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布庄后门，曹顺叫了辆黄包车，这才放心大胆的朝自己知道的黑市而去。
去留学之前，曹顺曾跟父亲去过两次黑市，给曹家船队卫队买过枪和子弹。
也是从那时起，他才知道他爷爷还有个把兄弟，干的就是枪支弹药买卖。
所以，这回，他算是熟门熟路了。
可是，对方却与他不熟，只是感觉这上门来的年轻人有些眼熟，就按江湖规矩问道：
“朋友，你是哪条路上的？”
曹顺虽然也知道江湖切口，但他更知道自己在这里完全没有费这个周折的必要。
站在他眼前的精瘦男人，名字叫龙达，外号龙三炮。
龙三炮原是太湖上的一个湖匪，曾劫过曹家的货船。
曹老太爷带了人在太湖上转了一圈，不仅把货要回来了，还与龙三炮结拜了兄弟。
这事说起来也不奇怪，曹家做漕运买卖的，和天下湖匪、河匪既是生死对头，又是患难兄弟。
漕运之家行走江湖，靠的就是能够维持与黑白两道的特殊关系。
有时候，还要故意和水匪共同上演“捉放曹”，以此赢得江湖上的名声，继而得到货主的更多信任。
因此，要从那里开始论起的话，曹顺得称人家龙三炮一声“爷爷”。
后来，官兵剿匪，太湖水匪被一锅端，龙三炮也被抓了。
曹老太爷让大儿子、曹顺他爹花钱把龙三炮从大牢里给买了出来，并让他在上海这边的码头上帮曹家做事，打点与各路水上力量的关系。
当然，那会曹顺刚出生不久，这些事都是父亲告诉给他的。
龙三炮长年过着刀口上舔血的生意，而随着军阀混战时代结束，官兵腾出手来对付水匪，曹家的买卖是越做越太平，他也就越干越干不惯。
过了一段时间，龙三炮加入了青帮，还认识了几个在军队当官的人，就开始脱离曹家，做起了黑市军火买卖。
所以，曹顺见了龙三炮，就想起在日军轰炸中不幸遇难的爷爷及父亲来，当即眼眶就湿了，一抱拳就单膝跪地行礼，并咽声说道：
“龙爷爷，我是曹家六少曹顺啊。”
“啊？！”龙三炮一愣，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了，赶紧就走过扶起曹顺来，“赶快起来，赶快起来。”
漕镇遭日军轰炸，曹家死了十八口人一事，龙三炮早有所耳闻。
但是，他也知道，曹家六少居然认贼为父，投靠了日本人。
如果曹顺不是曹家唯一留下的血脉，他龙三炮早就找上门兴师问罪了。
现在好了，自己还没想好怎么去找人家说理，曹顺倒自己突然出现在店里。
一时间，他反倒不知道该从哪说起才好。
看龙三炮欲言又止，曹顺大概猜出他的心思，就主动开口说道：
“也许，我家的事，龙爷爷您都知道了，但是，我曹顺是您看着长大的，请你相信，我有自己的苦衷，但我一定不会让祖宗辱没。”
看着曹顺泪流满面的样子，身上又是一身打杂伙计的打扮，心想他应该真的有苦衷，龙三炮就仰天长叹了一口气，但并未接曹顺的话。
作为江湖中人，“苦衷”这两个字，究竟是什么味道，龙三炮自然比任何人都懂。
但是，毕竟现在曹顺投靠了日本人，自己干的买卖又是日本人所容不下的。
因此，龙三炮心里还是长了个心眼，决定冷眼旁观一阵子，看曹顺此行究竟有什么目的再说。
而曹顺心里却十分明白，自己的事，一时半会和龙三炮也说不清楚，而且，也不方便和他说太多。
所以，看龙三炮不说话，他也不解释什么，而是干脆直截了当的说道：
“龙爷爷，我想买一把狙击步枪，最好是德国造的，不知道您这里有没有？”
龙三炮一听曹顺说他要买枪，不由的笑了起来。
曹顺现在在日本人那里，别说枪，就算是要炮要坦克，日本人那里都有。
现在，他居然要在自己这里买枪，这让龙三炮心里当即亮瞠了起来，毕竟，这对于他来说是等于解了心头的一个疑惑。
“有！”
龙三炮也不问原由，张口就答应了。
他不问，一是江湖规矩，枪刀买卖只认钱，不问原由；
二是恐怕曹顺要买枪的目的，未必会愿意告诉自己，何必讨这个没趣？
看龙三炮态度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曹顺脸上也露出笑容来。
他知道，眼前这个老人，果然是个聪颖极至的智者，难怪爷爷和父亲都那么器重他。
跟在龙三炮身后，曹顺进了一间地下室里。
一进去，他算是开眼界了：
至少有一百多平米的地方，摆放着各种各类的武器，甚至，还有一门小山炮。
看曹顺盯着小山炮，龙三炮就解释了一下：
“这是国军撤退时扔掉的，我的人捡回来一摆弄，还能用，可惜只有三发炮弹，要不然，这个指定能卖出好价钱。”
接着，龙三炮指了指地下室里的东西：
“你龙爷爷我的家当，全在这里了，你随便拿，看中什么拿什么。”
然而，地下室里的东西，多半是这次淞沪战役中国军部队遗留下来的，所以也没有多少好东西。
龙三炮看曹顺眼睛几乎没有逗留一下，知道他是都没看中，就掀起身边一块大帆布来：
“能让你中意的东西，在这里！”
曹顺一看过去，眼睛就亮了。
龙三炮手里已经操起一把狙击步枪来：
“这可是正宗的德国造，我从海副官那里买过来的。”
接着，他又拿起一枚手雷，冲着曹顺晃了晃，说道：
“这个是美国大兵的，也是海副官给的。
那家伙，从司令副官位置上下来，混了个军需处长的肥缺，见天一卡车一卡车的往我们这边拉军火。
我是小本买卖，没敢吃太多，也就这点存货了。
如果你觉得不够，龙爷爷我帮你从别人手里淘换过来。”
看龙三炮如此爽快，曹顺自然也是乐了，当即手伸口袋里去掏钱。
这时候，他才觉得尴尬了：他把钱都留在安子店里了，现在口袋比脸都要干净。
他知道，布庄的钱能欠，但这军火黑市上的生意，一向是现钞来往，从来没有赊欠一说，心里自然犯起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