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顺：“------”
曹顺知道，小林弘光挡住自己，是因为前面提到枪毙两个字，令他的神经再度紧张起来了。
但是，曹顺还是装作一脸疑惑的样子看着小林弘光。
“那个----我----”
吱唔了一声，小林弘光下意识的摸了摸鼻尖。
显然，他也是想稳定住自己的情绪。
看到这个动作，曹顺就知道，这个小家伙是想稳一稳自己的情绪。
这是职业训练使然的习惯动作。
像小林弘光这种打小学棋的人，除了棋艺之外，还有一门重要的课程要修的。
那就是胜负心培训。
围棋大师，也称胜负大师。
能取得好成绩的职业高手，无一例外，都是有一颗看淡了胜负的心。
只有置胜负于脑后，才能专注于计算。
摸鼻尖，或者挠后脑勺，这是人们自我心理安慰的常用方式，用以稳定情绪。
或许小林弘光是觉得他这样拦住曹顺，多少有些不礼貌，才会有这样的举动。
果然，稍作停顿之后，小林弘光应该是感觉有些不太好意思，直接转移了话题，“那个啊，我还没请教你的尊姓大名呢。”
“我姓曹名顺，叫曹顺。不过，小林君，我还是感觉，其实你是想问我，你会不会被枪毙吧。”
曹顺看小林弘光扭扭捏捏的，干脆替他把话说了出来。
小林弘光脸上露出羞涩来：“啊----这个----你怎么知道的呢？”
“昨天，你不就说过，你是当了逃兵的。逃兵嘛----多半是要枪毙的。”
说着，曹顺指了指桌子上那几个菜碟子，“这些酒菜要是给你准备的话，估计你今天上午就要被枪毙了。”
小林弘光愣了一下，随即问道：“你为什么会这样认为呢？”
曹顺淡声道：“有酒有肉，按中国人的风俗，这顿饭叫断头饭，是让死囚枪毙前不饿着肚子去死----”
曹顺的话还没说完，小林弘光的脸色已经白得像一张白纸般了，嘴唇还连续抖了几下。
“在我们----日本----也有这样的习俗的，我们叫----往生饭，死之前饱肚子的，死了才能投胎----”
小林弘光眼眶里再次流出泪水来，“呜呜呜----我以为他们是吓唬我的----他们真的会那枪毙森下那样枪毙我吗？”
“森下是谁？”
曹顺虽然听出来了，小林弘光说的森下，应该就是当了逃兵被枪毙的。
枪毙逃兵，这是日军的一贯作法。
而因为怕死或者厌恶了战争而当逃兵的，日军部队时有发生。
说当逃兵多半是要枪毙，并不算是曹顺吓唬小林弘光。
如果不是小林弘光身份特殊，恐怕他早就在被抓到的那时，就被宪兵枪毙了。
日军对于逃兵的处置，那一向是不手软的。
看着小林弘光因害怕的样子，曹顺有些明白了。
昨天被抓时，小林弘光还嚷嚷着宁肯被枪毙也要当逃兵，那是他以为，所有人都是把他当孩子，吓唬吓唬他而已，并不是真的会枪毙他。
但是，在死囚牢里住了一夜，曹顺这又是手铐又是脚铐的，还真是有些人吓人。
再加上曹顺这会说枪毙，又什么断头饭，他心里更加慌了。
当了逃兵，被枪毙，这不正是件天经地义的事吗？
何况，正如他所说的，他看到逃兵被枪毙，还不是一个两个。
除了他提及的森下，还有别的。
小泉大队是后勤部队，兵员结构本身就是以老弱病残为主的。
随着前线战事吃紧，不少受了重伤的士兵送到后方医治，伤好后，如果不适合上前线了的，多半会安排在小泉大队这样的后勤部队。
上过战场的士兵，尤其是肉体上受过严重创伤的士兵，多半会患上了与战争相关的心理疾病。
甚至，有不少人还会患上战争综合症。
虽然远离了一线战场，但心理受到了创伤，脱下军装回到本土，就成了许多士兵渴望的事情。
一旦感觉时机成熟，当逃兵，就会成为他们的选项。
最初的时候，小林弘光对逃兵是深恶痛矢的，但随着他对这场战争的理解发生质的变化，他自己也慢慢的开始同情逃兵，然后，连他自己都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一步步走上了当逃兵的道路。
明知道当了逃兵会被枪毙，依然找到机会就逃跑。
这是一种心理上的极度矛盾。
就如同现在的小林弘光，这种矛盾，如同一块巨石，压得他心理都扭曲了。
现在，听曹顺问森下是谁，小林弘光就回道：“森下是我们小队的老兵，上个月，他躲进运输物资箱里，想逃到上海再偷偷回国，结果被人发现了----”
“哦。”
不需要再问下去，看小林弘光沮丧的眼神，曹顺已经知道那个叫森下的老兵，肯定是被枪毙了。
不过，现在看吓唬的效果基本达到了，他随即故作玄虚的说道：“可是，逃兵会不会被枪毙，其实也是是要分情况的。”
小林弘光很聪明，马上听出了曹顺话里的弦外之音，立刻问道：“什么情况？”
曹顺：“这样吧，你先把你当逃兵的经过和我说说，说不定，我能在小泉机关长面前为你求求情。”
然而，曹顺刚一说完，小林弘光就歪起了脑袋，满脸的不信任：“你为我求情？”
曹顺：“昨天，送你进来的那两个宪兵队的人，不是告诉你了嘛，我是小泉机关长的朋友，当然可以帮你求情。”
“可是，你刚才还说，要好好睡一会，搞不好一会要被拉出去枪毙的。”
曹顺：“------”
这脸，被打得啪啪的。
和聪明人打交道，好处是省劲，坏处呢，是费心。
省劲，是因为这种人一点就通。
费心，是你得处处小心，说不定就是像现在这样，前后说矛盾了，你自己没感觉，人家早抓住你把柄了。
“我有说过吗？”
曹顺还想赖一下。
可是，在小林弘光那纯净的眼神前，曹顺的脸瞬间就红了起来。
骗谁，都不能骗这种心智超人不是一等二等的天才棋手。
于是，曹顺只得老实说道，“我觉得，像小泉机关长，还有平西正荣将军那样的大人物，总是讲理的吧。如果你当逃兵的理由正当，说不定，就不会惩罚你呢，对吧，小林君。所以，我的设想是，你把事情经过和我说说，我呢，毕竟比你年长几岁，兴许能帮你出出主意，想着怎么向平西正荣将军那里解释解释----”
曹顺是猜测小林弘光还没有见到平西正荣，所以才这样说的。
说完，他有些小心翼翼的看向小林弘光，生怕这回再次被打脸。
还好，这回小林弘光只是略微思考了一下，然后就说道：“好吧。”
落子之前思考十秒钟，这是棋手的思维习惯。
小林弘光虽然中间停顿了一会，但他这回答的速度，几乎是等于正常人的瞬间答话了。
这一下，曹顺知道，自己离知道这个天才棋手当逃兵的真相，已经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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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