，“‘疯女人’就是地下党人王红，而王青山身边那个王灵，很可能是顶替王红的身份潜伏进了军统！”
当然，这个推测，需要证实“疯女人”就是王红，才能成立。
而现在泽野秋明问特工总部有没有抓到人，是一个很好的试探机会。
于是，曹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稍稍停顿了一下，才开口：“没有吧----我这两天都没怎么在那边，有些事情，还真不太清楚，回头，我问问牛东升去----”
他这是故意在引起泽野秋明的疑心。
“哦？”
果然，泽野秋明虽然表情上没什么变化，但回话的语气上却是直接带了个钩的，“那要这么说的话，那麻烦就大了----”
就在曹顺还以为泽野秋明会说有什么样的麻烦时，泽野秋明却突然停住了，他的眼睛看向了墙上的挂钟。
俩人这么一扯，竟然半个多小时过去了，时针已经指向了十点整。
“这件事，暂时先这样吧。”
泽野秋明站了起来，从抽屉里拿出一把手枪，塞进腰间，“走吧，我们干脆直接去特高课，会会那个‘不死的云龙’，看能不能找个机会直接弄死他算了！”
------
直接弄死他！
泽野秋明说这话的时候，可不像是开玩笑的。
泽野秋明与云龙斗了那么些年，早已经失去了应有的理智。人一旦失去了理智，真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的。
看着云龙掌柜和平西正荣并肩而行，离着车子越来越近，曹顺的心真的提到嗓子眼上来了。
他感觉这一次泽野秋明似乎是真的，不仅枪机张开了，手指都扣在扳机上，从弯曲指关节的颜色看，确实是在受力的----
然而，就在他想松开刹车让车子移动一下时，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就在平西正荣面前开枪杀死云龙掌柜，他泽野秋明敢吗？”
确实，如果连当着上海驻军司令官的面杀人的胆子都有，杀云龙，那泽野秋明根本不需要等到这个时候，早在日本人占领上海之后，秋老板摇身一变，成了红极一时的泽野会长时，就拿云龙掌柜和他的素斋店开刀了。
之所以忍到现在才出手，还是籍着王青山刺杀李十美一案的借口，通过宪兵队之手抓捕的云龙掌柜，说明泽野秋明在没有实证的情况下，其实也是不敢与云龙掌柜公开翻脸的。
与云龙掌柜斗了那么多年，两人相互间也算是知根知底的，其中的顾忌，或许，也只有泽野秋明他自己知道。
有了这样的形势判断，曹顺对自己说道：“曹顺，忍住！”
为了防止自己心态突然崩了，曹顺干脆将眼睛闭上。
一秒！
二秒！！
三秒！！！
------
等了好长时间，没听到枪响，甚至连板机撞击的声音都没有，在车内的空气中，只有凝固了的寂静。
“轰----”
这时候，车外传一声马达起动的声响。
曹顺一睁眼，看到云龙掌柜和他的伙计们已经上了一辆敞篷军车，在地上留下一溜尘土扬长而去了。
下意识的回过头去，看到泽野秋明手中的枪早已放下，那只依旧握着枪的手正在不停的抖动之中。他的双眼通红，像极了要吃人野兽的凶相，只是，显得十分苍白且微微颤抖的嘴唇，却暴露了内心的无奈与气愤----
挣扎，泽野秋明在挣扎！
此时，曹顺知道，他和泽野秋明一路紧赶慢赶过来，大致的结果也就这样了。
“走，回家！”
还没等曹顺问接下来怎么办，身后的泽野秋明稍缓了点劲过来，已经先开口了。
“哦。”
曹顺应了一声，调转了车头。
车子转弯时，倒车镜里出现了一个人的人影，正眯着眼看着曹顺他们的车子。
这时候，曹顺才想起来，平西正荣还在大门口，肯定是看到泽野秋明的车子了，要不打招呼就这么走了，会不会显得不太礼貌？
正当曹顺想问一下时，却听到泽野秋明又先一步说话了：“别理他，那就是一个十足的废物！”
而就在此时，曹顺在倒车镜里看到平西正荣在抬手向他们做挥手告别的手势，脸上还挂着满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